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谁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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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子布推了车子出来,车棚的老大爷光着膀子,慢慢地出了出来。这是一个很老的人了。一个工作了一辈子,老了也不能闲的老人。头发白了,可是很长。长长的白头发,在红红的脸上头上披散着,让人想到羊身上的毛。他的老伴是一个胖胖的老太太,一个大的眼睛,身才适中的人。两口子七老八十的了,不在家里好好歇着,还要出来看自行车,完全是因为了他们的儿子。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也是老两口唯一的儿子。一辈子车棚的老大爷两口子把他不宝贝,跟别人打架怕他吃亏,上学怕同学欺负,受老师批评怕他受到委屈。唉,这小子给他们惯得不象样子了。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考上了大学,可他们的儿子连个高中也考不上。老大爷也不到五十岁上就开了个病假条子提前退休回家,让儿子顶替接班。只说是为儿子弄到了一个正式的工作,一辈子有了一碗饭吃。可是这小子不好好上班,总觉得自己了不起,跟一些坏小子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老大爷才帮他娶了一位同事的女儿,一年后也有了孙子。可是这个小子因为和人打架,给判了三年徒刑。媳妇也因此离婚他嫁了。孙子只好让老两口给看着。老太太心软,儿子给关了起来,她就三天两头哭,饭也不吃,事也不想做,整天烦老头子。没有办法,为了把日子过下去,老大爷只好托熟人,用因病保释的办法,把儿子从狱中掏出来。人是掏出来了,可钱里的一点积蓄全给花光了。回来的儿子,已经给单位开除了,没有了工作,整天在家里闲着。人家都在做什么小生意,或是找个临时工干着,可他嫌丢人,一个人只会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饭做好了,他就过来吃,没有钱花了,也过来跟老大爷要。开始老两口还给,那是盼着儿子能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可一年一年过去了,就是不见儿子做什么正事,也不见他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孙子大了,要上学学了,这里要钱,那里要钱,学校收钱总是没有个完。大爷老两口退休早,单位现在也不景气,工资低得可可怜。特别是老大爷,因为退休得早,后边涨工资,根本没有他的份。现在的几百块钱,也就是只能顾上吃饭。养了孙子,管了自己的吃饭,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可是儿子还是没事找事。给孙子一点钱,一点可怜的零花钱,可一回去,就给儿子要去花了。没了钱的孙子只好过一再给老大爷要。这可怎么得了,要是这样日子可怎么过哟。老大爷一生气,就和老伴从家里搬了出来,给小区看了车棚。挣钱不挣钱,那是小事,他们要的是一份清静和安宁。
可是要获得安宁也不容易。儿子也是常常来的。来了,一脸的愁苦,可象是谁又欺负了他,无言地坐在那里坐上半天,一根一根地吸烟。完了,就跟母亲说起自己的日子艰难,自己的痛苦。做母亲的心软,听着听着心就软了,眼泪哗哗地流着。就劝着儿子,不能这样再过下去了,做人要刚强一些,要找一个事情来做,要好好地活人,把儿子养大。儿子也点着头,好象是听明白了。最后儿子一定要说自己有一个什么好事,或是要见一个朋友,或是要出去看一个什么东西,要一点钱买一包烟或者是要坐车,让母亲给一点。老太太是管家里的饭钱菜钱的。于是就给了。要的是十块,她常给二十,给的不算多,可也是天天给着的。儿子拿了钱出去。可是要是回来问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他依然是将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的人骂一顿,事情是没有办成,可是钱却花了。这个事情也只好这么做罢。
这样的事情反复得多了,老大爷有了意见。这分明是从老两口的饭钱中抠零花钱。一看到这个儿子,老大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了他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为了他在单位的同事中丢尽了脸面。为了他,老两口不得不养着孙子。可是儿子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整天在家里呆着,还要来跟七老八十的人要钱花,这也实在不象话了。于是老大爷就发脾气,让老伴不要再给这个小子钱了。再要给,他们老两口子也会翻脸的。老太太只好流着泪,默默不在说什么。
儿子是她宠的结果,老太太也承认。从小开始,她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怕这怕那,儿子念书,她怕累着,儿子不在家,她怕跟着坏人学坏了。是的,她总是怕这怕那,可最后最没出息,最看不顺眼的人倒是他们老两口。如果不给儿子钱了,儿子在老大爷不在的时候,也来车棚来,默默地坐上半天,总是要说父母这里不对,那里不对,满世界就好象只有他一个人对。找事找够了,他就回家去睡觉。然后醒了,再到车棚来吃饭。
倪子布推着车子出车棚的时候,老大爷的儿子和他打了一个招面。这是一个面貌有点凶狠的中年人。他满不在乎地看了倪子布一眼,全然不在乎倪子布笑着向他打招呼。可能是他又要来和父母说什么。老大爷看见儿子来了,他吸着一根烟,走出了小屋。看得出他不想看到这个儿子。而儿子也没有理他。直接走进里屋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倪子布穿着雨披。雨在雨披上打着发出很响的声音。老大爷看着倪子布愁苦的脸,唉了一口气问:“这么大的雨还要出去?明天不行吗?”倪子布摇了一下头。老大爷又问:“是什么急事情?这么大的雨,明天再去不行吗?”
倪子布说:“我家艾艾晚上没有回来,我怕她去上网了,出去看一下。”老大爷急忙说:“不单是你艾艾,还有小花也没有回来了。我两三天都没有看到她的人了。是到娘家去了吗?”倪子布说:“是到同事家打牌去了。平常忙,放长假出去玩一下也没啥。”老大爷见倪子布这样说,也就急忙改变了话题,“是呀,在家也没事,让出去玩一下也好。比窝在家里好得多。不过呀,兄弟,女儿上网可在抓紧。现在的孩子一迷上那个,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快去找吧。找着了回来好好给娃说说,可千万不能打骂呀。有时越打越糟。”
倪子布走出门来。外面没有一个人。昏黄的灯光下,树木阴森森的。地面上满是积水,象是给路面涂上了一层明油。人在外面,倪子布在寒冷的夜里,感到了一些温暖。那个外貌很冷漠的老大爷,平时见人爱理不理,全没一点做生意人的活道。可是心地还是蛮好的。老婆没有回来,他看在心里,女儿没有回来,人家也知道,只是人家老于人情世故,没有急着说出来就是。许多人就是这样,象一个暖水瓶,外凉内热,所有的**全在内心。其实他们才是一些好人,一些热心人。

到了大门口,倪子布看见老婆花想容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老婆穿得干净净。打着一把小花伞,样子象一个少女。他的妻子,脸上已经有了中年人的苍桑,可身段还是保养得象个少女。这是他倪子布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以前,不论他走到那里,总以有这样的老婆为荣。朋友的夸赞,别的人羡慕,让花想容有了解种有自豪得意。在家人面前和外人面前,她总是那样地自以为是。总是习惯性地说别人这不对那不对。倪子布也就让着她了。因为一吵起来,一闹起来,老婆总是说她当初瞎了眼,才嫁了倪子布这样的一个人,要钱没有,要本事没有,有一个姐夫,现在也退下去了,一点也指靠不上。然后是几天不回家,回来了也不吃饭,一个人躺在床上,要么是出去一个人转着。累了就买了东西吃。然后再接着逛。直到那天兴趣来了,拿钱买一大堆东西,抱回家里来,这才算完。买的东西,有的是需要的,有的是不需要的,可是她全买。看着花想容这样的不心痛地乱花钱,倪子布心痛。要是这么花下去,房子那一年才能买到后,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好。可是花想容就喜欢这样。她一生下来,可能就是要过那样的日子的。那也可能是她人生的最高理想。那就是成为一个有钱人,然后拚命地花钱。
看到倪子布,花想容走了过来问:“下这么大的雨,你是要到那里去,家里有什么事,跟催命一样地叫我回来干什么。真没出息,三天没见老婆就喊着叫着,也不怕人家笑话。”
倪子布说:“有正事。女儿不见了。”花想容不以为然地说:“可能到同学家去玩了,一会就会回来,你着什么急呀。”倪子布说:“我是怕她上网去了。这几天我昏昏沉沉,也没太注意她,好象前两天还在。可今天下午我做好了饭,就是不见她回来。刚才到了晚上十点,我还不见她回来,心里才着急的。”
花想容生气地说:“你不是在家吗?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干什么?她走的时候,难道没有给你说吗?真是个死人,在家就知道死睡,真是跟猪一样。有什么用,边一个娃也管不住,一点用处也没有。”
倪子布不原跟她扯这些,这些话要让花想容说起来,几天也说不完。真的,一说起这些,她总是有没完没了的理,而且感**彩会越来越强,只要倪子布和她争上一句,就会演变为夫妻之间的一次争吵。这样的吵架次数太多了,倪子布经历了多次。他知道怎么解决。于是,倪子布说:“是我不好,前一段也忙了一点累,所以这几天也就没有注意。以后要留点心。现在我想出去寻一下女儿,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没有回来,让人担心。要有点什么事,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好受的。”
雨淋在花想容的身上,她的身子缩成一团。她不再想跟倪子布说什么了,就说:“你快去寻吧。雨这么大,实在不行,骑车子不方便,那打个的吧。人不能吃亏,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在家等着你。”话一说完,花想容就急忙地跑进了院子里去了。
倪子布看着老婆跑进了院子,回过头来,向街上走去。
街上的雨水积满了路面。汽车开过,立即溅起来巨大的水花。从倪子布身边开过的汽车,给倪子布的身上溅了许多的雨水。开始的时候,不能感到有些冷。到了后来,一点感觉也没有了。雨水打在脸上,一会儿时间眼睛就看不见了。倪子布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然后继续地往前赶。他要寻第一个离家近的网吧。希望能在那里意外地寻到自己的女儿。
第一个离倪家最近的网吧找到了。这是一个从外面看起来很小的地方。网吧在二楼。在走道的地方,写有很大的四个字“天顺网吧”。然后是一个红色的箭头,指向着楼上的地方。
门口没有存放自行车的地方。也许天睛的日子有,下雨了,看车的人不来了。倪子布骑的虽然是车破车,可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还是转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家属楼的存车处,把车子放在那里。因为不是那里的人,看车人要了五毛钱。其实存车子一般只要二毛。到了人家这个地方,有什么办法呢,五毛就五毛,倪了布掏出一块钱,等人家找回了五长,这才披着雨披出来,向天顺网吧走去。
倪子布是第一次上网吧。不他走进这个网吧时,鞋已经全湿了。走到前台,他不懂那是干什么的。还在一直走,被人家一下子叫住了,问他要干什么。因为倪子布连雨披也没有从身上拿下来,走到那里,那里的地上便是一滩积水。倪子布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他是要来找女儿,不上网。人家让他取下雨披,再进去。倪子布只好把雨披放在门口的地上,然后向里边走去。
这是一个很乱的世界,里边有许多电脑和椅子,杂乱地摆在一起,人和人间的距离很近,几乎是挨着的。许多男男女女就在这中间,他们有的猫着腰,有的弓着背,神情很专注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显示屏,那上面的一些很小而亮的画画,成了他们专注的目标。这些小小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呢。倪子布不明白。他看着那些年龄不大,可嘴上叼着烟,眯着眼睛,一副狂傲的样子的小孩子们,心是真不是滋味。当然,其中也有年龄大的人,胡子拉茬的,也是副天真的孩子样子。
倪子布不太管他们在干什么,他从头到尾地找了一次,特别地专注于那些女孩子们。女儿留的是短发。所以走到短发女孩子的背后,他还要走到她们的面前,仔细地看一次,看看她们是不是自己的女儿。被看了的女孩子们扭过头来,不翻白的眼睛回敬着倪子布,以示她们的不满。
没有,这里真的没有。倪子布不信,又仔细地找了一次,还是没有,没有他的女儿的影子。一百多人的网吧,没有他的女儿。
失望是有一些。可倪子布不灰心。他走出门来,穿上雨披,然后走下楼来。他还要去别的网吧,一定要要今晚找到自己的女儿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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