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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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崖底。
阴湿杂乱的藤蔓树枝交错,隐隐有火光跳跃,透过空隙,惊走旁近虫兽。
啪啦啦地把手中干柴往火堆旁一扔,看着某个马上迎上来的傻样笑脸,少年即刻飞了个白眼过去。
竟然会被树枝绊倒跟着摔下来……
要不是察觉到你的出现,我也不必顾忌身份暴露硬受那三拳,要不是你后面跟着滚下来,我也不会不敢真正用出轻功,结果只好直挺挺往下摔,全身哪里没被磕碰得咯吱生疼……总算以为可以摆脱你,没想到扯了金刚丝解决了上头的三个家伙顺便带下来的黑袍给你当坐垫,还要替你生火取暖……
少年恨恨想着,偏偏还有人泰然自若,用手拍拍身边空地招呼:“坐这里。”
正气血上涌,但左看右看只有那边还能坐人,况且这是他打理出来的,不坐白不坐。
少年一**坐下。
看着身边人气鼓鼓的样子,杨飞盖不觉笑得更深。
颇为玩味。
察觉视线,少年一个挑眉瞪过去:
“看什么看。”
“当然看你啊。”理所当然。
“干吗看我。”继续瞪。
“旁边只有你一个人啊。”继续理所当然。
“会跟着跳下来的果然是傻子……”
杨飞盖也不回击,只是笑得眉眼弯弯,包容地点头:“那你要先告诉傻子,你叫什么?”
少年撇撇嘴,转头扔了个柴木进火堆:“叫我小历就行。”
啪啦啪啦烧死你。
长长的寂静,有野兽嘶嚎相继。
“昨天在星源寺,我见过你。”
闻言,小历眼里一冷,道:“那又如何。”
——昨夜星源寺一场血案,有蒙面人闯入住持院落,老住持被刺杀,而他的好友,即前巡抚张大人,也一同被毒杀于住持房内。
也就是在那里,小历忽然遇上了那些莫秋阑的手下,被尾随至此。
“……你知道么,死去的老住持,似乎和传言中的不死教有很深的关系。”似乎完全不介意小历的挑衅语气,杨飞盖道。
身边的声音清淡传来,好似只是在讲着某个江湖流言,小历挥着枝条的动作持续流畅,手指却一瞬加力,细微难觉。
“听闻他们有支不知人数的神秘高手组织,专门解决教中棘手问题,百年前一夜灭掉五大敌对教派的辉煌战绩……而根据侥幸逃过杀戮的门派余人口述,这支人马本就个个都为难得高手,竟好似不怕伤不会痛,目光却并不呆滞,行动亦迅捷灵敏,听从命令胜过生命,一旦接受命令便全力疯狂攻击全不顾忌自身安危,爆发力犹胜豺狼虎豹,无人能挡。”杨飞盖自顾继续。
“既然长灵教被冠上此等叫人恐惧的名声,自然有其出色之处,能征善战也不足为奇咯。”小历打个哈欠。
“不过这支人马很少出动,日常行动的,都是另一批顶尖高手。而地位仅次于教主和长老的左右鬼就是其中翘首。每一代的左右鬼都是两个一对同时训练,到了某个时候,便让他们互相残杀,剩下的那个,才会得到全教承认并留下,成为长灵教教主最高护卫。”杨飞盖一顿,又笑,“另一种说法,他们是是被下了一种咒术,必须要杀死对方,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哦,好恐怖耶。”小历冷笑一声。
“右鬼近年才突然出现,行踪缥缈无常。而关于左鬼的传言就多了。听说,他每次灭门之时,总有漫天大火莫名燃起,且不限于目标对象,而是将所有出现在眼中的人一并斩杀。真如鬼怪一般残暴血腥的,左鬼流焰。”杨飞盖转头,本是玩味的眼神,看到对方时,忽然一愣。
那双拉得悠悠远远的眼,似沉进深潭,又清冽又浓烈,萦绕得连周身空气也变得沉重湿冷。
然后。
啪地扔掉树枝嗽地站起来,小历一手叉腰一手气势万千地拨了下额发用食指指着杨飞盖的鼻子近得可以让他看清指轮圈圈好似睡意沉沉的眼顿时焰光如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记住——我,讨·厌·你!!”
就在杨飞盖傻眼的时候噌地站了起来,刚要走开,却被一把拉住。
“怎么这么凉?”
小历一惊之下还没发话,杨飞盖倒是疑问一声,皱着眉把小历冰冷的手掌又握了一握。
小历猛地抽回手,不满道:“如何?”
“冷,那就取暖啊。”杨飞盖口中答着,看了看怎么也烧不旺的火堆,又瞄了瞄火堆旁潮湿的树枝,想了一想,探向怀中。
噼里啪啦一阵,竟是两三卷书画被他抽了出来随手扔进火堆。
压抑的火苗一遇干燥的纸张顿时欢喜得大肆闪耀起来。
“奢侈……”小历白了他一眼,不经意地瞟了瞟那些书画。
被杨飞盖这么一扔,几卷书画都散摊了开来,便于燃烧的同时,也让小历看清了上面所画何物。
他的目光定在被垫在一幅书法之下,只露出一半的画上。
眼中跳跃的光芒,竟是比那火焰更炫!
杨飞盖,便也看向了那一幅画。
——画的,该是一处有些怪异的地方。
一条长河贯穿当中,河上一桥,桥头一灯。
灯下,桥上为白花,桥下为红莲。
明明清爽淡雅,用色洗练,看上去,却总有种沉重的情愫,让人不忍移目。
画侧几行未署名的诗句: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
长记误随车。
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
花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
烟暝酒旗斜。
但倚楼极目,极见栖鸦。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不过只是这么一看的功夫,那画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
“糟了!!”杨飞盖惊呼,探手便要取回那画。

“别动!”
一把抓住那伸向火堆的手,小历仍自专注地看着那已快不成形的画。
目光迥然,映照火光,闪亮非常。
似极快又似极慢,把迅速萎败枯卷的整张画印入脑海。
行行列列,细入丝微。
“好了。”小历终于轻轻舒口气,画也在同时化为灰烬。
沉默。
小历转头,才看到那人看着被紧箍的手腕皱着眉甚是痛苦又不好明说的样子。
“啊抱歉……”小历连忙收手。
方才的兴奋与紧张让他忘记控制力道,这么一握下去,竟是让杨飞盖的手腕上直接起了五道红印。
杨飞盖挑眉,甚是苦恼,看向火堆:“完了,全毁了。”
“取回来也烧了一半了。大不了我画给你。”
杨飞盖的眼光,便闻言转到小历的脸上。
准确地说,是额头。
因为他正低着头,似乎很是专注地看着那画的灰烬,因打斗而散乱的几根刘海不羁地遮在眉眼前,随着凌乱火光留下晃荡阴影,与那长长的睫毛阴影一道跳跃。
风声树声吱哑悉嗦近近远远,那眼里亦是深深浅浅幽幽暗暗停停转转。
是在——想些什么?
平日嚣张蛮横的面容此刻宁静柔和,隐敛的眉眼,微微抿紧的唇线,眼神却全然不为所动。
明明是淡到快要成无的表情,为何看起来,总像有什么汹涌澎湃的东西快要随着映入瞳孔的火光漫溢而出。
就算漫溢而出,也是缓慢得如同新活死水。
念转间,已敛下淡淡沉沉的视线,杨飞盖不动声色地,轻轻靠了过去。
“嗯?”突然被打断思索,小历霍地抬头,鼻子差点撞到靠上肩的那颗大头。
“喂!”不满地一手推开,“干嘛?”
“想睡了啊……”那双眼再睁开时,已是满满盈盈的睡意。迷迷蒙蒙迟迟顿顿,杨飞盖没焦点地抬头道。
“喂!”再次不满地一手推开,“又来?”
“睡……”
“滚!”
“嗯……”
……
“喂我说……”小历不耐烦地皱眉,却只能从上而下看到个白白额头高高鼻梁长长睫毛。
竟然已经,睡着了。
正想一把把他推到地上去,转眼一看身后。
阴暗潮湿荆棘密布。
咬咬唇。
再看看挨得极近的那张脸。
呼吸均匀绵长,比常人更深的轮廓也因睡着而平静缓和许多。浓密睫毛有些微颤,盖在直挺的鼻梁上,绵软略薄的唇因为寒冷而有些干涩发浅。
很是,无邪无害?
“算了……”扁扁嘴,小历低低说了句,缩了缩手脚。
想了想,也慢慢把头靠过去。
“和大狗窝一起睡,大概也挺暖和的……”
往下坠往下坠不断往下坠。
只是这害怕的感觉,如此遥远。
就像是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看着。
抬眼去,崖上一轮光辉明月,太大太亮,掩尽中间一块黑影,模糊一片。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黑影里。
是什么呢。
让自己不自觉地想要看清些再看清些。
紫中带金,仿似是一道美到极致亮到刺眼却不忍移目的光芒,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小历一抖,猛地惊醒。
唉,都几遍了,又梦到这个。
仍是有些迷糊地转头一看,就是一愣。
盯着那张沉睡的俊颜好一会儿,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月色,终于破云而出。
小历的身影,也消失在那即将消失的夜色中。
火堆被临走前的小历加了柴,正烧得暖洋洋。
而那双睡眼,终于睁开。
却是——全无睡意?
杨飞盖坐起来。
看向那个人消失的方向。
“又是,头也不回……”黯然地说了这么一句,又想起什么,眨了眨眼,“……袍子呢?”
街道尽头。
“小历,回来啦?”被重重拍了下肩的半大青年回头,对着褐衣人笑得露出一排龅牙。
“一堆人围着干嘛呢?”
“你回来啦,怎么出去那么久。”这堆人自动地把这个叫做小历的人围在中间。
“谁叫你们都没了影,那我就自己去吃大餐咯。”撇嘴,开始炫耀。
“喂喂太不够意思了吧。”纷乱纷乱,却没人不满,好似全都真心信任与喜爱这个和他们一般年纪的年青人,虽然他的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
“哪,还有剩下些。”说着,小历把用袍子换的银子全拿出来,四面晃一圈,在众人的“呜哇”声中郑重交给龅牙老二。
“知道规矩啊知道规矩啊?不能急功近利。”龅牙接过,对着四周道。
“别一个个那幅不甘愿的脸!”小历一个扫视,忽然举高右手喊道:“我们的口号是——”
“小便宜,无处不在!!!”跟着高高举起的五六只手,伴着群情激昂的呼喊。
一时污秽小巷中黑暗角落里野猫与野狗同跳杂虫共杂鸟齐飞。
耶噫,在我的英明领导下把这帮半乞丐的狐朋狗友拉扯成这德行我也不容易啊。
一边自我陶醉一边点头的小历问向一边的大个子:“对了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
“啊,城东李家近日要招待贵客,缺人手,管家吩咐要找人打下手呢。”老四道。
“有钱赚咯!”老三道。
“听说他们家有个超大的院子耶。”
“不管做什么在哪家做,都要记得两手干净地去两手干净地回来,保持微笑,不可跟狗打架,这是规矩……”口齿不清的老二道。
“会不会要求很严,我们去做没问题吧。”
七嘴八舌。
“怕什么。”小历沉思片刻,眼中闪动的火光一闪即逝,曲臂握拳,“我们的教条是——”
争先恐后握拳在胸异口同声:
“天下无不可占便宜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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