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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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一片寂静,仿佛她最后的声音还在会场里回荡……独自站在会场中央的殷亚伦并没有因为摆脱了这段婚姻而雀跃,相反的,景雯离去时的话语却在他心里烙下了痕迹,与父亲作对的喜悦此刻似乎还比不上她离开时孤独的背影带给他蓦然心痛的感觉来得深刻。他,真的做对了吗?
景雯跑出了房子后,她才允许自己的眼泪落下。她崩溃地坐在地上,白色礼服的裙摆如波浪般环绕在她四周,衬得她的脸颊更加苍白,眼泪愈加晶莹。她不可遏制地大声哭泣,在明月如水的夜晚显得更加突兀与凄凉。
跟着她跑出会场的是她的妹妹和几个好朋友,景然想要冲过去抱住姐姐,却被凯芸拉住,她只能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殷亚伦,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的姐姐呢?他难道不知道姐姐是如何的深爱着他吗?
那一夜没有人敢去打扰景雯,整个周宅上下也无人入眠,就连打扫房间的佣人们都感受到了宅子里超低的气压。
周氏夫妇自然是怒不可遏,他们在众多政商界人士面前如此丢脸,而女儿受到这样的羞辱,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景雯的两个兄长更是想要去找殷亚伦拼命,如果不是他们的妻子在旁劝解,他们可能真的去找他大干一场。
景然先是愤怒地咒骂,后来又觉得姐姐很委屈,不断地替她哭泣,害得萧彻只得一直陪在她身边,免得冲动的她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而景雯呢?她在花园里哭累以后,就沿着花园从侧面的楼梯走进自己的房间,就没有再打开过自己的房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静静地瞅着天花板。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当哭泣对一切现实都无能为力时,眼泪仿佛也失去了流出来的勇气。
她张着干涸的双眼,只是认真地、执著地瞪着天花板。渐渐的,她的头脑从清醒变得模糊,一天下来的所有失望、紧张、疲惫与心力交瘁的痛楚全部涌上心房,终于她无法再支撑下去,睡眠如无法挥去的幽灵般征服了她的意志,她在一片混沌中陷入梦境。
她梦见了她小时候跟着亚伦的父母去地中海小岛上度假的情景,那个时候亚伦已经是他们这群孩子中的领袖,她则总是安静地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气势十足地指挥着其他人。年纪小小的他,却可以让所有人都觉得信服而愿意听命于他。
但他又是那么友善与和气,她跑得比其他人慢时,他会拉她的手;她被树根绊倒时,他会为她处理伤口。他是她最信任的大哥哥……
她的思绪离开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岛,离开了年幼的自己,忽然又看见了成年后的亚伦。他是那么高大英挺,年少时的领袖气质现在已经存在于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间。那是她高中毕业的时候,她笑得那么灿烂,因为他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梦境中的画面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景雯分不清真假。她听见母亲和殷伯母的话,说要把他们两个凑成一对。她知道凑成一对是什么意思,因此她笑得更加幸福甜蜜了……
一整晚,那些同殷亚伦的过去都在她的梦境中纠缠,一会儿她还是个小女孩,一会儿她又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他一会对她很温柔,一会很冷漠,一会又是他们争吵的画面……
最后梦里的画面定格在他们的婚礼上,他们什么时候有了婚礼?景雯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只看见他对着自己冷笑,声音残忍而无情:“我不要娶你,我不要娶你,我不要娶你……”这句话一遍遍在教堂里回荡,一遍比一遍更响亮,一遍比一遍更可怕。
最后,陆菁忽然出现,挽住亚伦的手,忽然间她自己就消失了,教堂里变成了亚伦和陆菁的婚礼,他们笑得那么满足与得意,接受众人的祝福……
“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地叫着,而事实上她也真的叫了起来。她从梦境中挣脱,却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那个梦太过真实,好半天的时间,她都无法完全分辨出梦境与现实,她的心脏怦怦直跳,眼睛空洞而呆滞地望着黑夜的房间,她大口地喘着气,渐渐混乱的头脑才恢复正常。
那是梦!她先松一口气,可身体又倏地再度绷紧,谁知道这梦境是不是可能会成为现实呢?今天,殷亚伦已经在众人面前将她否定,他是怎么说的?他不要没有爱的婚姻……心还是一阵阵地抽痛,只因为他并不爱她!
为何她会看不清楚真相呢?从他们过去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她表达过一丝一毫的爱意,她如何可以相信强悍如他一样的男人会答应开始没有爱的婚姻?可她就是那样地相信过他会娶她,以为他即使并不如她那样爱她,可依然还是会把她放在心里,哪怕只是一个角落……
她从床上坐起,虽然头痛欲裂,可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可怕的梦境里。看着窗外,东方已经亮起一星半点的日光,再过不久也要天亮了。今天是周一,她还得回学校去。
她脸色更加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昨天前来祝贺的宾客中有许多帝威的学生的父母,现在她的事必然早已传遍整个校园。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们质疑、好奇、怜悯的表情?
她想退缩,可是她所受的教育和她的性格不允许她退缩。如果她今天退却了,以后她会更难在帝威立足。她只能勇敢地迎接挡在她面前的任何风浪,退缩与迟疑都会被浪打到更远的地方去。
她起身梳洗,在镜子里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没有血色的脸颊,有些发紫的嘴唇,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还有眼眶下面那黑色的阴影。这是她吗?她打开化妆盒,平时很少用到的化妆品,现在却成了她惟一的救命稻草。她需要自己看上去光鲜亮丽、神采奕奕。她需要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典雅、沉静的周景雯。她用了最好的眼霜,打上最自然的腮红,最娇艳欲滴的口红,还有让整张脸容光焕发的蜜粉……
换上一件她平时很少穿的粉色套装,她看上去年轻且充满活力了,除了眼眸深处那有些藏不住的淡淡哀愁,她几乎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几乎……
家里人毕竟是担忧着她的,虽然她一再保证她可以独自去学校,妹妹景然依然要求她和她一起上学去。
一个小时后,她拗不过任性的景然,只能坐着萧彻的车去帝威。
在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处,萧彻停下了车,他转头若有若思地看着坐在后座的景雯,“你准备好了吗?”
她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以异常巨大的坚定神情点头。
“景雯,要坚强。”萧彻以前是周家姐妹的大哥,虽然他现在和景然有了婚约,可他也很关心景雯。
“我会的。”景雯笑得勉强,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可以完全应付未来的状况。她必须面对那么多好奇的人,还要再次面对殷亚伦!这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些,如果说她可以用沉默和微笑来对待其他人,那么她又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殷亚伦呢?
她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吗?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真的这样勇敢与无畏,她好怕会在他面前失控……
“快下车吧。”萧彻忽然鼓励她,“你这样做是对的。如果你逃避,那么你就真的失败了。”
她感激地看着他,“我明白。”
景然跟着她姐姐准备下车,萧彻却按住了她的手,“你别下去,陪我去吃早餐。”
“你还没吃早餐?”景然也是惊讶地眨着眼睛,后来又瞥向姐姐,“可我还是陪我姐姐好了……”
“她一个人比较好。”萧彻与景雯默契地对视,“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萧彻,你怎么可以这样冷酷?你都快变得和那个一张扑克脸的殷亚伦一样了……”景然嘴里嘟囔个不停,可是身体却乖乖地定在原地。
景雯因为她可爱的样子而轻轻微笑,心情也放松不少。她道了再见,独自一人跨下汽车向校门走去。
她的出现立即引起多方侧目。果然,在资迅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隐瞒的。
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和她打招呼,每一个都一副欲言又止,好奇得不得了的表情。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人,纯粹看好戏的人,还有表示同情的人,大家似乎都觉得她就是那个被殷亚伦甩掉的女人。
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一如乌云压顶的天空。眼看她积聚起的那一点点决心正在慢慢消失、即将无能为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高大身躯伫立在她眼前。
她顿时目瞪口呆,脑子里所有的思绪都仿佛被瞬间抽干,一时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我等你很久了。”殷亚伦站在她面前,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想我应该来等你。”
他那很清醒的声音震醒了她的神志,“你等我做什么?”
他眼里闪过一些难以言喻的光芒,微微沉吟:“你这么早来学校准备干什么?”昨晚他一夜未睡,在天亮前就赶往帝威,因为他忽然想到今天早上的她将会面临怎样一个窘迫的局面,既然他带给她的伤害和屈辱无法弥补,他起码可以帮助她渡过眼前的难关吧?
她惊慌的目光扫过四周,看见一张张更加错愕与惊讶的脸,忽然明白了他在这里等她的目的,“你怕我一个人来学校会很尴尬,是吗?”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们边走边谈。”
她没有反对,有他做伴让她真的是松了一大口气。他看上去这样自信与镇定,而且他凛然的气势也让旁人为之却步。他等她的举动也是体贴的,他也必然想到了她回学校后困窘的局面,所以希望可以替她分担一些,虽然他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
“昨天的事……”一路上,他们沉默的时间很多,“我很抱歉。”这是他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自己惟一可以跟她说的话。除了道歉,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居然再次向她道歉!目空一切的殷亚伦,不可一世的殷亚伦一再向她道歉?她有片刻的疑惑,他从来不是那种会对他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抱歉的人。她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对昨夜的行为感觉后悔。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作了你认为对的决定。”
“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他看起来郑重其事,蓝眸深处闪着少见的歉意,“我有的时候的确比较独断独行。”
“亚伦……”她因为他的话而惊诧不已,愕然地停下前进的脚步。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这么谦虚起来?
“怎么?”他露出难得的真诚笑容,“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吗?以为我真的不可一世到睥睨全天下吗?”
她笑得淡然,“有的时候的确是。”
他也知道自己是!笑容挂在他卓然不凡的脸上,染亮了那好似天空般明亮的眼睛。她当然很了解他,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之一。可是他真的有花时间和心思去了解她了吗?看着她那典雅的侧面脸颊,不难看出她眼里的疲倦和嘴角的伤痛。虽然她已经尽力在掩饰,他依然可以看出她心情的沉重和落寞。
他们走到一条三岔路口,亚伦问她:“你是要去办公室还是去教室?”
“我想先回宿舍一趟,我把书都放在那里。”
他自然地陪着她走上通往生活区的道路,而四周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所有人看见他们都是既惊愕不信又兴奋难抑的表情。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怎么忽然又会并排走在一起?
亚伦沉吟半晌,有些话他是不是真的应该告诉她?眼眸里本来晴朗的颜色黯淡了一下,他认真地说:“景雯,我昨天那样做是为了抗拒我的父亲,也为了……”
“亚伦,不要谈这些可以吗?”她急忙打断了他,脸色煞白。
他聚拢眉峰,“还是谈清楚比较好,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她在心里叹息,他还想要和她做朋友?他不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尴尬吗?他不认为她受到伤害后,应该有疗伤的时间吗?难道他以为她的伤口会那么容易复原?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伤口?
她抿紧下唇,“其实你要说什么我都很清楚,你昨天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她的口气不自觉地有些冷硬,“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娶我,那就足够了。”
他的神情更加严肃,眉头也皱得更紧,看来他对她造成的伤害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难道说她是真的爱他的吗?难道说他真的看错、想错了吗?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爱他的,他还会选择解除他们的婚约吗?他想到他那严厉到冷酷的父亲,想到这些年一直蕴藏在他身体里那些反叛的因子……他选择了沉默。
一路无语,走到景雯宿舍门口时,亚伦猝然抢在她之前说:“我送你上楼。”
她并没有反对,不是因为她期待他这样做,而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反对的力气了。这一路走来,几乎抽走了她身体里所有积聚的能量,而她的心情又在亚伦的话语里低沉了许多。既然他要送,就让他送吧!管他是想赎罪也好,是想稍微补偿她也好,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上了楼,她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冷静地拿出钥匙开门,却发现他依然站在她身边,“你不走吗?”她感觉困惑不解。
“你不请我进去喝杯咖啡吗?”他沉着声音反问。
“亚伦。”她疲惫地叹息,“我想一个人待着,可以吗?”她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想知道,她只需要安宁,没有他来打扰的安宁。
“当然可以。”他不动声色,依旧矗立在她门口。他也知道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可是脚仿佛有它自己的意志,一点也不想移动。
景雯决定不再理睬他,打开门,她低声说了句:“再见。”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他看着黑色的房门,浓眉紧锁。他到底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怎样的回应呢?希望得到她的谅解吗?他以为没有做错的事,为什么他现在会需要谅解?为什么看着那双忽然间失去光彩的眼眸,他的心情也跟着低落?
景雯颓然地靠在门上,钥匙掉在脚边。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他那一路的陪伴丝毫未减轻她的痛苦,反而加重了她心头的压力与绝望。
隔着一道沉重的房门,他们在门的两边,各自想着自己无解的心事。
05
下课铃刚响过,陆菁赶紧收起书本,奔出了教室。她停在二楼楼梯口,正好殷亚伦在这个时候从旁边的教室里走出。
“亚伦……”她用惊喜的偶遇表情叫住了他,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你也下课?”
他微微点头,看不出喜怒,“我今天有两节课。”
“你们四年级很空闲吧?”陆菁和景雯一样是二年级。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起吃饭吧。”走出教学楼时她看似随意地说。
“好。”他冷漠地点头。
“校庆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陆菁斜睨他一眼,用她认为最美丽的微笑看着他。
他却不曾看她一眼,“那都由景雯全权负责,应该没有问题。”
“是吗?”陆菁敛下眼帘,笑得有些迟疑,“我记得你说过景雯太过保守与死板,你让她全权负责,会不会……”
“我以前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亚伦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不过现在我并不这样想。”他最近的确想了许多,他奇怪自己居然会花那么多的时间去想她,她现在甚至很少和他说话了。但也因此,他似乎对景雯有了许多新的认识和了解。原来他不是不了解她,只是没有花费时间、精力和心思去想要了解她!
她眼里闪过诧异与惊慌的光芒,亚伦依然面无表情,因此她一点也猜不透他话里真正的含义,“是这样的吗?那你的意思是……”
亚伦继续稳步向前,“她是有些严肃和小心,但那不是保守,我想是谨慎与考虑周全。”他冷静的语调却让她暗暗心惊。
她急忙跟上,笑容依旧,“是呀,有的时候我们做事太激进了一点。”她试探地说。
他居然点头,蓝眸里闪过赞同的光芒,“你和我都不常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她说我独断独行,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现在想来,她认为他那个选举计划太过激进的话,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这下,陆菁吃惊的表情无法掩饰,殷亚伦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性格吗?他可是骄傲到连他自己的父亲也不放在眼里的!
而亚伦自己也觉得奇怪,似乎说出这样的话是很自然的事,这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或者不知不觉中,他也受到了景雯的影响?但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为什么他以前都不曾意识到?
“亚伦。”陆菁恢复了镇静,也转移了话题,“校庆的事我可以帮忙吗?”
“你要帮忙?”他奇怪地看着她。
“对呀。”她的笑容坦然,“选举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评选要到这个学期末,现在这一段正好有空。而且景雯是主管文艺的,在公关方面还是我们部比较擅长。”

“你的提议也不错。”还有三个星期就是校庆的日子,以前都是整个学生会一起策划执行,现在让她一个部门负责,的确有些难为她。他当初又是怎么作出这个决定的?为了把她排斥在选举以外?他对她何尝不是有着很深的偏见……于是他果断地点头,“那你就去帮她吧。”他不想让她太过辛苦,他知道在帝威办校庆是多么复杂的事。
陆菁突然笑得非常开怀,“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哦,不,还是你去说吧,那样比较正式。”
“可以。”他迅速地回答,似乎很高兴可以有这么一个能够见到她的机会。
陆菁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紧紧审视着他。
景雯这些日子很少出去活动,校庆的事已经占去她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再加上学业上的负担,她几乎没有时间睡眠。现在,她正蓬头垢脸地在修改为校庆专门拍摄的专题片所拟订的计划。头发被乱七八糟地挽在头顶,脂粉不施,穿着宽大的睡衣,还架着一副黑边框眼镜。她的样子看起来一定不像那个一贯优雅的她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有些讨厌过去的自己了——那个总是很注意外表,很注意形象的自己……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这个拍摄的脚本修改好,那样明天就可以开始实地拍摄,加上后期制作,那仅剩下的一丁点时间真的要让她抓耳挠腮了。
当她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敲入一个个方块字时,门铃不受欢迎地响起。她愤怒地低喊一声,此刻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这个时候会是谁?一定是宿舍管理员,她总是喜欢在晚上这个时候来打扰她,想要跟她聊天,问她许多问题。
她怒气冲天地拉开门,刚要开口拒绝,却仿佛被魔法定住般无法动弹。天哪!怎么会是亚伦?
红晕飞速染上脸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怎样一副恐怖的模样。如果早知道他会来,那么她一定……
亚伦也有片刻的惊疑,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头发蓬乱、还架着那样一副丑陋的眼镜的女孩是一向仪态优雅、雍容大度的周景雯吗?他可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个她,不过比起平时一丝不苟的她来,现在看起来反倒真实了许多。
她拉下了夹住头发的发夹,迅速扯下眼镜,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亚伦,你……你有什么事吗?”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着。
亚伦发现她的脸色更加尴尬,涨得通红的样子让他觉得颇为有趣,他嘴角带着笑意,平静地说:“你不请我进去吗?”
“好……好的。”她停止了咳嗽,仓皇地后退一步,神志还没有完全从见到他的惊讶中恢复。
走进她的房间,他自然地四处巡视,做了她那么久的男朋友,他没有走进过她在学校的房间,却在分手后的今天,才第一次踏进这里……他对她忽略的程度原来到了这样深刻的地步!为何他过去从没发觉呢?
发现散落一桌子的纸张,还有开着的电脑,他摇摇头,“这么晚你还在工作?”果然,她被校庆的事快压得喘不过气了,他应该早一点想到。
“那是校庆宣传片的脚本,再不开始拍摄就要来不及了。”她赶紧收拾文件,逐渐恢复平静,可是心底的难堪还是未曾消散。
“我不知道你戴眼镜。”亚伦瞥一眼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里的眼镜,忽然说道。
“我……我平时都带隐形眼镜,只有在一个人在家时……”她咬住下唇,通常她是不会这样不小心的,可是谁会想到10点过后他还会来找她呢?
原来她带隐形眼镜。他连她这样重要的事也不知道,而他们曾经还想要共度一生!他暗忖着,目光也更加犀利地打量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不明白他何以用这样带着透视的目光看她。景雯离开书桌走向沙发,笑容勉强,“你找我有事吗?这么晚了?”
“我打过你的电话,可是一直不通,所以我想你一定在宿舍。”他锐利地扫了电话机一眼,看见话筒被放在一边。景雯立刻走过去将话筒放回到座机上,脸色更加苍白不安,“我……我不想被人打扰……”她蓦地停止,这样不是说他打扰到她了吗?
他挑挑眉,对她困窘的表情感觉新奇与疑惑,原来她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刻。神情微微放松,他望着她的目光也渐渐柔和,“我来跟你谈谈校庆的事,不过……”抬头看一眼时钟,“现在的确太晚了。”
“反正我又没睡。”她在他温和的注视下逐渐找回正常的心跳,坐到他对面,恢复成那个冷静自持的她,“到底是什么事?”
“陆菁从明天起会来帮你的忙,关于庆典中联系外务的事你可以全部交给她去办。”
她的神情微微一震,“陆菁?”不是说好这一次由她负责的吗?他还是不太放心她。她嘴角撇过一抹嘲讽的神色,他还是相信陆菁比相信她多吧?
见到她神情倏地黯淡,他连忙解释:“你不要想太多,她来纯粹是替你减轻一些负担,整个活动负责人还是你!”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道她心情的变化,但他想,她一定因为对方是陆菁而不高兴着。
“我不是……”她泄气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想显得这么小气。”
他的笑容真诚,“你只是坚持原则,我知道如果她过多干预的话,会打乱你的全盘计划,这一点我相信陆菁也会明白。”
景雯却依然担心,她不会忘记同陆菁那一次不愉快的谈话。她几乎可以肯定陆菁会想来插手校庆的事,就是想要打乱她的计划!可是这些话是不能告诉亚伦的,说了他也不会相信。比起陆菁来,她又算是什么呢?
亚伦趁她沉默的机会,认真地审视她轮廓柔和的脸,即使是现在这样穿着最简单的服装,毫无修饰的她依然是美丽动人的,一种卸去所有防备的美丽。人前的她有时太过矜持和谨慎,这反而会破坏她神采中的那份灵气和自然。可是现在的她虽然疲惫,但表情却恬淡而宜人。同她说话也似乎是件非常轻松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像往常那样隐藏起自己。
“要不要来杯咖啡?”她抛开自己纷乱的思绪,忽然想起了待客之道。
“太晚了……”他有些踌躇,可也真的不想就这样匆匆离开。
“喝一杯再走吧……”她下意识里也想要多留他一会,“对了,”她双眼闪烁出晶莹的光芒,直直凝视着他,“你工作到现在,晚饭吃过了吗?”她可不会忘记他总是会废寝忘食地工作,以前她就时常给他买饭,现在她不知道还有谁会注意到他的饮食……陆菁吗?
他从容地微笑,现在的他感觉特别放松,“你以为我又没吃饭是不是?”不过他的确觉得有点饿,距离黄昏时和陆菁吃的那一餐已经五个小时,“我还真有点饿了。”
“要不要吃宵夜?”她以为他并没有吃过饭,所以紧张地跳了起来,“我也正准备煮面。”这才想起她还在烧水。
“面?”她会自己煮面?又是一个发现。
她用力点头,然后向厨房走去,“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只会煮方便面而已。我知道你一般不吃这类食品,不过在我这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你吃,只能将就了。”
“没有关系。”他对着她的背影说,“不过你确定会煮吗?”
“其他东西我不敢说,方便面一定没问题。对了,你以后吃方便面时一定记得要用煮的,不要用泡的,那样比较好吃。”她又加了点水,原来的已经快烧干了。
“你经常煮方便面?”他皱起眉,“太没营养了。”难怪她看来这么瘦弱!她时常注意他的饮食,却不知道注意自己的吗?她对他一向都是那么设想周到的,可他对她又做过些什么呢?
她在厨房里微笑,“我就知道你这个大少爷从来不吃这个,其实有些方便面也是很好吃的,你今天试试我吃的这个牌子,我很喜欢。”
“你喜欢吃方便面?”又一个惊讶。
“也不是。”
景雯的笑声隐隐传来,好像银铃般清脆悦耳,她应该常常这样笑!
她把面饼放进水里,“一个人住在宿舍,方便面当然是最好的食品,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吃。”
“你时常一个人住在宿舍。”这是他以前就知道的事,因为找她会比较容易。
“在这里学习和工作比较顺手。”而且因为你经常住在学校里,当你需要我时,我可以及时出现。这些话,她却无法说出口。
“你工作很认真。”他想到除了他以外,总是她最后一个离开办公楼。
“你喜欢吃软一点还是硬一点的?”她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大声问他。
亚伦又习惯性地皱眉,“随便吧。”
“好吧,那就硬一点,我比较喜欢吃。”她捞出面条,装在一个浅蓝色的陶瓷碗里。
看着她把面端出来,他再度拧紧浓眉,不知道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可以吃。
景雯看着他戒备的表情,“噗嗤”笑出声,“放心,你吃吃看,不会很难吃,我保证。”
“好吧。”
她不理睬他,留他一个人去研究这碗面,自己又踅回厨房下她自己那一碗。
亚伦瞪着它一会,才小心地拿起筷子。
“趁热吃,面会糊的。”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愉快地看着他。
他终于捞起面条。
“怎么样?”她一边下面一边期待地询问。
无声。
她好奇地探头,发现他正专心地吃面。轻松地叹息,景雯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他喜欢吃她煮的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温暖。这是她亲手煮的,不管是什么,也是她第一次煮东西给他吃。
她曾经以为她以后有的是这样的机会,可是却偏偏是在他们分手之后,他才吃到她煮的东西……眼泪无声地滴到了面里,她忍耐着心底那啜泣的声音,因为不能让他看见她的哭泣。
关于校庆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由于时间剩下不到三个星期,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一向力求完美的景雯更是日以继夜地工作,虽然她不是凡事亲力亲为的人,但这一次是她单独负责,她不得不多操好几份心。
她要做给亚伦看,她要让他知道,她并不是不可信任的人!一想起亚伦,她就不得不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他看见蓬头垢面的她,却不以为然,还和她一起吃了宵夜——他吃泡面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她从没有想过,在他们解除婚约后,反而可以和他有说有笑。以前他们两个总是以礼相待,显得疏远而谨慎,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曾那样放松地和他一起吃过一顿饭。
但谁又能想到,在没有了婚约关系以后,恢复成普通朋友的他们反而可以轻松地在一起聊天、吃饭?
有人敲她办公室的门,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大声说:“请进。”
陆菁带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神情倨傲。
“陆菁?有事吗?”直觉地,她就知道她的到访并不是友善的。
“景雯,我想跟你谈谈校庆的事。”拉过一把椅子,她径自坐在她对面。
“好呀。”她戒慎地望着她。
“你看一下这些资料吧。”陆菁得意洋洋地丢给她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她一边翻阅一边问,然后停在一页纸上,那是整个庆典活动的预算,她又往后翻去,神色渐渐惊疑起来。
“怎么样?”看到她看得差不多了,陆菁追问:“不错吧。”
“你……找到了赞助商?”她看着文件上面的产品目录,“可我们并不需要呀。”
“不需要?”陆菁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看看你的经费预算,那样可以办出一流的活动吗?”
她镇定地合上文件夹,神态从容地说:“我觉得那就足够了。”
“可我觉得不够,如果可以办得更豪华、更有吸引力,为什么要放弃更好的计划而要选择差的那一个?”陆菁咄咄逼人。
景雯笑得淡然,“现在这样我觉得已经很足够了,毕竟只是一次普通的校庆,如果遇上百年大庆什么的,选择你的计划就很好。”
“可我们是帝威。”她的神情隐隐不悦,“你以为是那些一般的学校吗?”
“就因为是帝威,我们已经比其他学校豪华许多。”她依旧保持着冷静的笑容。
“为什么不说是你没有能力筹集更多的经费呢?我已经谈好了这三家公司,只要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各处贴上他们产品的海报,这三百万就是我们的……”
“可我们不需要这三百万。”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希望在各处会场内看见这些商业化的广告,毕竟这是在学校……”
“收起你说教的态度。”陆菁鄙夷地斜睨她,“你不希望?你以为你是谁?容我提醒你,你已经不再是帝威未来的女主人了。”
“陆菁,你……”对她这样明显带着恶意的话语,景雯感到惊讶万分。
“周景雯,资金宽裕不是更有利于你工作吗?你不必再为经费问题而捉襟见肘,各项活动也能办得更漂亮,难道你不想多些经费?”她气势十足地诘问。
“我当然想。”景雯立刻回答,“可我不能答应这些条件,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次校庆的原则,就是不能太过商业化。让整个校园充满这些商业海报,那怎么还能突出校庆的主题呢?”
“你太清高了吧?难怪亚伦要说你既古板又死脑筋,现在这个社会有谁可以逃脱商业的大网?更何况我们帝威的所有活动一向都是企业赞助。”陆菁恶狠狠的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
景雯的脸色倏地苍白,她在桌下握紧自己的双手,力持镇定,“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负责人是我,我有权利不同意。”
“你?什么??”陆菁猛地站起,俏脸上怒火中烧,“你再也不是亚伦的未婚妻,没有了任何特权!等我告诉了亚伦,他有权利可以立即撤你的职!”
景雯的脸色更加惨白,可她的头也昂得比刚才更高,美丽的眼里喷出坚定的火花,“你尽可以去告诉他,等到我不负责这次庆典的时候,随便你怎么做。可只要我还负责一天,我就不会接受你的建议!”
“你等着瞧。”陆菁瞪了她一眼,抄起桌子上的文件,一扭鞋跟,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将她的办公室门关得震天响。
景雯这才允许自己微微颤抖,大口吸气。她不知道是陆菁的态度让她生气与沮丧,还是亚伦对自己的评价让自己难过与痛苦,但她会坚持自己的看法,他们可以商业引资——现在很多学校也都这样做了——与企业合作,一些社团活动才有出路,但绝对的商业化也是她不能接受的,校园里毕竟还是一个育人成长的地方!
亚伦,他真的会听从陆菁的话吗?
殷亚伦锁上办公室的门,他却站在长长的楼道口迟疑了好几秒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办公楼里除了他应该不会再有其他,可是……
他抿紧嘴唇,想起这几天有个人每次都走得比他晚。当他走出大楼,总能看见她的窗户亮着灯光。
他放弃了电梯,反而推开防火楼梯的门,迈着大步走到下一层楼。果然,整个空荡荡黑漆漆的楼道里,只有她的办公室门里还透出灯光。为了节约用电,一般晚上楼道里都是不亮灯的,要用的话可以自己扭开按钮。
可他选择了在黑暗中前行,无声地走到她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里立即传来错愕的声音:“是谁?”
“我。”简单而有力的声音。
“亚伦?”更加惊讶的声音响起,“请进。”这声音几乎是慌乱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推门而入。
景雯正挺直身体坐在办公椅里,张着有些愕然、有些困惑的眼眸望着他,他的笑容加深。关上门,他把手插进口袋,“我来看看还有谁这么卖力工作,居然比我还晚走。”
亚伦轻松的语调让她露出微笑,身体也放松下来,“校庆的日子就快到了,我很紧张。”毕竟是她第一次独自策划执行这样庞大的活动。
“第一次独挑大梁总会比较紧张。”他坐在她对面,“怎么样?还要多久?”
景雯咬咬牙,不确定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已经十点多了,即使再重要也不值得你熬夜工作,放松一点,你一定会很出色地完成任务。你的计划我父亲和校长都很满意。”
“真的?你给你父亲看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做,难道说他们父子的关系有改善了吗?如果是就太好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父子!
“是校长给他看的。他知道是你负责,所以很放心。”他无动于衷的神情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景雯只能说:“我希望我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亚伦面不改色地点头,忽然站了起来,“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点东西,除了工作,你也要注意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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