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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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个小城。
但百十年间,甚至数百年间,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坚实冰冷的城墙外,顶饰黑羽的莫军黑压压地里外三十层,水桶一样将这镇兴城围了水泄不通。
盔甲和兵器上森冷的反光,扎得人眼生疼。
但是,他们不动。
没人敢动。
而领兵前来的大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抬头看着城墙上飞扬的鲜艳红旗和装饰得可算富丽堂皇的城内空地,竟是冷汗涔涔。
粗犷而精悍的褐色面容,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之色。
周均名。
——他看得见城头,显而易见。但为什么,他连城内,都看得见?
因为,城门,正洞开!
而近十万大军,就在那洞开的城门前,踟蹰不前。
“周将军,可要入城归列,一同祭祀?”
一把清冽淡薄却带着别种柔色的声音,就从那高高的城头上,传了下来。
带着笑意。
却不是嘲讽。
极平常且诚恳的邀请。
而周均名就盯着那乌丝长曳有些过于高挑的华衣女子半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抱拳道:“多谢郡主好意。周某就在城外守护,以防有贼人趁乱袭击。”
那女子,便是轻轻一笑。
“那就劳烦周将军了。”
说完,一如来时地,飘然离去。
而周均名看着那终于没了半个人影的城头,咬牙握拳再握拳,终是恨声一叹。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当周均名来到附近时,镇兴城并不是这副样子。
但紧随他后,另一个人也风雨兼程地赶来了。
那就是朱雨君。
而朱雨君说,可以让他先入城劝降,两日后若不成,则不需估计他的生命全力攻城。
周均名考虑到莫秋阑下令拔城的时间其实是在三天后,便同意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莫秋阑会要求在这个时间开始攻城,就好似在等一个契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身为莫秋阑左右手的朱雨君会主动要求只身犯陷。
不过身为手下,他很明白有很多事他不需要去明白。
朱雨君,一直没回来。
而两日后他得到消息立刻赶到城下站在这里,却禁不住瞠目结舌。
如遇国喜般,整个镇兴城装饰一新,红色与金色交替着挂满了城墙,间或垂下长长的布条,随着暮色悠闲飘荡。
而城门,竟是开着!
吓得周均名生生刹住急攻的步伐,坐下马儿长嘶一声,惊得身后数骑一阵乱。
从那城门里,他分明看到那被花团锦簇包围的祭台。
众文臣武将全无戎装,一色庄重黑色祭服,正向着中间祭台,弯腰跪拜下去。
周均名,懵了。
在那全部人都拜在地上的场合里他分不清谁是谁,而下一刻,他搜寻的目标就在他的脑袋顶上,出现。
镇兴城主,顾兰。
周均名先听到了他微微紧张不太平滑的招呼声。
抬头一看,视线滑过顾兰溢肺的宽脸,却被另一个人锁住。
那道剪水双瞳,就这样清幽幽地溢在眼前。
说眼前,其实是错的。
因为那人,远远隔了整个城墙的高度。
但那目,犹似很近很近,似如清泉缓缓流至面前。
那是个女子。
着着华贵衣衫的女子。
蛾眉佳人,皎如明月,风致韵绝。
没有千娇百媚,没有袅袅婷婷,没有珠辉玉丽,只那样子站在那里,双手笼在看似薄纱却暖厚轻透的乳色袖中,微微侧头,看着周均名。
笑容那样轻。
轻得好像整个人,都要化仙飞去了。
他认得她。
怎么不认识。
浮艳皇家中唯一的一朵清丽奇葩,才高八斗,性格温润之下却有着自我的决断和手腕,与受尽莫秋阑制肘而意气不舒的小皇帝莫誉津关系甚亲。
清河郡主,莫梦伶。
而莫梦伶就说了那一句“周将军,可要入城归列,一同祭祀?”
周均名一愣,终于确定自己,穷途末路。
那是祭祀。
那仪仗与服饰,分明是莫氏祖制。
也就是说,他们在此时此地突然祭祀的,是莫氏皇朝列祖列宗。
而且祭台就摆在那大开的城门口,只要大军一入,立毁无疑。
周均名带的是莫氏军队,来讨伐叛军。
而那“叛军”,正在虔诚地祭拜莫氏列祖。
那还算是“叛军”么?
而此刻,不论是不是,周均名都不能攻城。
因为他的前来,不是皇帝莫誉津的命令,而是皇叔静章王莫秋阑的命令。
此时镇兴城里祭拜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皇室祖先。
连莫秋阑都会觉得棘手无能为力的所谓“正统”。
这就好比次等的笑骂劣等的却突然发现劣等后面的靠山竟然是优等。
而这个劣等分明没有任何倨傲之色甚至还坦诚讨好。
次等就没有了任何刁难的理由。
周均名本犯大过,此次得到莫秋阑首肯带罪前来本欲将功补过,所以他不可以失败。
但面对这种难题,他也不可能胜利。
穷途末路。
现下,那女子正缓缓从城头走下来,很悠然的样子。
跟在身后的镇兴城城主顾兰和两个守城大将浑身冷汗,崇敬地看着莫梦伶,却不知道,此时她在心里,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顾兰也不是很清楚,明明是敌对且是大患的朱雨君为什么要孤身前来协助已经投靠钟氏的他们,而这个极少出京城的莫梦伶又是怎么神通广大地自朱雨君出去后进来,而朱雨君怎么就这么没了人影。
不过不要紧。
他们没时间去思考那些,而事情,也的确就如朱雨君所说,顺利解决了。
最后一级阶梯,莫梦伶忽然斜斜扶墙咳嗽起来,浓重的鼻音。
方才淡定冷静的面容忽地便恢复了上城墙前的苍白,忍不住皱起眉来。
“郡主的风寒很严重,下官送郡主回屋休息吧。”顾兰道。
莫梦伶看了一眼顾兰,只道:“我自己回去即可。城主还是在此主持大局比较好,免得周均名以此相讦。”
顾兰一惊,忙点头道:“是是。”
莫梦伶回到城中顾兰的豪宅,进了划给自己暂住的院落,静静地抬头看着月色,无声轻笑。
“钟未空,偷学你这招,还真管用了呵。”
她不想去感受此时怪异的气氛。
宁静庄严的礼拜呼颂,和城外虎视眈眈一触即发的血腥气味混在一起,将这夜风薰得格外窒闷。
她的胸腔喉头甚至脑袋也是格外窒闷。
风寒很严重。
一不小心患上,又赶着连日的奔波再加上劳心劳神,愈加严重起来,只见得整张脸都憔悴得有些凹陷下去。
清明的月色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成为唯一的宁静。
祭祀将会持续到明日午时。如果需要,可以更久。
但两个时辰后,这宁静,就被打破了。
——有人说,坏消息传播得比好消息要快。
并不见得。
如果是放在这大军压境人人自危的环境里,丁点的好消息都会立刻传遍城中上下。
而这个突然不知被谁传进来的消息,还不止一丁点。
莫秋阑中了钟碍月设下的圈套,兵败逃亡。
这个消息一传进来,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也没人会有闲工夫去奇怪为什么这个情报会在只剩了妇孺的城内首先传开,而不是众将云集的城门处。
而作为护城恩人而人缘大好的莫梦伶,毫无疑问得成为了这消息最早的知情人之一。
她的面孔,竟是煞白!
满脸欢喜告知她的官妇一见,也是吓了一跳。
但莫梦伶立时轻笑一声,只道,突然头晕而已,想休息一下。
官妇退了出去。
莫梦伶就那么很安静很安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只有眼中的神采,在虚弱的脸色中闪烁不定,异常光辉。
终是,叹息一般地,轻舒了一口气。
她缓缓站起来。
却是用坚定到不留退路地对身后不远处待命的陌生侍婢道:“请城主速回,有要事相商。尽速。”
那侍婢领命而去。
不过一会儿,顾兰就气喘地小跑而来。
不到四十,整日养尊处优的生活将他的体型破坏泰半,圈圈肚腩随着那小跑的动作一坠一坠,像是每坠一次就要直接掉下来,摊作一滩肥水。
莫梦伶依旧在那院子里,身边的石桌上已斟好两杯美酒,微笑着举杯对满脸愁容大汗而来的顾兰微笑道:“恭喜城主雨过天晴。”

顾兰呆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莫梦伶并不等他,已自顾道:“传言,莫秋阑已兵败逃亡。”
这么一下,顾兰彻底醒了。
不知所措地望了望身边身后围着的众侍婢均是由衷欣喜地微笑示意他的确如此,顾兰猛一拍脑袋冲上前去,抓起另一杯酒对着莫梦伶哽咽道:“多亏郡主相救,顾某与镇兴数万军民感激不尽!”
说完,顾兰已将酒一饮而尽。
“哪里。是城主吉人自有天相,大难已过,必有后福。”莫梦伶笑道。
恭维推辞间,莫梦伶不知何时已然摒退了众侍婢。
顾兰喜极之后,晕晕糊糊地和莫梦伶聊着走着,也不知何时,竟是入了莫梦伶的闺房。
龙筵特殊的香气舞动在那纱帐横斜的屋子里,火热暧昧得如梦似幻。
从只露了一丝的门缝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黑肥的背部随着节律上下耸动,发出一声声混浊的呻吟。
身下人平坦光洁的前胸已经多了数不清的红紫痕迹,正禁不住仰起头,忍受冲击。
那竟然,是个男人?!
脸,也不是莫梦伶的脸。那张假皮已经被扔在床下。
那是——朱雨君?!
而此时,朱雨君猛地一怔。
竟是惊惶地用那更见凝水的眸子,盯住那道门缝。
门外质地优良金线缝边的军靴,没动。
视线,也没动。
只是冷冷地回视。
冰一般的刀刃刀刃一般的视线。
然后,朱雨君的眼神缓下来。
竟似是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
就盯着那个**得趾高气扬的人,带着欲的痕迹很是诱惑很是妖娆很是真心很是无辜很是凄凉地那么一笑。
那个视线,依旧没动。
只有那遮着靴子的大氅下摆,轻轻地晃荡了丝毫。
昭显了主人的惊震。
而那实现,消失了。
朱雨君这才转回头去。
只是,闭上了眼睛。
结束的时候,顾兰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带着欲尽后的精疲力竭。
看着那丑陋的脸和丑陋的身体陷在乱作一团的被窝里旁边是扎在衣物扒得满地都是的华丽屋子,朱雨君只想作呕。
他走出去。
全裸。
反正室外依旧空无一人。
他走到浴室,随意拿过一个木桶,从水缸舀起冷水,就从头浇了下去。
水,刺骨的凉。
不过他似乎没怎么觉得,一桶接一桶地浇。
直到一把声音,带着比那水更刺骨的笑意道:“直接跳进水缸里比较快。”
朱雨君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就那么低着被湿漉的头发遮了个满的脑袋,背对着不远处的人,低低轻笑一声:“这回,是光明正大地看了。”
“就算是我直接踹门进去,恐怕还打扰不到那个被你的催情药迷了个结实的顾兰呢。而且,你的**,从上到下那个地方是我没看过没摸过的?”
“那倒是。”朱雨君自嘲一声笑,终于随手拨了拨头发,转头看去。
莫秋阑就挺拔地站在门边,本是一手斜搭在门上,随着这一转头也改成了双手环胸,似是很有兴致地挑眉一笑:“我见过很多贱人,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会贱到男扮女装,强迫另一个男人上自己的男人。你说,那是不是极品?”
“那不是极品。”朱雨君道,“那是脑子有问题。”
“哎呀说得好。”莫秋阑一拍掌道,慢慢走过去。
朱雨君苦笑一声,道:“这不就是你想要得么。放出那个你败亡的消息,便是料定我定会拖住顾兰,至少让你全身而退。不过也应该的。决定了这次的背叛,又狠不下心见你受伤,是我活该。”
“你很有勇气,竟敢挑在这节骨眼上与我作对。”
“即使是军报也不会传得很快很详细,天下奇人那样多,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碍了你的就是我?”
“不,我不知道。”莫秋阑却是邪傲地哼笑一声,“我是肯定。不需要理由。”
“只要拖过三个时辰,你的全盘总攻计划就搁浅了。到时周均名补过无望,在明知不会被你饶恕的情况下极可能会投降顾兰和顾兰身后的钟氏。只可惜,没等到那一刻……”
“没等到那一刻,你就因为见不得我死,而让顾兰用最不可饶恕的一招‘侮辱’了深受皇上亲近的‘清河郡主’。这么一来,他就再也不能顶着正统皇室的名号阻止周均名,至少无法派兵增援其余钟军截杀我。果然可惜。”
“你是从钟未空处学得这套精妙易容的吧,真是好演技,从真清河死的那一日就瞒过我了。上次私带着誉津突然出现,打断我等待良久的那场和钟未空杨飞盖的对决,真是多谢了,清河郡主。”
“呵,一开始只是怕你一起之下杀死嫉妒之下误杀清河的建云而顶罪受罚,可巧那雪夜钟未空出现……”
“建云不过是小小娈童,也值得你替他在大雪天里吊着受冻……你倒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说着,他已经站到朱雨君身旁,缓缓蹲下来。
视线盯着朱雨君,很有相视而笑所有干戈一笔勾销的味道。
但下一刻,他就直接扼住了朱雨君的脖子,就着湿淌的水洼将朱雨君按在了地面!
“我没伤没逃没败没亡甚至连战都还没开始打。劳你费心了。”莫秋阑冷道。
毫无疑问,莫秋阑的地位很高。
高到天下之间谁人敢阻的地步。
武功也很高。
高到没人知道有多高的地步。
当他用那样冷邃的瞳孔盯着一个人用那样绝对的力量制服一个人并且用那样似笑非笑的轻蔑傲意震颤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该会有多害怕?
也许,只除了一个人。
就是这个朱雨君。
被死死扼住呼吸不能而嘴唇迅速青紫的朱雨君。
他那像极方才门缝里那个惊惶的眼神过后,只是安静地看着莫秋阑,再带着像极方才门缝里的那个笑容,讶然道:“原来看到我和别人做,你会生气么?”
莫秋阑竟是一愕!
“啊我知道了,是觉得分明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精神背叛自己了**也背叛自己了还让自己抓奸在床,很受打击,是么?”
莫秋阑的眼里的温度,骤降。
冷得比冷更冷比寒更寒漠然得像是颗远古顽石。
只有那两道汹涌的怒火跳动闪烁,曳着杀戮般的光芒。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被那不知来路的九霄一搅,你的存在价值已经没有了,难道你还不自知,需要我提点么?又或者,你果然是脑子有问题,没有作践够?”
讥讽地说着,莫秋阑的另一只手就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
朱雨君知道莫秋阑要做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即使说,他也阻止不了。
也许莫秋阑的所有事他都阻止不了。
就如这次的尝试。
他的表情,宁静地淡下来,苍如薄纸。
很快地,莫秋阑就进入了他的身体。
凶狠激烈惩戒一般的**,带着一贯的傲慢。
被强迫的快感一激,朱雨君不自觉地猛然弓起身体。
虽然他觉得卑微又无奈。
即使是在这么一个屈辱的时刻,只要是莫秋阑熟悉的气息围绕,自己的身体就自动自觉类似于习惯地迅速起了反应甚至回应。
**的气息,再次弥漫。
“一样的吧……你为了那个人自甘堕鬼,为了那个人而灭亡钟氏,为了那个人而自愿让出皇座而担起那些最招骂最不好做的事情……一样的呵……一样的……”
听到这些呓语,莫秋阑猛地停下动作,竟是惊道:“你说什么?”
朱雨君睁开朦胧的眼睛,凝视了一会儿莫秋阑此刻变做狰狞的俊颜,失笑一声:“为何如此动怒?你怕什么?看着钟未空的时候,其实想起的,还是那另一个人吧。你,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堕鬼便完成灵体合并,二十年前就已是天下第一的前任左鬼曳影公子,还怕承认一句你还爱着那个死去多年的人?”
莫秋阑的瞳孔震颤得愈加剧烈,在朱雨君说完最后一句后骤然一缩。
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便甩了过去。
血红的五指印,立现。
只是朱雨君看不到。
抬手似乎是想摸一下脸颊,却是无力地放下。
而被那巨大力道甩向一侧的脑袋里轰鸣巨响晕眩非常,随着嘴角一丝赤线滴落,终于不自主地将那压抑多年在方才堪堪忍住的名字脱口而出:“莫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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