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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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回房小睡片刻,不觉睡至午后,自嘲一番。也就梳洗打理,进宫赴宴。主随客欢,觥筹交错,细细打量席间,只不见韩焉和那位白槿王爷。
少顷宴散,拜别豳王及众大臣,驱车独行。宫门侧早候着一蓝衫小厮,将我引至拥翠楼后门。楼阁亭台,轩宇昂扬;庭院深深,别有洞天。声色犬马,浮华渐远,径至一小院,雅丽秀淡。入屋坐定,小厮奉茶,垂首退去,礼数周全,调教有方。斜眼窗外,微风如熏,芳华灼灼,水波潋滟,暗香习习。
倒是个清雅之地,暗赞一声,随口吟道:“武凌源,桃花相看远。不始魏晋自风流,鸡犬相闻笑盈垣,垂髫舞纸鸢。”
“秦淮怨,水月何其冤。非效武周弄权谋,牲稷郊祀馨轩辕,商女锁禁苑。”闻言一愣,许久不曾与人斗诗联句,倒颇有些不习惯了,“三王爷想甚么,定是韩焉续得不好,三王爷恼了?”
“哪里的话,韩大人风雅非凡,刘锶佩服得紧。”回身见礼,韩焉含笑而入。浅紫的对襟长衫,丝绣外袍,衬得面似冠玉,唇如施丹。
“数日不见,怎地口吻生分了?莫非三王爷心有所虑,韩某可有幸分忧?”薄唇一张,似笑非笑。
“不敢劳烦韩大人。”随手一拱,两人见礼罢了,各自落座。“不知今夜韩大人相约,所为何事?”
“三王爷以为呢?”扬手摒退众人,目光炯炯相望,倒叫我心中明了,今夜必有好戏。
“刘锶愚钝…”
“三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韩某开门见山了。”
“请。”
“三王爷与我王相约之事凶险异常,不如就此罢手。”满目深意,却语调轻松,打得甚么主意?我食指轻扣杯沿,没有答话。
“三王爷定是疑心韩某如何得知此事,告知三王爷也无不可,只现下时机不对,多说无益。”
“也无妨,横竖不过是豳王亲口所言,只是刘锶不懂,韩大人当是豳王股肱之臣,何以出口提点刘锶?”
“哦?怎见得是豳王亲口所言。”韩焉嘴角带笑,清婉淡雅。
“白茶一事,刘锶只是起疑罢了,但祭庙之事,疑点重重。一路行来,有惊无险。些许事端,自然想透。”
“此言差异,若全是我王之意,说个犯忌讳的话儿,三王爷只怕活不到今日。”
“韩大人说笑了。”斜眼望窗,一弯新月浅挂,迷云初散,“沿途暗探杀人,埋伏隐秘,却行事莽撞,破绽百出,可见目标并非刘锶一行,当是途经之国。而两次失败,即匆匆撤回,行动迅捷,又见规矩严明。没有一国之力,断不能成此规模,劳烦韩大人替刘锶谢过豳王,这份礼送的太大了。”
“那些个小国算不得甚么,倒叫三王爷笑话了。”韩焉一笑,算是认了。
“既然如此,韩大人何以叫刘锶罢手?”眼光转回,目视韩焉。
“三王爷可知白槿王爷府上是何景况?”
“不知。”
“三王爷可知白槿王爷秉性如何?”
“不知。”
“那三王爷可知入府要面对几方势力?”
“不知。”
“一问三不知,敢问三王爷何来自信?”
“就凭我是刘锶。”淡淡回话,心下思量,这个韩焉,先捧后抑,牙尖嘴利,不能小看了。
“三王爷,虽你是驰骋沙场,可现是身在官场,又是别国地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所以说刘锶薄有运气,韩大人今夜相约,不就为了提点刘锶么?”
“三王爷怎知韩某一定相助,韩某不过是好意提醒王爷见好就收罢了。”
“韩大人不是早已想好与刘锶作个买卖了麽?”喝口热茶,缓缓出口。
“买卖?”
“韩大人也是商人,早将货物出手,却故意卖个关子让刘锶承着情,莫非是日后好狮子大开口?”放下茶杯,整整衣襟。
“哦,既如此,那三王爷还满意么?”韩焉满不在乎,轻松回话。
“还好,只是怎知货物真与不真?毕竟真货才有价值不是?”
“这个三王爷大可放心,韩某童叟无欺。”
“那敢情好。”我一点头,看来文思确是欧阳家的少公子无疑。
“看来三王爷很满意这份礼物嘛,那可做好付账准备?”韩焉压低嗓音,说不出的媚态。
“韩大人要甚么?”
“三王爷以为呢?”
“钱财之类,韩大人当看不上眼;古玩字画,刘锶自认俗人…”
“若我说要权势呢?”韩焉眯着眼睛,看不清神色。
“若韩大人要在这豳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难事,何况,”抬眼凝望,韩焉似笑非笑,“何况韩大人不是已经如此了么?”
韩焉呵呵一笑:“三王爷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韩焉怎地暴露了?”
我冷冷一哼,并不答话。豳王宠溺白槿,韩焉一开始投在白槿门下,再转投大王子,确似二心之人,但从金杰对待韩焉的态度,可见大王子心有防备。本我亦目韩焉为白槿之人,谁知菡京数日,让我明了白槿毫无逐鹿之心。若因此韩焉觉得明珠暗投,而效力大王子白栅,何以在此关头,豳王却降了韩焉之职,让他作个菡京五门使?此外,韩焉这个拥翠楼规模颇巨,没有朝廷势力,也难成事,单看韩焉官职,也断不至如此。何况,我与豳王商议之事,韩焉何以知晓。若是安插的眼线,与其言尽于此,不若借机下手除了我。由此看来,韩焉倒不是敌人了。

“韩大人降职一事足矣。”我饮口茶,温热之间,有股子暖香之气。
“原来如此。”韩焉点点头,“可是韩某还是要权势,三王爷以为如何?”
“若是韩大人愿意等,三年之内刘锶定将豳国…”
“若韩某说得不是豳国,而是天下呢?”
我哈哈大笑不止,韩焉不悦道:“三王爷,这是何意?”
我强忍住笑:“且不说刘锶手中没有天下,就是有,一个小小男宠能换天下么?原来韩大人以为刘锶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傻子么?”
韩焉点点头:“说得极是,韩某贪心了。那就公平起见,既然韩某送了一个大活人给三王爷,三王爷也卖个人情给韩某,可好?”
不免心中思量,文思是个天大的人情。扳倒金杰和大王子,与泱儿谋划之事才能实行,虽不是非文思不可,但一来是捷径,不走可惜;二来,韩焉算是认了文思的身份,不妨收而用之。遂点头应道:“好。”
韩焉突地一笑,娇媚异常:“三王爷这么看重文思,倒是他的福气,真叫人嫉妒。”
“说吧,你要什么?”我心口一紧,口里淡淡的。
“当然就是跟着三王爷您本人啦。”韩焉得意的笑笑,“难得看见三王爷变了脸色,真真稀罕。”
“你跟着我想做甚么?”我咬牙切齿。
“还不是说的时候。”韩焉笑着替我满上茶水,“先以茶代酒,预祝与三爷合作顺利,马到成功。”
喝口茶,心中难免气闷,居然如此着了韩焉的道儿,实在气人。量他也生不出三头六臂来,难不成杀了我?转念一想,现是非常时期,韩焉当有所图,故而要挟于我。
韩焉突地轻笑,不觉抬眼,他愈发笑得厉害,好容易止住,连连致歉:“唐突三王爷了。”
皱眉不悦道:“莫非刘锶有甚么失礼之处?”
“只是见三王爷眉间紧蹙,想是心中早将韩某骂了几千几万遍。”
“不敢不敢,韩大人说笑了。”长舒口气,面色宁和。
“哎呀哎呀,就是这个样子,对!就是现在这模样!”韩焉强忍笑意,以手掩口,“韩某很少能见着控制自如之人,所见人中,当推三王爷第一。”
“敬谢不敏。”心下暗恼,这个韩焉,几番话语撩拨,为的甚么。
“如此韩某就安心了。其实今夜请三王爷过来,是我王有些话托韩某转告。”突地面色慎重,我亦正襟危坐,“请三王爷保护好白槿王子!”
“刘锶进槿王爷府上,可不是为了看家护院。”进白槿府上不过是个幌子,各方势力忌讳于我,自会收敛几分,我争的就是这犹豫不决的几日,足够我成事,只求老二白榆不是傻子,看懂分毫,即可成事。
“三王爷也知我王甚是喜爱小王爷,可是身在王家,君王宠爱反是催命毒药。”这倒是实情,我微微点头,“小王爷养尊处优,从不知世事艰辛,我王担心他百年之后,无人怜爱。”
听到此处,灵光一闪,这才是豳王真意!豳王自知三个儿子中,老大白栅有勇无谋,老二白榆太过仁和,心中偏私老三白槿,但白槿年纪太小,难免在夺嫡之争中落于下风,故而起始豳王就有意让他作个富贵闲人。现下是想利用白槿为豳国换得一线生机,不免嘴角带讽:“尊上打得好算盘。”
“旦求三王爷庇佑。”
“刘锶尽力就是。”不咸不淡回得一句,韩焉于其中有甚得益却未可知。
“韩某也有事相求。”话语一转,果是有所求。
“韩大人坐拥高位,得享美人,刘锶不才。”试探一句,且看他如何对答。
韩焉秀眉一拧:“三王爷果是贤人,韩焉不敢隐瞒。这拥翠楼却是韩某名下之物,以防不时之需。三爷见谅。”
“既然如此,刘锶能助韩大人何事?”含笑回望,“又不知韩大人愿意如何答谢?”
“三王爷不作商人真是韩某幸事,呵呵。”笑罢面色一正,“求三王爷助韩某铲除东虢,事成之后,韩某愿随三王爷远离豳国,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东虢?铲除东虢之后韩大人可谓大功一件,于仕途再无障碍,何以生出远离豳国之意?”
“三王爷可知韩某并非豳国人?能得此高位,其中龌龊三言两语难以尽述。”韩某脸现凄楚,我心中没由来的一痛。
“韩大人来去自由,不像是久居人下之人。”
“话虽如此,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死。”韩焉冲我一稽,“三爷乃是当今贤主,韩某断不会看走眼。”
这番话听来不差,细细想来破绽百出,也不点破,只一点头:“得韩大人相助,刘锶万幸。”
韩焉眉开眼笑,满脸愉悦:“白槿府中有韩某心腹,现不妨告知王爷。”
当下,韩焉将白槿府中情形娓娓道来,我暗自留心。一番长谈,近二更方罢,有些疲累,撑着回得驿馆,交代下面几句,匆匆洗浴罢了,倒头就睡,直到天明下人来报,豳王宫里来人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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