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欢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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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再找到这样一片海了,蓝得让人看久了就想融进去,变成那一眼无边的蓝,和海天化成一片,融为一体。
五月的海风把阳光轻轻荡起来,散着淡淡的一叮涛响,在月亮湾的一角把海浪揉碎,散落成无数跳跃着银色光芒的玉珠,还没成形,倏的,又漾在海里,也化成那蓝,留下的,只有仍然连绵不断的涛声。
我站在屏山的最高处,前方是蓝色的海、蓝色的天、蓝色的空气和金黄色的沙滩,阳光并不是太刺眼,离开了京城没有蓝天的日子,到这里快一个月了,透明的空气,尤其是空气里竟然没有一点的尾气和沙尘,竟然让我再也没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也许是不忍心打扰这样透明安静的空气吧,我觉得自己突然间也变得安静起来,不是举止,是心灵,自己的心灵突然和这里的天空一样透明。月亮湾的蓝,让人甘愿静静地守护在她月牙形的额畔,看着她弯曲睫毛下的睡态,化身山峦,永远地拥着这样一份美丽。
手机响起,我猛地觉醒,在许多人眼里,我不是什么她妈的守护神,我是个杀手,专门摧毁美丽的杀手。
我是个开发商,也就是这几年社会大众普遍认为的“有钱人”。
从小系统的美术训练,让我10岁时就会为一片落叶、一段故城、一湾河塘而心动而落泪。上大学时,每每在落日的余辉下站在京城的高处,看着那么多承载着千年历史的胡同巷陌一夜间化做瓦砾,想象梁思成先生当年的痛苦,也曾经潸然泪下。
真是给自己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毕业几年后,没想到随波逐流,自己也象很多社会“精英”一样,混进了“开发商”的队伍。几年下来,曾经震撼心灵的青砖灰瓦轰然湮灭,变成玻璃幕墙和智能大厦时,心里不再有一丝震颤,当全社会都为功利而欢呼高歌时,我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正找你呢,我的稿呢。”鸭子的电话打搅了我的美景,我气不打一处。
“嘿嘿,这期真的没版面了,我跟编辑部都急了,但无论如何要把广告客户的稿件上了,免费稿件实在是没版面了,不过我保证下期一定上,OK?”
我跟鸭子实在是生不上气的,多少年的老同学,作为京城顶尖地产杂志的广告部经理,鸭子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别的开发商掏钱发稿,我的采访稿却从来免费,就这一项不知省了多少银子。
“那边怎么样了,兄弟们在首都水深火热着,你老人家好,自己跑海滩上悠闲,我打电话本来是想骂你,怎么又他妈被你抢先了,哈哈……”
“这儿别的没什么,就是空气好,告诉你,就为这空气我也不再想回京城。”不由自主,我又对着海风的方向轻吸着鼻子,这几乎快成我最近的习惯性动作了。
“别谗我。”电话里大笑。“不光是空气吧,听说海边的……”
我不想和鸭子扯了,每天下午来看海,已经成为我的爱好,和他的闲聊应该是在京城的啤酒瓶堆里,我打断他。“有正事儿吗,没时间听你扯淡,下月6号项目奠基,你来做个采访吧,顺便把杂志给我带来,现在的皮皮虾是最鲜美的时候,个个都有黄,咱们到时候好好聊。”
“好啊好啊,机票你出啊。对了,今天找你真有正事儿。”鸭子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
“说。”
“这周末车友会组织到康西草原,你把一个大美女独自扔家里,太他妈的狠心了,我正好没伴,把卡玢借我两天,充充门面吧,哈哈哈……”电话里一阵狂笑。
“不用麻烦你安排了,我自己联系吧,回来送你顶草原色帽子……”鸭子的笑声散在海风里,身边重新安静下来。
给鸭子三个胆也不敢打我的主意,卡玢本来是鸭子原先广告公司的签约模特,鸭子有贼心没贼胆,一次聚会时带她来,本来想充充门面,也想让我给他壮壮胆,没想到一来二去,卡玢却成了我的女友。

“天有不测风云啊。”鸭子每当酒高了,就用手托着那张胖脸,小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笑。我知道这件事对鸭子的自信心有着致命的打击,他只能用时不时送我顶绿帽子这种玩笑,算是找回点儿自信。
从大学开始,我和鸭子就是最铁的朋友,毕业后又在京城的同一片灰雾下生存,我进了地产公司,他进了媒体后几经折腾跳槽进了这家数一数二的地产杂志,到今天,全班46名同学,就剩我们俩还没结婚。“三十好几的人了,光知道事业事业,也不打个窝。”每当母亲在电话里数叨,我就说:“您还记得鸭子吧,就是学校里瘦得棍儿似的那个,现在160斤了,不也还没结婚嘛。”每当鸭子父母唠叨他的时候,他也一定这样说我。
不知为什么,来到新海,见到这片海,曾经浮动的心,竟悄然停摆。自己一直在想到底是人过三十的缘故,还是单凭这片海的引诱?
总之,我的梦里,从此多了一片海。
这片海,因为一直以来无人惊扰,成为难求的一片净土。
由于没有公路通达,除了当地的渔民,几乎没有外人的到来。
月亮湾这个名字自古就有。背依青山,面向大海,被山水环抱,形又如月牙,故称月亮湾。
去年,新海市提出填海再造一个新城的规划后,万亩海洋即将成为水泥森林,宁静了不知几亿年的月亮湾一夜之间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它将与周边新填的土地连为一体,成为未来新城的居住中心。规划的六车道公路穿山而凿,从老城区市中心开车过来,通过新建的隧道只需20分钟,车一出隧道,立即豁然开朗,转过屏山,一个绝佳的居住空间顿时现于眼前。
用我们的行业选地眼光,这片海,绝对是块宝地。
能够取得宝地之人,一定也非等闲之辈。
俞总,我现在的老板,海连市前任主管建设的副市长,五年前从任上下海,没两年,就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经济强人。
俞老板下海赶上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那时候拿地不规范,谈笑间,几块黄金宝地圈入囊中,而土地款,自然是随后再交。那年代靠房地产“白手起家”的业界大佬们莫不采取这种模式,土地先赊、工程垫资,楼花先卖,等于不花什么钱就能把楼盖起来,加上正好赶上那几年人都跟疯了似的,楼盘出个户型图就一抢而空,等到该付工程款和土地款时,卖房所收的钱,早把腰包都撑破了。
新海市的老百姓没有人不知道俞老板的大名,对他的起家基本了如指掌,这种基于市场需求和政策缺位下的发家模式,在五年左右的时间里被中国的房地产商们广泛运用、烂熟于行,上千万、上亿、上十亿的财富故事,仅仅几个项目就演绎成功。
作为业内人士,我对这种故事听得太多,所恨自己没有拿地的本事和有本事的老爹,只有收拾雄心,甘当地主的走卒,伴着他们的光辉灿烂也载歌载舞,混个小富即安。“房地产职业经理人”,这是经济界人士对我等人的普遍称呼,意指“在房地产界混得还可以的表面风光的打工仔”。而一般老百姓就无法明辩真伪,把我们及我们的老板一起叫做“开发商”。
开发商的故事在中国有很多版本。我亲身体验过的就有很多。尤其是在这暖意融融的大好时节,早已不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春分时节,房地产市场的燥热,早把水下二十米深处都搅得沸腾,整个水池变成了一大锅水煮鱼的鲜辣滚汤,鸭子跳进来,马上就变成活煮鸭。
如此美味的饕餮大餐,自然吸引了许多有口福或没口福的贪食之辈。
房地产,成为许多人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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