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起名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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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俩口子一见儿子抱的果然是孙子,而且是九斤多重,老太婆高兴得眼泪淌下来了,连声地说:“三爷算得真准,他老人家算我们家生的是孙子,不是孙女,果然就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儿媳妇南柯梦已坐到了床上,问:“三爷是谁,他能算了什么?”
婆婆高兴地说:“三爷是咱们门中一个孤老头子,九十多岁了,他能掐会算。我们没有来以前,去问他你们生的是男孩女孩,老人家掐指一算,毫不含糊地说,是男孩。现在来一看,真是的。你说让人高兴不高兴?”
儿媳妇不高兴了,“妈,这生了男孩你老人家高兴,可我要万一生了女孩子,那你们不会让金钩和我离婚吧?”
吴病怕老太婆再说出什么让儿媳妇不高兴的事,就接过话头,“咱们家呀,人丁一直不旺,生男生女都是宝贝。其实第一胎要生个女孩更好。我就盼着有个丫头。”
吴金钩也说:“我也想要个丫头,丫头好管,听话。”
做婆婆的看见自己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没出息地倒向了儿媳妇,撇撇嘴,揭老头子的短道:“你在家时不是盼着有个大胖小子呢,这才过了一天,你怎么就变成要丫头了?”
老头子红了脸,小声说:“那不是为了让你高兴吗?”
可老太婆故意大声地说:“现在也是为了让我高兴吗?”
一句话,噎得老头子一句也说不出了。退到一边,揭出烟来要抽。
儿媳妇南柯梦在床上喊:“爸,孩子刚生下三天,身体抵抗力正弱呢!不能在家里抽烟。实在想抽,你老到阳台上去抽。”
吴病老汉一下掐灭了刚点在手里的烟,用指头辗碎,装在了裤兜里边,说:“等一会我再抽,现在想看看宝贝孙子。”
孩子抱出来了,包着的小被子解开了,一张笑脸露了出来。旁边是他母亲的更加有光彩的大脸。笑得更加灿烂。那神情象是将军凯旋,又象是匠人或是艺术家向人们展览他的作品。你要是看见了母亲抱着儿子的笑脸,一定会更加深刻地理解什么是女人。她们是一种感情动物,感情的强烈程度到了毫不节制的地步。怀胎十月,母子一体,孩子给了做娘的太多的感受,这样的感受使得母亲一生在情感上对儿子女儿有着绝对的依恋。
做爷爷的高兴了,对着儿子说:“看看多象你,一生下来就会笑。现在的小孩子也不得了,一生下来就能笑,过去的孩子生下三天,眼睛还不会睁开。”
做奶奶的也说:“是呀,是呀,现在的人是越来越聪明了,天气也是越来越暖和平共处了。”
做爷爷的又问:“这么一个大胖小子,叫什么名字呀?”
南柯梦说:“叫宝宝吧。”
吴金钩正在烧着水,听到老婆说要把孩子叫宝宝,连忙说:“不好不好,现在的孩子叫宝宝的也太多了。还有,将来孩子大了,别人还是叫他什么宝,好象是一个一辈子也长不大的人。我最烦大人装外小孩模样,男人装个女人神情。现在的人,四十岁的男人还向家里要钱花,四十岁的女人学初中生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叫人看了真不舒服。”
南柯梦坐在床上笑了。丈夫说的是实话。她也是看不惯别人这样,这才没找个城里的男孩。她不喜欢他们的油头粉面娘娘腔加上那点没由来的天生的骄傲。那叫什么呢?叫宝宝不好,“那就叫点点吧!”
丈夫给她端来一杯热水,“除了宝宝就是点点,你不会朝远处想一点。咱们的儿子,九斤多重,在他们的同龄人中也算是一重量级的巨人了,怎么能叫点点?”
南柯梦笑了,是呀,怎么想来想去都是这种儿化的叠词名字,怎么想不出来一个响亮一点的好名字呢!
“你别在那儿尽说风凉话,把你的学问也拿出来,起一个好名字吧。”
吴金钩不言语了。一时三刻,他也真想不出一个好的名字来。
人就是这样,别人干着,你在旁边看着,旁观者清,确实是能看出点门道。要是专让你找毛病,那一定能找出一大箩来。可真要你来干着,等你干完了,你会发现你干得也真不怎么样。这叫看的给干的意见,越提心越烦,最后差点骂翻天。没生过小孩,你就会不知道生小孩是怎么个痛法。可世事也怪,现在做生育辅导讲座的,都请的是没有生过小孩长得还算有点姿色的丫头来讲的。当然她们现在可以用轻飘飘的语调来讲生孩子一点也不痛,只要用点力,所有的过程都结束了。她们也可以笑某某某怎么那么笨,生了一个象老鼠一样小又黑又丑的孩子,但将来真到她们自己生孩子了,保不住要哭鼻子呢。
吴金钩低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象样的名字。偶然想到一个可以用的字,转念一想,不行,他知道在自己的家族中,上一辈的有人叫着哩。下一代必须避讳上一代的名字,这是几千年的老规矩了。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知道。
老父亲吴病见儿子吴金钩想不出一个好名来,便说:“我看要不行的话,不如叫吴戈吧。”
吴金钩笑道:“不成,爸,我叫钩,他叫戈,咱家不成兵器厂了。再说这两字,猛一看象是兄弟叫的名字。”
吴病一想也对,连忙说不行不行。
做奶的见一家人也想不出一个好名字来,便直怨丈夫没有再来以前,去请吴爷给起一个名字,依吴三爷的学问,一定会起出来一个与众不同又有很深含义的名字。可做爷爷的怎么给忘了?正在一家人为给小孩子起名字的事犯愁的时候,门铃响了。
吴金钩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道人。
这样的人现在不多见了。头上长发盘起,一身蓝衣,脚下是老式布鞋。道士有六十多岁,留着胡子,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吴金钩问:“道长有事?”
道长又手合一:“善哉善哉!贫道是来化缘的。”
吴金钩不明白:“化缘,化什么缘?你怎么跑到我们家属院来化缘了。”
道士说:“本观近来要重修本师的大殿,派贫道出来找道友化缘。山人不知城里的道路,所以就闯进了你们家属院,来到了贵府,这也算是有缘吧。善哉善哉!”道士捻着胡子笑着。

吴金钩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可,……可我……”
道士问:“施主有什么不方便吗?”
吴金钩说:“不瞒你说,我刚从医院回来,家里添了犬子,手头有点……不好意思。要么道长进来喝点水。”
道士说:“冒犯了。贫道不知。不知者不为罪。请施主原谅。小道在这里恭贺施主了。小孩刚生下来,这时忌见生人,贫道粗鲁之人,也就不进去了。”
吴金钩笑着答谢道:“谢道长。”
道士道:“你刚从医院回家,贫道就到了你们门口,真是幸事。小道修行之人,无以为贺,身上有一先师传下来的铜葫芦,小道一直带在身边。师父交代,带上此物,可以消灾免难。小道孤身,年过花甲,今年幸遇贵子,算是做个见面礼吧。”
吴病从家里跑出来说:“这不行,道长,出家人本来就很清苦。怎能要你的东西?再说既是你师留下的东西,你何不传与徒弟,也好做个念想?”
道士道:“小道一生未收徒弟。”
吴家父子不知说什么好了,呆呆地立在门口。
道士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黄色的小葫芦,放在吴金钩的手上,转身叫了一声“善哉善哉!”然后转身下楼去了。道士已经转过了楼梯,吴病才想起说:“道长慢走,道长慢走。”可那道士也不答话,径直自己走了。
一家人在家里看着道士送的铜葫芦,那东西是黄色的,在太阳光下发着亮光。光亮耀人眼睛。
吴病从儿子手里取过那个葫芦,觉得很沉,便向老婆说:“他妈,你过来看一下,这东西这么沉,怎么不象是铜的。”
吴病老婆撇撇嘴,“不是铜的,难道是金的不成?”
吴病说:“要不我让你过来看呢,你看这东西,明晃晃的,要是铜的,上面该有绿色的铜锈才对,可这上面怎么一点也没有呢?”
老婆子过来接过葫芦,看了一下,又放在手上掂了掂,说:“这东西不是铜的,是金的。”
坐在床上的南柯梦说:“妈,你老人家不会看错吧?金的,一个道士,又有金子,还拿来给了咱们孩子,凭什么呀?”
老婆子说:“金子没错。这东西我见多了,不会认错的。想当初我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可怎么就嫁给了你爸,这一辈子,他要官没有当村长,要钱没挣过大钱回来。我们家就我受委屈了。他们可都享过几天的福。”
吴病说:“你怎么受委屈了。要不是我们家穷,文化大革命那阵,你能那么安宁。你们家的人那时候可受的什么罪。你是跟上我享福了,别人在福中不知福,背你过河不叫叔。”
吴金钩最讨厌的就是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这种嘴皮子功夫,这种自己人之间的厌烦和争斗,都是建立在老子过去阔多了的基础上的。除了在听者的面前显得自己很了不起以外,没有一点作用。可这老俩口,总是喜欢在儿子面前上演这一套。
儿媳妇南柯梦接过话题问:“那人家一个不认识的道人为啥要给咱们小孩一个金子的葫芦呢?”
“是你儿子与从不同呗!”婆婆告诉儿媳。
“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人生父母养的,怎么不同了?”
“我孙子九斤,他们才几斤,我孙子的命肯定比他们的命高贵!”
吴金钩这时也想起来,他们刚才回家在门口遇见市长的事。急忙间就告诉了父母。老夫妻听得目瞪口呆:莫非这小子真与众不同,真是个不平凡的角色?
当老父亲听到市长的名字叫左良玉时,立即想在孙子的名字上攀龙附凤,要把孙子的名字叫吴良玉。
儿子吴金钩立即反对,说是那主那个了,意思太明显了。这样做也是对大人物的不敬。再说良玉这个名字显然是古代的好名字,现代的人谁还叫这个,没有一点时代特色。
叫什么呢?他想把儿子的名字叫吴亮心。亮是明的意思,心明眼亮,也是明心见性的意思。他知道将来是知识经济的时代,只有聪明才能成大器。
这层意思,他母亲不懂,他父亲也不懂,她的媳妇也不敢说懂。大家就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听了他的。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最走红的就是这种半通不能的东西。不通的大家谁都看得出来,自然是万人唾骂。全通的东西,是阳春白雪,知音难寻。只有这种半通不能的东西,最能得到观众的喜欢。
名字起好了,吴金钩还是不满。他以为,起名要跟姓连起来有意思才对。多少人起名只看名不管姓,多好的名字跟姓连起来一喊,意思全变了。象什么善贤,多好的名字,可怎么是姓何的人的名字。何善贤,意思就是从来也没有善良贤能过。还有的人,连姓一起起名。连起来叫多好。可单叫,意思刚好是反的。象霍去病。三个字连起来叫,意思很好。可单叫,去病,意思就是病从未离身。这样的人怕永远不能长寿。有人说名字只是代号,可吴金钩以为,它也是一种暗示人生的手段,多少人就在众人无数遍的叫声中被暗示到那个方向去了。
他还想给儿子再想出来个好名字,可就是想不出来。直到给儿子户口的时候,都进了派出所,他还再想。可就是没有。
当他把准生证和出生证户口本递给给警察时,警察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吴亮心。”
警察是个女的,在电脑上一打,成了吴良心。她找不着那个亮字。
女警察说:“还是用这个吧,电脑上好打,好寻,用得偏避了,将来存钱取钱都不方便。”
吴金钩点着头。
警察看了一眼吴金钩:“吴良心,听起来多象是没良心。你怎么给孩子起这么怪一个名字?”
吴金钩笑了:“想不出好的。”
从派出所出来,他还在乐。乐什么呢?他在乐那个没良心。他是爱看尼采的书,知道道德是束缚人的智力和创造能力的绳索。一个人要没了良心,他才给象一个超人一样,为社会创造出更多更新的东西。他才不会半死不活地受良心的腐蚀。
他以为这个名字好,很合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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