在富城，打工的人很多，都来自各个不同的省份，年纪小的仅有还不到十六岁，年纪大的，也有四五十了。
这些人一没手艺，二没技术，有的只是一身力气，所以大都在施工工地上给包工头打工。遇上好的包工头，一年的薪水也就拖欠一两个月，要是遇上黑心的，一年能发你两三个月的工资也经常见到。
要是问起这些打工的，他们都认识一对兄弟，哥哥十九岁，长得牛高马大，一身力气也是如同牛一般，弟弟却是刚过十岁，全身瘦骨嶙峋，敞开衣服，两排肋骨清晰可见。
两兄弟姓李，他们爹娘生老大的时候，那一年正好大丰收，全年没有一天饿着，所以哥哥就叫李全饱，而生弟弟的时候，却是在夏收时节，刚好连发了三场洪水，把庄家淹得一干二净，就有了李三光这个名。
洪水过后，他爹就得一场大病，死了，李全饱十三岁，李三光四岁的时候，他娘终于劳累过度，离他们而去了。此后，兄弟两的生计就落在了李全饱的肩上。
这两兄弟进富城已经五年了，那时的李三光才五岁，哥哥带着弟弟到各个工地上打工，虽然李全饱才十四岁，可长得已经像十七八岁的成年人了，又有一身好力气，所以干体力活还是有包工头愿意要的。
建筑工地上可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了不让弟弟乱走，每次上工的时候，哥哥就把弟弟绑在工地上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内，或者旁边的电线杆上。而且一绑就是三年，直到哥哥认为弟弟已经懂事了。
这就是很多打工的人都认识这两兄弟的原因。
打工已经五年，虽然没有存多少钱，但是至少温饱没有问题，也不用像刚进城那会一样睡大街，租了一间五、六平米的小屋。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继续，等到弟弟长大，也可以打工的时候，生活就会比现在更加好了，说不定还可以赚到钱回家乡盖栋三层楼，娶个媳妇。
多么朴实平凡的愿望，但现实却不是这样，一场大祸从天而降，让这个愿望成为泡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弟弟李三光只有十岁，可远比城里的很多十七八岁的人都要懂事，知道生活的艰辛。每天哥哥上工的时候，他就四处去捡垃圾，饮料瓶，纸板，只要能卖钱的都捡。
这天，他刚捡完，回到工地，就看见工地上围着一大群人。有人看到李三光来了，马上招呼他：“小屁孩，快来，你哥出事了！”
原来李全饱下工后正准备去吃饭，哪知搭起的架子上有一根手臂粗细的钢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从十几层高的地方掉了下来，幸好最后李全饱躲了一下，才没砸到头，只是从他右胸直插而过，不然就算是戴着安全帽，也要当场死亡。
虽然这些打工的关系不错，可没有一个人帮李三光把他哥送到医院。
这也不能怪他们冷漠，那医院是什么地方？要钱的地方，没有钱的人去像要治病，纯粹是痴心妄想，到时候李全饱死了，那责任岂不是落在了自个头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谁都不会干。活雷锋的年代早已经是过去了。
李三光没手机，也没打急救电话，背着哥到路边，准备找一辆出租车送往医院，可都已经开过去十几辆空车了，司机看到李三光招手，又看到李全饱那满身的血，当作没看见，呼啸而过。
无奈之下，他只有自己背着哥往医院走。可他一个十岁，只有一米四的人，背着一个近一米八的大汉，而且胸口的那根五六十斤重的钢管也没有拔，也不敢拔。足有两百五十多近重。
原本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踏进这富城的第一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李三光根本没有看到电视里拍的那样，只要病人一来，马上有护士，病床帮你安置好。
“医生！救救我哥吧！”李三光把哥安置到休息用的椅子上，见到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经过，也不顾手上的血迹，马上跪下抱住那人的腿。
“干什么？快放开，我又不是医生，是护士，你求我有什么用！”她努力挣脱李三光的双手，看了看白大褂上的血迹，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终于忍住没有说。
医院对这种打工的见识多了，几年前很多医生好心救了几个，可到头来往往连一半的钱都收不会来。再加上这几年各地各单位都讲的是效益，医院就对所有医生下了死令，不交钱，不治病。
“小兄弟，现在的医院就是这样，要是没钱……”在医院清洁的大妈，拖干了地上的血迹，本来想说要是没钱，就准备准备吧，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李三光怎么会死心，他见刚才那护士说她是护士，不是医生，求她没用。于是跑到那医生门诊室，一个一个挨着跪求。但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到最后很多医生索性关了门。连进都不让他进。
他又跑到院长室，院长倒是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同样的道理，想要治病，先把押金给交了！本来需要交一万的押金，你只要交五千，我们就给你哥动手术，这已经仁至义尽了。”说完。就让保安把李三光架了出去。
不说五千，就算是两千，他兄弟俩也拿不出。看着医院墙壁上写着的“救死扶伤”四个大字，李三光心里冷冷的。
“小屁孩，怎么又流马尿了！”李三光回到大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壮，他哥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却是严厉的很。
李三光用手抹了抹眼泪，说：“哥，你先撑着，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救我？凭你一小屁孩？”李全饱恨恨地说道，“凭什么本事救我！”他恨并不是因为李三光救不了他而恨，而是恨那那该死的钢管为什么偏偏砸到他，而不是砸到李三光。
砸到李三光，就算救不了，他李全饱自己照样可以活下去，而现在，没有了他李全饱，这个什么都不会，又没力气的家伙，怎么活得下去。
“就凭我！”李三光一股牛劲也上来了，脱口而出，“你看着！”
说完，他匆匆跑开，一会又回来了，这是手上多了一把闪闪发亮的手术刀。李全饱只是鄙夷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三光冲到大厅缴费处排队的地方，用刀子顶着一个矮胖女人的脖子，说道：“把包给我！”说着，便去夺那胖女人的挎包。
看那女人的穿着，应该是一个有钱的人，还有一点，是因为她矮。
如果李三光是一个大汉的话，那女人或许会害怕，可李三光仅仅是一个个头一米四的十岁小孩。
“小屁孩，敢抢老娘！”没想到这胖女人力气不小，手一挥，便把李三光推开了，不过她手臂上却多了一道血痕。手术刀是何等的锋利，虽然只是轻轻地一差，但也把袖子划破了。
“呀！”胖女人感到手臂上传来的痛觉，一看有血，连衣服都破了，气得抬起了腿，恨恨地在了倒在地上的小屁孩踹了几脚。
“算了吧！你看这孩子也可怜！”旁边在排队的人也好心，帮着劝了那胖女人几句。
李三光倒在地上，手臂上，背上都是高跟鞋的鞋印，甚至连皮都已经擦破了。只是他没有哼一声，看着他哥的眼睛，那神情，仿佛是在看一个废物；又仿佛是在嘲笑，嘲笑他的无能。那不甘的表情，既有对生命的渴望，也有对李三光的担忧。
李全饱知道自己是活不久了，他这是在告诉弟弟，生活并不容易，以前有哥哥，以后只有他一个人。
李三光想哭，身上的痛让他的眼泪已经出现在了眼眶里，但是，他还是忍住了，看着他哥的表情，他忍住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哥哥对他的爱护，相依为命了六年，他们之间已经不用语言来表达了，看到他哥的神情，他就知道了他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自己抚养大，放心不下他这个弟弟。
“我会活下去的！”李三光在心中呐喊，“而且也要让你活下去！”清瘦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坚毅的表情，眼中最后一丝青涩幼稚消失了。手术刀再次被紧紧地握住了，一双眼睛像苍狼一样顶着那胖女人，就像饥饿的狼盯着猎物一般。
“小屁孩！”李全饱招呼了一声弟弟，声音更加地虚弱，只是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地笑容，看着弟弟如今的样子，他欣慰了，“过来！”
他努力地抬起了手，抚摸着跪在他身边，弟弟那黝黑的脸，说道：“我们穷人，要想活下去，就要学会狠，要想活得好，不仅要对别人狠，更要对自己狠！”说完，又晕了过去。
“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李三光跑到了第一人民医院的大厅门口。
“贼老天！你不让人活，我们偏要活下去！”他对着天空大喊，声音有些尖锐。“看你狠还是我更狠”说着，把身上唯一的一件蓝色背心拖了，一刀捅在了自己的小腹。
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李三光咬紧牙，硬是一声不吭。而是继续骂道，“贼老天，你不长眼，三场大水带走了爹爹，一场病又害死了娘，现在又要来带走我哥，我不肯，你也别想！”
“哈哈！贼老天，你能拿我怎么样？”说完，又对自己捅了一刀。
……
富城的第一人民医院在市中心，被李三光这么一喊，人群早就围了过来，甚至已经有记者准备上前来采访，只是看着李三光狰狞的模样，有些害怕。
……
“贼老天，你不配做天！”第十三刀捅进自己身体的时候，李三光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倒下之前，还说了一句“贼老天，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哈哈……”
或许是老天感应到了他的怨气，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
……
第二天的富城日报，大标题“悲剧——为救兄孩童自杀，怨气重六月飘雪。”人民医院最终还是妥协了，救了李全饱一命。只是李三光却由于肾脏破裂，又失血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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