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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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岁的生日,请了几个朋友到外面聚聚。这不是我的主意,一切都是赵燕语策划的。对于她的越俎代庖,我居然没有丝毫感觉。开心也好,愤怒也罢,仿佛都是离我很远的事情了。我在饭桌上尽可能的笑着,我的心却冷眼旁观的睨视这个世界。
很多年以前,季景煜和彼氏睡在同一张床上,季景煜皱了皱眉头,问,我……真的那么明显吗?
他想问的其实是,我的孤僻我的病态真的那么明显吗?
彼氏笑了,放心,像我这么高智商的人,你以后很难再碰到了。
是啊,像彼氏这样的人我以后可能再也碰不到了。把我夹在胳膊下面,传递给我温暖,对着我阳光灿烂的微笑,把手伸给我,把我**自己的封闭狭隘中。
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了,即使有,也不再会是彼氏了。
季景煜这个人总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申心活着的时候就不知道去珍惜,现在,彼氏也离开了,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悔恨。但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饭桌上,季景煜正在和朋友们嬉笑。没有人察觉到我心里的痛。
我的意识还在这个世界停留,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绝望。我在等待着,等待奇迹的降临。等待彼氏突然间出现,皱着眉头说,景煜,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大寿居然也不请我!
等待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惨白的天花板,听见电脑音箱里乒乒乓乓的声响,和彼氏的声音,醒啦?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送赵燕语回家,她暗示着要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我,我却轻笑着叉开了话题,我说,你知道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美丽的礼物吗?
她面露羞涩,八成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则有点抱歉的在她开口之前粉碎了这种想法。
十七岁的生日,有人送了我一幅画,那是教堂下的斜阳,迷蒙梦幻一般,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燕语睁大眼睛,显出一副可爱的样子说,那幅画真的那么漂亮?景煜,什么时候也让我看看。
我轻轻的笑着,摇头,不可能的,那幅画已经没有了,我已经失掉了。
即使是同样的教堂,即使是同样的楼顶,即使是同样的季节,那美景也不可能会重现。十七岁的我,和二十一岁的我,中间隔了四年,那是永远无法逾越的深壑。
其实,在这四年中,我失掉的又何止是这一幅画。
——我已经……把彼氏……失掉了……
把《约翰·克里斯朵夫》烧掉的时候,我曾经向上天许了一个愿望,请把彼氏还给我——
这一次,我一定会打开门,告诉他一切。
请把彼氏还给我——
我站在大楼底下,笔直的望着前方,黑暗中有一个红色的点忽明忽暗发着光。我有点茫然的看着烟雾从他的嘴里如流云般逸出,然后走过去,和他并排的坐在台阶上。
我说,你没死啊。
他哭笑不得的看了我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死了?
你真的没死?
对啊,要不要找个包黑炭帮你验证一下?
这么说,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辞职!!!为什么玩失踪!!!为什么咳嗽!!!为什么有癌症诊断书!!!为什么有追悼会!!!为什么——你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吗!!!你不知道有人会后悔吗!!!你不知道有人会……
我气得语无伦次,说不下去了,但也许,是被满心的喜悦冲昏了头。
不会吧,彼氏好像强憋着笑,就因为这种不清不楚的东西你就认定我生癌啊,而且还肺癌?景煜,你这不是咒我嘛!
咒、咒你?!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悔恨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诶?安筱楠没跟你说?彼氏有些奇怪的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他笑了。这丫头,八成是故意的!然后他把我夹在胳膊下面,我感觉到逐渐蔓延的温暖,整个人也渐渐的安定下来。
泪水抑制不住的掉落下来,擦掉了又涌出来,擦掉了又涌出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彼氏回来了,他回来了!
彼氏说,有件事情应该告诉你。
我说,你不会说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刚才都是骗我的吧。
这下无力的人轮到彼氏了,他说,不会吧,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活着啊!然后,他的表情严肃下来,……景煜,老四死了。这几个月我照顾的人就是他。
彼氏到单位的第三个星期,在医院里恰逢老四,老四得的是脑癌。家里面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爹妈觉得如果让他开了刀,也不一定治得好,那还不如让他安静的去算了。老四不愿意彼氏拿自家的钱出来,他说别通知同学,别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彼氏不忍心老四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于是自愿当护工陪他。
本来他带了老四的诊断书想来单位请假,可后来想到他们两个人非亲非故,单位也不一定会同意。或许还会认为他主动去护理同学是不可能的。现在的人,都被市侩的烟云蒙住了眼睛。就像高三时期的季景煜一样,根本不会相信,尘世间还会有一个彼氏这样的人存在。

我问彼氏,工作没了不觉的可惜吗?
彼氏说,那样的单位不干也罢。天天在那里消磨时光,还不如我在病房里得到的启发多呢。当时就算留校,我也不可能感悟出那么多生与死的意义。谁说中国只能出哲学史家?我看病房里都是朴素的哲学家!
我看你就精神胜利法研究的比较透彻!我揶揄的说。
彼氏要照顾老四,自然没有太多时间上网,呆在重症病房,手机自然成了一块废铁。为了离医院近些,住进护工宿舍,自然不可能每个房间都有电话。
我说,你还真有本事,怎么说动他们收你当的护工啊!
彼氏神秘兮兮的笑了,山人自有妙计。
后来,老四平静的去了。彼氏叫了几个同学参加追悼会,安筱楠也去了。安筱楠说,她没叫到季景煜,而且,季景煜这人特脆弱,还是别来的好。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伤心难过了半天,都是安筱楠在故意整我。她八成早就知道真相,一边看我后悔一边在心里暗爽。
不过,说起来你还挺坚强的啊!彼氏的口气里微微带着不满的情绪,申心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镇静啊,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也这样?
我笑了,其实我从心底就不相信你死了。
哦?彼氏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
因为我还欠你很多东西啊,你不会这么傻,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吧。
是啊,你还欠我很多呢。
我看着彼氏,说,其实我的那些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申心在磁带里说,她不应该把秘密告诉“他们”,而不是“他”,除了庄逍逸,还有一个估计就是你了。
可是,我还是比较想听你说。彼氏很无辜的笑开了。
后来我知道,申心临死前找过彼氏,用对付庄逍逸同样的方法再一次中伤季景煜。然而,彼氏却没有像庄逍逸那样疏远我,恐惧的把我推开,用恶毒的词语伤害我。
彼氏那个时候对申心说,你就是这样爱一个人的吗?你懂得如何去爱吗?
申心哭了,她说,有时候我真想去当个尼姑算了,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彼氏说,如果你的心恋着这里,任何逃世的办法都是没有用的。如果你的心真的死了,那你也不用逃了。申心,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解决的!
但申心最后还是跳了,或许她已经被彼氏说动,可按照她顽固的个性,即使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低头的。她太骄傲太顽固,如同一只艳丽的蝶,明知是火,却义无反顾。
彼氏说,他对申心的死其实还是应该负上一定的责任的。毕竟他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我说,这不能全怪你,我也是有责任的。……何况有些事情,我已经学会如何忘却了。人不能总是沉溺在回忆当中。……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把你的《约翰·克里斯朵夫》给烧了,望你泉下有知,能够读到。
对了!彼氏也学着我的样子叫起来,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呢!这下可好,烧了我的书,变两个了!
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啊~
彼氏朝我撇撇嘴,你又没说有时效。
我讪讪的笑着,那你准备许什么愿啊,阿拉丁?
彼氏阳光灿烂的笑了,再说吧,等我哪天想到了——
你可别叫我等到死啊!我会死不瞑目的!我用同样的话来回敬他。
放心!彼氏笑着跑开了。空气里留下了一种名为快乐的味道。
快乐?其实,要烦恼的事情多着呢,只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想就是。现在我只知道,彼氏已经回来了,我的彼氏,已经,回来了。
“……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下了一场不小的雨,然而却始终无法与去年的暴雨相媲美。我站在里屋,透过玻璃门向外张望,铁制的栏杆生锈了以后,表层油漆斑驳、脱落,露出里层毛茸茸的铁锈,如同一株新生的珊瑚,以独有的长势昭示自身蓬勃的生命力。
我很喜欢现在的栏杆,虽然安全系数降到了最低,但却不再如往昔般冰冷。毛茸茸的像在发芽。
心底,一种温情浅滋暗长了起来。
有的时候,我禁不住要这么去想,我们不就像那栏杆一样吗?
只有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才能真正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所在。
……”
——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
我听见外面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小心翼翼的转动把手,门开了一条缝,阳光从缝中涌进来,整个屋子温暖异常。
彼氏站在外面,他阳光灿烂的微笑着,把手伸给我,他说,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我也笑了,握住他的手,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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