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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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定远舰。
“哎~~~”一声长叹夹杂着说不尽的无奈、苦闷在甲板的上空久久回荡。
“功亭老弟,因何长叹呢?有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看愚兄能不能略尽微薄之力。”爽朗的话语声传入苦闷的聂士诚耳中。
“哦~~~是丁军门呢,士诚见礼了。”聂士诚作势就要行礼。
“哎,哎~~这是干啥呢?!都是淮军老人了,什么军门、镇台的,不显生分吗?!就喊一声雨亭吧。”丁汝昌连忙搀住聂士诚笑着说道。
“不知功亭老弟感慨何事?”丁汝昌轻轻问道。
“不瞒雨亭兄,聂某对此次差事着实担心的很呐~~~”聂士诚一脸苦笑。
“怎么了?雨亭不会是因为屈居叶曙青之下而生闷气吧?"丁汝昌戏谑道。
“雨亭兄说笑了。恩相大人亲自调遣,聂某岂敢造次?再者,曙青也是我淮军老将了,聂某自当鼎力辅助,不敢有丝毫懈怠。”聂士诚连忙回道。
“哦~~~那功亭为何呢?”
望着眼前这当年的淮军骁将,聂士诚苦笑答道:“想当年我等追随恩相大人剿捻平匪之时是何等的快意恩仇,何曾像今日这般缩手缩脚?我来朝之前,中堂大人竟然给我的指示是——衅勿我开!你说这是什么嘛~~~”
丁汝昌像是明白似的,道:“原来是为这事儿着急啊~~~愚兄认为恩相大人也是深有苦衷呢,朝廷不出军饷一切耗费开资都是北洋自个儿掏,你说北洋能承担的起吗?实不相瞒,我这水师已经多次闹饷了,现在就连军舰用煤都供应不起呀······”
看着眼前满腹牢骚的水师提督,聂士诚不由一阵苦笑:看来水师也好不到哪儿啊~~~这次差事可不好办理呢。中堂大人再三强调——到朝鲜后要尽力少用兵甚至是不用兵并且要想办法自筹粮草,对于日、俄可能的挑衅则尽量忍让坚决不能‘衅自我开’。难道中堂大人就不知道日军也已经开始往朝鲜派兵了吗?说是保护侨民,鬼信!保护侨民用得着调动那么多军队?!只怕又是一场‘甲申政变‘吧,小日本吞朝之心不死啊~~~前朝万历年间,倭岛刚刚一统就敢擅自发兵侵朝,如今东洋维新二十余载国力颇盛而我大清却国势衰弱,难道倭人能够跟我们客气?敌强我弱还要束手束脚,这仗没法打了······
北京紫禁城。
阵阵喜庆欢悦的乐声从储秀宫内传出,大清朝真正的统治者——西太后正慵散地躺在软榻上,戴满饰品的双手随着乐曲的节奏微微抖动着。
“小李子~~~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慈禧闭着眼轻轻问道。
位于一旁的李莲英从呆滞中清醒过来连忙道:“老佛爷,这个~~~奴才实在不知啊。”
慈禧罕见地没有生气,若有所思地轻轻说道:“这是咸丰皇帝册封皇贵妃那阵儿,大典仪式上宫廷礼官所奏的皇家礼乐······李鸿章用心呢~~~”
“老佛爷圣明,李大人可是给宫中送了不少好东西,像这个留声机,还有会出曲儿的洋钟,全银的洋人餐具,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咖啡······都是些洋人的好东西。下面的奴才们都说是托老佛爷的洪福,咱们也长见识了。”李莲英操着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陪笑道。
“李鸿章这是拐着弯告诉本宫要学习洋人,要办洋务啦~~~”慈禧看着旁边李鸿章进贡的留声机若有所思道。
“老佛爷,这办不办洋务,如何办还不是您老人家说了算?!李鸿章大人的北洋再怎么势大,还不是得听老佛爷您的?!奴才琢磨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老佛爷的‘万寿盛典’,别的都可以拖后嘛。”李莲英揣摩着慈禧的心思缓缓回道。
慈禧没哟接李莲英的话,把目光从留声机上收回,道:“小李子,传世铎到储秀宫。”
“喳”李莲英屁颠屁颠地传旨去了。
片刻后,气喘吁吁的礼亲王世铎就跪在了慈禧面前。
“看把礼亲王累的,小李子~~~赶紧看座呢!”慈禧面带微笑。
“谢老佛爷赐座”世铎半边**轻轻地放在锦凳上。
“不知老佛爷召见所为何事?”世铎惴惴不安。
“照礼亲王这个礼儿,本宫就不能召个人唠唠了?”慈禧缓缓地端起茶杯泯口茶,继续道:“皇上已经亲政了,老婆子在这宫里头闷得慌,找个人说说知心话也不行吗?!”
说知心话?谁信?!皇上虽已亲政可这大权还在你老人家手里死死攥着呢。你会放权?!那才是大清朝的怪事儿呢。虽然心里如此感慨可世铎却连忙答道:“老佛爷说笑了。皇上虽然春秋鼎盛然而治国经验不足,进取有余而沉稳不足。这满朝上下都指望着太后能够从旁辅助皇上,重显‘康乾盛世’。老佛爷以后恐怕还要继续为国操劳呢。”
“唉~~~老了,老喽~~~咸丰爷龙御归天时,本宫本应当随龙西去、伴驾左右,继续伺候先帝。谁知先帝挂念同治皇帝幼小无助,恐大臣不法,就令本宫从旁辅政。这么多年就过去了,那时候本宫是日里担心长毛夜里担忧捻匪啊~~~好不容易弄出个‘同治中兴’谁知道我那可怜的皇儿却享国日短,丢下本宫就独自归天了~~~就剩我这孤老婆子在这深宫大院里啊~~~”慈禧眼圈一红似欲落泪。
“老佛爷,这大清不能没有您呢~~~”世铎从锦凳上跳跃而起一下爬在地上,头磕得“嗵”“嗵”响,满脸泪痕也顾不得擦一把,一脸悲容地嚎啕喊道。
一旁的李莲英看得是佩服不已:没想到礼亲王这演戏功夫却也了得,如果去梨园可就是一名角儿啊~~~
“好啦,好啦,这是弄啥呢?!小李子快扶王爷起来。”慈禧擦擦无泪的眼眶,呜咽着说:“现在光绪皇帝也亲政了,本宫也落得个清净。本想把清漪园给修葺一番,本宫将来就在里边钓钓鱼、赏赏花、听听戏,也不再露脸,省得惹人生厌。可是就连这些小事儿也不让本宫遂愿,眼看着‘万寿盛典’就要到了,却有人说这大清的江山不安稳、不是盛世。尽给本宫添堵!”
来了,就知道这老妇人不会平白无故找自己,整天被她拿地死死的。真惨!世铎心中嘀嘀咕咕可表面却一脸肃容:“太后,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大清自‘同治中兴’以来,海内升平、万邦来朝、国泰民安、物丰民富,哪来的动荡不安?!黎民百姓都知道老佛爷为国操劳,准备立长生碑呢。北洋大臣调遣大军巡视藩属也是为了向众藩宣示我大清的武德罢了。”

听着世铎的长篇颂词,缓缓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香茶的慈禧缓缓说道:“礼亲王所言极是。大清河清海晏、国富民丰、何来的战乱波动。可是本宫的一个园子修到现在依然缺银短两,却是为何呀?醇亲王办事不力,礼亲王总有法子吧?!”
完了,掉进圈套里了。这老太婆真是无耻啊,原来是打兵饷的主意呢!
世铎心中愤怒却不得不笑着说道:“老佛爷安心,今天下太平,满汉蒙诸军承平日久尽皆感念老佛爷恩典,愿意为修园子进献一点微薄之力。还望老佛爷准奏,能够让诸军如愿。”
“大清的忠勇将士有此孝心当真不易,本宫就接了吧。日后军机处可不能亏待了众军呢。我大清自从入关以来,一直倡导满汉一家,这次就让汉家诸军也沐浴皇家恩典吧。”慈禧心情大好——世铎这个军机大臣当得还不错,够机灵。
退出储秀宫的世铎不由一阵苦笑:这得罪人的事儿怎么总让自个儿给但上呢。修园子几千万两都扔进去了,还不够?!挪用军饷,这老太婆还真敢办呀~~~海军的军饷挪用了也就算了,毕竟这些年海疆平稳嘛,再说北洋水师也算得上兵强马壮了。这次竟然要挪用陆师饷钱,这可不好办啊~~~八旗各军可不是好说话的,弄不好那些新贵们能把自己给撕碎喽。得了,还是先从汉军身上想想办法吧,北洋、南洋总能弄些钱吧。即使得罪李鸿章、张之洞也好过得罪那些满蒙亲贵们吧?!不担这事儿?估计今天这个满脸悲相的老太婆马上就能让自己进宗人府,说不得脑袋都保不住呢。这老太婆手黑着呢~~~恭亲王厉害吧?!大清铁帽子王,道光皇帝的亲生儿子,咸丰皇帝的亲弟弟,满蒙亲贵谁人不惧,谁人不服?!就连洋人也得敬让三分,可是怎么样?不还是让老太婆给办喽~~~现在还在京郊戒台寺里“养病”呢。自己可不是铁帽子王,老太婆办自己跟杀只鸡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世铎不禁缩了缩脖子,回首望了眼四周——红墙绿柳,侍卫如林,还是一派皇家景象。“哎~~~这大好河山说不得真要败在叶赫那拉氏手中了~~~”
天津直隶总督府。
“······总计二百万两。中堂大人,今岁只能提供这么多了,否则北洋的各种产业就要受损呢。难道朝廷真的一点儿饷银都不出?!”一个中年男子语气急促,颇显焦急——正是北洋洋务的实际操办者,盛宣怀。
手里拿着镶银小勺的李鸿章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继续认真的对付眼前的一听洋奶心里却忍不住长叹一声——还是太年轻呢,沉不住气。
看着眼前恩相衰老的面孔,盛宣怀很是自责——中堂让自己负责洋务多年可是一旦紧要之时,自己竟然不能拿出足够的银子为老大人解忧。惭愧,惭愧啊~~~
“杏荪,你去找找赫德吧,他应该给老夫这个薄面的。”李鸿章抬头说道。
“这~~~中堂放心,税务总司肯定有钱,赫德也不敢不给大人面子。职下告退。”盛宣怀很郁闷——这赫德恐怕最厌烦的人就是一直惦记着税务总司的自己吧,没想到最后还要求这个洋鬼子。丢人呢~~~
望着盛宣怀离去的身影,手拿纸扇,身穿长衫颇显儒雅的张佩伦若有所思。
“幼樵啊,曙青(叶志超)和功亭(聂士诚)开拔了?”李鸿章喝勺洋奶转首问道。
“嗯。叶提督和聂总兵已经帅部出征了。走的水路,这样快些。”张佩伦轻声答道。
“早点儿到好啊~~~”李鸿章放下汤勺,接过张佩伦递来的餐巾才擦着嘴,随口说道。
“只是诸军开拔之时,携带弹药辎重严重不足,每个士卒所得子弹不过区区二十余发,炮弹就更少了,甚至连开拔时的恩饷都没分发。”张佩伦颇显焦急——辎重太少,恩饷不拨,诸军怨气可是很重呢~~~虽然不敢跟中堂大人闹饷,可是跟北洋营务处还能客气?!那些丘八可不是什么善茬呀~~~听说样莲城(杨士骧)可是被众将好一番嘲弄。
“朝廷此举明显有削弱北洋的意味,自行筹款平定叛乱,(朝鲜是北洋大臣的职权范围)这也太荒谬了!”张佩伦发泄着对朝廷的不满。他是李鸿章的女婿倒也不怕这番言论会传到朝廷耳中。
“二十年了,朝廷无时不在提放、打压北洋。满蒙权贵更是时时紧盯老夫,甚至那些所谓清流也不时对老夫弹劾驳斥一番。作权臣累,作本朝的权臣更累!这两年老夫逐渐明白了恩师曾文正公为何会萌发退意,可是现在老夫还能退出吗?!”李鸿章不由一阵感慨。
看着满脸通红的张佩伦(当年张佩伦作为清流之首可没少抨击自己这位未来的岳父),李鸿章微微一笑:“幼樵,陪老夫到外边走走吧。”
哼哼~~~我李某人焉会不知朝中那些眼红汉臣的满蒙亲贵们所打的如意算盘?!北洋自行筹款赴朝平叛,耗的却是你北洋的精气。胜了,宣扬大清国威,抚慰藩属,大家功劳均分,一片祥和,皆大欢喜;败了,嘿嘿~~~你李鸿章经营北洋二十余载,却连一个平叛的差事都办不好,岂不是太无能了?!挪挪窝儿吧。调离北洋那是肯定的,如果北洋反弹不猛烈,那好顺势瓦解淮军,分崩北洋,打击汉臣势力······这天下毕竟是满人的嘛,汉人总归是外人呗!
“朝廷屡屡发难而我北洋屡陷被动,如果有钱则可轻松摆脱困境。这洋务~~~”张佩伦搀着李鸿章嗫喏而语。
“整顿?撤换盛宣怀?幼樵啊,不在其位不知其难呢,洋务可是不好办啊。贵胄掣肘,清流非议,难呢~~~说实在的,北洋有今天的局势,你和杏荪(盛宣怀)都是出了大力的。我老了,淮军也老啦,可是这北洋不能也跟这入土吧?!”李鸿章轻轻说道。
得找个人继承被养的衣钵啦~~~北洋可不能重蹈湘军的覆辙,我李鸿章也决不是曾文正公(曾国藩)!谁想毁我北洋,我跟他拼到底!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定定地望着远处,浑浊的双眼中竟然精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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