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生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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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日,这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除了兴法寺的僧人们会永远记着以外,远在北郊渭河边上的西卫中学的学生吴良心也不会忘记。因为这一天是他的生日,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这一天,他来到了人间。
一九九零年的六月十六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吴良心的母亲南柯梦挺着个大肚子已经在床上折腾了几个小时了。可她就是不愿跟丈夫讲。
预产期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可就是不见要生产的影子。南柯梦感到奇怪,时间过了这么久还不见生产,是那里出现了问题?夜里她跟丈夫吴金钩说起这事,吴金钩不以为然地说:“瓜熟蒂落,时间到了自然就生下小孩来,时间没到,自然生不出来,你招什么急呀。”
南柯梦觉得委屈:人家家里生小孩,都是几代人忙碌着跟在产妇的**后边转,可吴金钩家在农村,自己的母亲又不在了,生小孩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人来管。丈夫吴金钩整天忙着在外面做小生意,一个月难得回几趟家,回来了跟他说起这事,他却是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越想越生气,南柯梦扭过脸,一个人在黑暗中抹眼泪去了。
吴金钩发觉了妻子的哭泣,扳过她的肩膀来,“生小孩不能张扬,越是惊动得早,生产时困难越大,为什么呢?人的精力在生产以前早已经消耗尽了。所以呀,这事要小收拿稳,等到见红的时候,咱们就去医院。你想,咱们在医院里检查过了的,胎位没有问题,医院又很近,一点问题也没有。你就安安稳稳地等着吧。到了时候,保证给咱们抱一个大胖小子。”
丈夫说得在理,南柯梦破泣为笑了。
丈夫还在滥用着他过人的说服力,“我是农村长大的,见过听过的事多了。身体好的妇女生小孩,说说笑笑间就生了,在床上三五天,就自己下来做饭了。你再看城里的这些妇女,硬要做什么剖腹产,伤了自己元气不算,还多花钱,而且对小孩也不好。听说是缺乏挤加,孩子将的肺功能很差呢!”
南柯梦一点丈夫的鼻尖,“就你能,就你能,好象你自己生过多少小孩似的。”
吴金钩也笑了,小孩他是没生过。不过也奇怪,他怎么说得比生过小孩子的妇女说得还有经验呢!
这就是当代人的特点:没干过的人,嘴上的功夫比干过的人经验还丰富。
嘴上说不过丈夫,可南柯梦的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这个小孩自从怀上以后,好象长得特别快,最明显的是做母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产妇的肚子固然会大,可谁也没有南柯梦的肚子大得那么怕人,她从三个月开始,自己就看不见自己的小肚子了。走路非常困难,一上楼就感到气喘。
有人问她,“你是不是快要生了?”
南柯梦笑着回答:“早呢,医生说要再过四个月预产期才能到哩。”
“那怎么这么明显呀?”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又胞胎?”
“不是,在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不是。”
问的人不明白了,不是双胞胎,这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只说是到了预产期,就一定快快地生了,可一天一天过去了,磨叽过去了二十几天,这孩子硬是没影。他怎么不愿意出来呀,南柯梦有时一个人摸着肚子想。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时间到了六月十六日,半夜一点多,南柯梦就醒了。一阵阵的腹痛让她难以入眠。她几次想叫醒丈夫,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可丈夫睡得正香。酐声打得比任何是候都大。这个傻大个,大概是在外面累得够呛,回到家里说是要照顾妻子生产,可他首先要补上的是他没有睡够的觉。看吧,他的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枕巾已经湿了,可他的脸上还带着甜蜜的微笑,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妻子忍住了,她没有叫醒丈夫。当肚子痛得轻一点时,她自己也进入了梦乡。
仿佛是在一个山区的小村子里,有一排整齐的房屋,红色的瓦,黄色的土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房前屋后,有高高的白杨。白杨的后面,是绿色的山峦。门前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清,倒映出弯弯的垂柳。
这里好像是丈夫的老家。老夫经常告诉她,他的家在一座很大的山里边,房前是一条小河,房后是连绵不断的山峰。那是原始的森林。仅管丈夫把那里说得很美很美,可南柯梦就是不相信,她知道所谓的山里,就是一个穷得没饭吃没衣穿的地方。
所以结婚几年了,她没有去过那里,只是经常地给公婆寄一些钱回去。
突然,天好象变暗了,好象刮起了风。是要下雨了吗?南柯梦不知道该到那里去躲避,因为她不知道丈夫的家是那间房子。
这时,从黑色的原始森林里奔出来一匹骏马,那马儿是金黄色的,浑身闪耀着光芒。马儿朝着她奔了过来,蹄下腾起了烟雾。
南柯梦吓得缩成一团,她想让马儿从自己的头顶飞奔过去。可是她没有让过马儿,马儿撞到了她的肚子上,撞得她很痛很痛。她想,可不能把我的宝贝撞着了啊,我可是快临产了。可奇怪的是,当她回头去看那匹奔过去的马儿时,不见了那匹马。它上那里去了,怎么跑得那么快,一刹时就跑得无踪无影了。前面后边都找遍了,可就是不见马的影子。南柯梦觉得肚子里在动。她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匹金黄色的小马。它怎么能钻到我的肚子里去呢,那里可是有我的小宝宝呢,可不能让它伤了我的宝宝……南柯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一着急的时候,她醒了,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梦。
醒来的南柯梦拉亮了灯,她的头发全湿了。这个梦把她吓得够呛。他叫醒丈夫,正要给他说刚才做的这个怪梦,这时她觉得肚子痛得更厉害了。她断断续续地向丈夫说:“快送我上医院去吧,我痛得受不了啦。”
丈夫吴金钩揉揉眼睛,扳过妻子的脸,那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汗水。坐起来向床单上一看,印满了花朵:这就是见红,妻子看样子是快要生了。他急得穿着拖鞋去楼下挡车。
这时候正是出租车交结班的时候,许多车子上面明明有红字空车,可你去挡它,他根本不停。迷迷糊糊地司机,一边招着手,一边大喊:“交班交班,累了一夜了,哥们也让我们歇一会儿。”
终于,有一辆车子在吴金钩的面前停下了,可一听说是拉人上医院,司机又要把车开走。吴金钩急了,他大喊着说:“大哥,俺可是要车送媳妇上医院生小孩去,这可是一大一小两条人命呀。看你的年轻,也是生儿养女的人了,你能狠着心把车开走吗?”

司机说:“不是我狠心,是嫌一会儿座位难收拾。你这是急事,我拉,可你得给座位上垫个小被子呀。”
吴金钩说:“一定垫上,你放心,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吴金钩跑上楼,一会儿他一手抱着一条红色的毯子,另一手挽着南柯梦下来了。等两个人一上车,年长的司机开着车飞快地向医院奔去。医院里的人真多,产科的人尤其多。中国人喜欢扎堆,连生孩子也是这样。
吴金钩扶着南柯梦坐在产科门前的椅子上,自己飞跑下下楼去挂号交费去了。
南柯梦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她坐椅子上溜了下来,在地上滚了起来。医院的地上,人来人往,泥脚印子满面地都是。不一会儿,她的身上满是泥土。几个善心肠的妇女围了上来。
“妹子,你怎么了,你们家里人呢?”
“是快要生了吗?怎么没有管你呢?”
有一个妇女敲开了产科的门,叫出来一位医生,硬是让把南柯梦搀进了产科。
等吴金钩办好手续来到产科的门前时,这些妇女听说他是刚才在地上滚的妇女的丈夫,大家纷纷批评起他来了。
“你这丈夫是怎么当的,媳妇成那样了,你咋不管?”
吴金钩笑着说:“我管了,我是忙着办手续去了。”
“这情况早就该到医院来,咋能磨叽到这时候?”
“你们男人就是只图自己快和,不管我们女人的死活。”
“谁要是信了男人的嘴,一辈子都得喝凉水。”
“男人的话要靠得住,猪都会上树。”
“就是,就是。”
感情丰富的女士们把吴金钩当成了坏男人的典型,在产科门前斗争着。吴金钩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知道众怒难犯,所以只陪着笑脸装出一副低认错的样子。好在妇女们的行动,一般都是为了抒情,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也就不会昊金钩造成多大的伤害。
产科的门开了,出来一位男医生,“吵什么呀,你们吵什么?你们在外面吵得里面医生给护士说话都听不清楚了。谁要是还吵,都很我到楼下的太阳底下去吵,这里是医院,不是居委会!”
大家互相看看,谁也不想到大太阳底下去晒着。
产科门前安宁了。
医生又问,“南柯梦的家属把手续办好没有?”
吴金钩说:“办好了,办好了。她在里面生了吗?”
医生接过手续,“等着,安宁等着。”然后脸上毫无表情地进去了。
女士们吵累了,她们几个人挤在一起,坐到椅子上休息去了。
吴金钩嘴上叼着根烟,站在女士们的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
又有几个男人来了,看样子他们也是等媳妇生产的。凭直觉,他们很快地认出了是同一类型的人物。于是只要一根烟,大家马上就成了朋友。
他们中间有农村来的,也有城里的。不一会儿,他们之间就开始攀谈起来。
一个嘴上留着胡子的中年人问吴金钩:“兄弟是想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吴金钩说:“男孩。”
又有一个小伙子说:“你们城里人不是说男女平等吗?到了生小孩时,也跟我们一样要男孩呢?”
吴金钩说:“我家三代单传,到了我手上好歹也得生个男孩,不能让老吴家的香火在我手里断了吧。再说,人生在世,上一代狠命地拼呀打呀,好不容易有了点基业,怎么也得找了自己的接班人,把这场接力赛跑下去吧。没了下一棒的人,上一捧跑着也没劲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呀,是呀,没个男孩,将来老了靠谁呢?”
“就是,我们可是农民,没医保,也没养老保险。”
“俺要生不出个男孩,俺就给他一直生下去。”
“你不怕罚?”
“不怕,罚吧,只要生个男孩,罚多少也值。”
“那要是生了个女孩怎么办?”
“送人。”
产科门前的男人们,由于互相间的助长,他们越说越英雄,把什么国策早放到耳朵背后去了。好象是人生在世,要不生出来一个男孩,那就不算个男人似的。
产科的门开了。出来一位漂亮的女护士。她用好听的声音喊:“一号床生了。是个男孩。”
吴金钩跑上前去。
紧接着出来一位抱着小孩的女护士。她走到吴金钩面前,把包着小孩的毯子揭开,“来,给爸爸看一下,瞧瞧爸爸多有本领,怎么弄出一个九斤四两的大胖小子。”
吴金钩不好意思地笑了。
护士把小孩送到吴金钩的面前,那是一个粉嗜嘟嘟的小生命。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在揭开包裹他的毯子时,他竟然笑了。
护士高兴地叫了起来:“看,咱们多懂事,一见爸爸就认出来了,先给爸爸笑了一下。好了,咱们去睡觉吧,让爸爸一个人在那里高兴去吧。”
吴金钩也笑了。
以前,他也多次跟南柯梦说过,生男生女一个样,可真的生下的是个男孩,他才体会到自己是那样地高兴。
南柯梦被一个高个子的男医生推了出来。
吴金钩急忙跟在他的后边向病床跑去。
男医生看着咧嘴笑着的吴金钩,开玩笑说:“到床边了,别看你个子这么高,身子可单薄。你要抱不动媳妇。老哥替你抱你媳妇上病床吧。”
吴金钩也开玩笑道:“得了吧,我敢娶这样的媳妇,也就能抱得动她。”
医生笑得更乐了:“好好好,你来你来,可千万别把大功臣丢到地上了。”
吴金钩一使劲抱起了南柯梦,轻轻地把她放在病床上。
医生笑了:“还行,没丢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生出了这么个大胖小子,好家伙,一个顶俩,让咱也学学,不瞒你说,我还没孩子呢?”
吴金钩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医生拍了他一巴掌:“说你胖,你还喘呢?人家刚生完小孩,还等着你给买饭呢,我们也等着吃你的喜糖呢。你小子可别在这里装傻,让大家都等着。”
吴金钩这才想起,是该给南柯梦买饭了,也该给医生护士们买点糖来发一下,难得大家这么高兴。
他急忙向楼下跑去。
身后是男医生的调侃:“慢点,当心拌倒。大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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