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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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学校去吧,我对彼氏说,最后一次了,回去看看吧。
彼氏抓了抓还在滴水的头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顶着一头湿发,背着书包里沉甸甸的湿毛巾和泳裤,在昏暗的天空下一路感受晚风的问候。
人行道很窄,彼氏推着他的山地车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不紧不漫的跟着。那天,彼氏穿着一双墨绿色的凉鞋,短短的七分裤,我清晰异常的看到了他脚踝。沿着那漂亮的线条向上,就是腿,长长的腿,一望便知是个很擅长跳跃奔跑的人。
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彼氏的脚发呆,我赶忙别过头去,心里充满了罪恶感。
你真恶心,季景煜。我对自己说,否定自我的想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的几乎就让这句话脱口而出。庄逍逸说的果然没错,我真的是个恶心的人。
景煜!彼氏突然停下来,害我险些撞上他。
这么走太慢了,他说,干脆我骑你吧!
怎么骑?你的车又没有书包架?
简单!彼氏指了指后轮轴上突出的螺帽。结果,我就站在那上面,双手撑着彼氏的肩膀,表演杂技似的招摇了一路,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高三的时候彼氏曾经在网吧里沉迷过一段日子,每次回宿舍都是深更半夜,早就过了熄灯时间。但他依靠翻墙爬窗的功夫,居然从来都不用惊动宿管员,就能准确无误的摸进宿舍,让我和室友不禁连连称奇。
在彼氏这位老前辈的指点下,我也顺利的翻过了后墙,我们在空荡荡的教学大楼里走着,听着层层叠叠的脚步的回声,周围是那么的寂静,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音乐教室的门依然锁着,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那株槭树了。
每走过一处,彼氏都要讲些自己的回忆。放映厅、操场、乒乓房、教室、楼梯……接着,他突然笑了,他说,诶,景煜,我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和你有关的啊!
我心想,这话我说才对。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对高中的回忆,便是我对彼氏的回忆。
最后,我们来到了图书馆。
隔着自修室的玻璃,我仿佛看到,在昏暗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苦思冥想的我,对面是百无聊赖的彼氏,旁边是正在听md的申心。
申心说,景煜,别嫌弃我。
申心说,景煜,别忘了我的百合花。
申心说,景煜,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一瞬间有关申心的回忆,满满的堆积在胸口,堵得我几乎无法喘息。我苍白着脸,推开彼氏关切的手,来到走廊里。
走廊的尽头是高大的玻璃窗,窗下有个红色的灭火箱,彼氏第一次向我伸出手时,就坐在那上面。
他的身影逆着光,表情模糊在融入了夕阳的混沌之中,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艳丽的橙色,他的背后是哥特式的教堂,尖而长的顶刺破红日,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如血的潮红中。
他看到我,就跳下来,把手伸给我。
他说,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此刻的教堂却沉寂在暗紫色的夜幕中,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断,我对自己说,克制住对回忆的依恋。

……你说,如果那天,申心死的那天,有人在她身边,好好的开导她,她还会跳下去吗?
彼氏有些僵硬,我会突然提及申心大概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煜,别死抓着不放,都已经过去了。
你不想提她,是不是因为心里有愧?
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扯到这上头?
你见过申心吧,就在她死掉的前一天!
……
你见过她,对不对!
彼氏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点了点头。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出家,去当尼姑。
你知道她不对劲为什么不劝她!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我站起来,瞪着彼氏,他却只是看着我,就这样默默的站着。
为什么不说话?
彼氏没有响。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解释?!——
……
为什么不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会去死!却什么都不做!!!——
我抓着彼氏的衣服,发疯似的瞪着他。彼氏却依然沉默着。
是你害死申心的!你明明知道她会去死!却什么都不做!!!是你害死申心的!!!你走!!!我不想看到你!!!是你害死申心的,都是你!!!——
彼氏伸出手,似乎想拉住我,我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他,跑下楼去。彼氏的手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清晰的看到了他一脸受伤的表情。
很久以前,季景煜在彼氏的家中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彼氏面对他的质问,什么都没有解释。后来,同样的情景真真正正的在现实中上演,却比梦境中更为残酷——我是在刻意的躲避,编造各种接口不接电话,即使偶尔见到了也只是冷漠的说上几句就走。
彼氏终于要走了,他给我挂了电话,我装作已经睡觉的样子,结果,是父亲接的,彼氏告诉他第二天火车的时间和列次。末了还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我是不是有空,能不能去送送他。父亲答应了。
远远的就看见彼氏在月台上焦急的在人群中搜寻,他以为父亲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满怀希望的笑容也渐渐的黯淡下去。火车的汽笛长长的鸣响,彼氏只能蹬上列车,进门前,还很不甘心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带着绝望的表情疲惫的转过身去。
那一天,我跑回家里,沿着门缓缓坐下来,房间里没有光亮,我蜷缩身体,脸上凉凉的湿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千遍万遍的念着,其实彼氏什么错都没有。申心的死一点也不能怪他,即使有他在旁边开导,依照申心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决定去死,是什么人也拦不住的。然而,我还是以这样的理由斩断了和彼氏的羁绊,换句话说,我不过是利用了申心这件事情。
我是在害怕啊……我和彼氏走的如此之近,蓦然间,才发现,这距离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忍受的范围。有了一个庄逍逸就足够了,同样的错误不能发生第二次。
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终于没有送出手,和高中三年其它的书一起放进纸板箱中,塞进了床底。而那幅流沙画,我则用邮包寄回了彼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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