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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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鸟夜号,晓见残梅雪中恼。不觉惘然,年华岁月淘。
碎玉零落,与谁人共扫?除青袍。陌头新色,却又报春到。
连着月余,皆不得闲。
结亲琐事甚多,虽是纳采之仪父王与豳使已行,仍需在宗庙行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等仪。别的倒也罢了,偏请期费时,须得双方议定婚期。父王意思留泱儿过了庆典再走,豳王却想在年内讨进新人图个喜气。我与庭继细细筹措,若是现下出发,赶在年内嫁入豳国,稍嫌紧迫。遂与金杰韩焉几番商议,才得议定,等父王庆典完后,金杰等豳使先行返国,半月之后,送亲队伍亦出行。
议定国事,自又为泱儿嫁妆打点。除了祖制的份额,我私心也加了分量,唯恐豳国看轻。装了五十几车,急得庭继笑骂我不合礼制,南宫假哭我掏空国库。按例,公主出嫁,王室宗亲、王公大臣并着血亲邦国都要送礼示意,故而又添了二十余箱,尤嫌不足,又自府上凑足九九之数,讨个口彩。
办好这些个,离父王庆典也只五六日,各国庆贺父王的使臣络绎不绝。自是摄于我卫之魄力,何况又与豳国行秦晋之好,谁敢不来?父王自是好心情,改朝会为五日一见,非是面见使臣之类大事一概不管,只管与崇明长公主及安俊侯游历。只苦了下面作臣子的,既不能厚此薄彼,也不能一视同仁,血亲远近,权谋计较,样样都得考虑到了。苦的连之大呼要辞了这个吏部尚书,就连庭继这等刚正之人也撑不住,直说礼部尚书并非闲差。兵部不管京畿,只需注意边防,而我亦早令蒋含密切留意各方边境,且典礼之事早已议妥。按说我这兵部尚书该是最闲的,偏是怪事年年有,三王府可用车马盈门、路塞胡通相比。各方势力均在观望卫国继任之事,近年来我风头太劲,深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门私拜的均让管家刘忠婉拒,只言我公事颇多,几不回府,这才罢了。但也害得我出入万分小心,倒似作甚苟且之事,心一横,索性占了兵部值宿之地,将就几日也就是了。
庆典如期进行,祭拜天地社稷,告慰宗庙祖先,封赏朝臣大吏,召见各国来使,自也免不得大宴群臣。最恼这类繁文缛节,偏又不得脱身,还得笑脸相迎,劳心劳神。
夜宴最后一晚,酒过数巡,不愿理会那群腌雑家伙,自提了一瓶花雕,避开朝臣耳目,悄身离席。出得宫闱,吹阵凉风,惬意畅快。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望得树梢梅花半开半谢,竟是胜极而衰的景致,也不知该悲冬逝,或喜春来。远离嘈杂,身浮思远,抬头看时,却是走至庙堂之前,突地忆起回国数月还不曾与镱哥共话,暗骂自己该死,就算俗务缠身,也不该忘了来见镱哥。
避开门口守卫,闪身入了宗庙,叩过祖先,自去寻镱哥牌位,喃喃自语出征至今之事,也不管他是否在听,我自说去。踌躇一阵,终是告知连之之事,自觉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不曾有事瞒过镱哥,此事更不敢私藏心间,只管道来,若是错了,镱哥你且托梦,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喝得一口花雕,倒想起幼时诸事,不觉怅然。
因着身份低微,免不得被欺辱。尤以刘钿为甚,常伙同一班王室子弟或是权臣骄子找我麻烦。我好面子,脾气也冲,免不得结下梁子,吃亏的多半是我。无权无势,自是无人巴结,亦不愿结交其他子弟,独来独往。镱哥那会子并不见多亲近谁,亦不与人结怨。想是文清娘娘教得好,举手投足间嫡子贵气隐现。我与他并无交情,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只当是个无关闲人。若无那事,只怕此生要变个活法了。
却是三岁时,众子弟随苏清师傅游览祖庙。苏清师傅讲述列祖功绩,意在激励王室子弟。偏刘钿出语讥讽,暗嘲我身份低微,污了庙堂洁地。稚子心性自是不知进退,顶了他几句,恼得他动手。两人口角推搡间不意摔了堂上玉碟,碰倒长明灯,烧了凌公王爷爷牌位,慌得众人手足无措。武圣大怒,意欲重罚。刘钿伙同其他子弟自是一派,委过于我。我自知人微言轻,父王盛怒之下,免不得挨顿板子,几个月下不得床罢了。不想镱哥却向武圣进言,不偏不倚,直述实情,道是双方皆有错,末了,还自责没有劝住两人,有失嫡子之责,甘愿请罚。父王听了,脸上阴晴不定,终是令我与刘钿跪祖先一日一夜,不得饮食,再抄《礼记》百遍以示惩罚。跪到后半夜,寒意刺骨,饿得头晕眼花,两股颤颤,却不想叫别人看轻,勉强硬撑。却见镱哥偷溜进来,见我二人,脸色发白,却也不发一言。我亦无心管他,见他手上拿件灰鼠袍子,暗猜是拿给刘钿的,不禁鄙视。倒是刘钿那脓包,见得救星来了,却抗不住晕过去,镱哥忙叫侍卫传太医,又急令公公请武圣。我冷哼一声,暗笑刘钿,精神一松,傲气一散,也一头栽倒。
再醒来却是睡在文清娘娘寝宫,见我睁眼,镱哥满脸喜色,回头连叫太医来看,却不管自个儿满眼血丝。反复问过太医我无恙了,才一幅放心神态,没说几句话,突地晕过去,倒吓我一跳。只得再叫太医,却道他是劳累过度,好好睡一觉即可。听旁边宫娥之言,才知我晕了足有三日,本来身子就弱,又受了寒,发起高热不退,镱哥就一直守着,寸步不离。心下一动,才见镱哥虽是晕了,却还握我的手,紧紧密密,竟是分不开,只得由他拉着。一个疲累,一个病弱,两人同卧,横竖文清娘娘的床够大。

等镱哥醒了,我偏头看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却暖暖一笑:“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他又问:“没话对我说?”
我再摇摇头,他叹口气:“何苦招惹大哥?”
我不觉有气,怎的变成是我招惹刘钿?分明是他仗势欺人!懒得与他多说,闭上眼睛,翻身面壁。他幽幽的说:“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我不觉大笑,猛地回头:“找你?那和刘钿身边的那帮狗腿子有何不同?”
他一愣,被我驳了面子有些讪讪的:“我自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何意。自甩开他手,挣扎起身。这高庙大堂的本不该我等卑微之人待的,住了几日,浑不自在,还是回我的偏殿舒坦。
他却拽住我衣襟:“去哪儿?要什么我拿来就是,你别随便起身,太医说…”
“放手。”想要甩开他手,却发现衣裳早已换过,宽宽大大一件灰鼠袍子,有些眼熟,想是他穿过的。长我两岁,却高我这许多么?有娘亲疼爱自是不同。想来我那破衣衫早被扔了,只得冷笑一声,“这衣裳我今儿穿了,等明儿洗干净了,再拿来赔你。”
“三弟…莫要任性。”
不禁大笑,任性?这般高贵文词,怎可用在我身上。我何德何能,竟有本钱任性?回头一字一顿:“二王子,我命虽不值钱,却也不会自甘下贱。”
他眼圈一红,却起身抱住我。我一愣,自小从没人抱过我,多得是人骂我,打我,却没人抱我。虽觉奇怪,也不讨厌,只是不懂他何意:“作甚么?”
“三弟…锶儿…”他喃喃低语,声音哽咽。心下恼了,一把推开他,扬长而去,最恨别人怜悯。现下想来,不贪别的,就是再见镱哥一面,也是欢喜。
事后却是文清娘娘说项,父王也就不再追究。但因此刘钿恨我更甚,无事便找我麻烦。镱哥却从此偏帮于我,丝毫不管因此与刘钿生了龌龊。以心换心,将心比心,终是知道原来世间也有人真心待己,可惜好景不长在。
叹口气,再饮一口花雕。突闻门外一阵脚步声,闪身躲到神龛影壁之后,凝神一听却是刘钿与刘锐,心里一奇。
“大哥,不见老三那厮,会不会又去密谋甚么不利你之事?”闻此不禁想笑,从来只有别人算计我的,不想在别人眼中却是我算计了。
“老三这几年羽翼渐丰,人又狡猾奸诈,咱们一定要万分小心。”阴阳怪气的,我不觉皱眉。
“这次他可出了风头,加官进爵,马上又去豳国,这些美差本该是大哥的,偏叫这没廉耻的下流胚子占了去,也不知父王怎生想的。”语带怨气,我倒不觉好笑,加官进爵实非我所愿,若是能换回镱哥,莫说是爵位金银,就是以命易命,也是甘愿。
“也无妨。我已禀明父王,等庆典罢了,就下南方几府巡查,并荐你入刑部,也好助我。”
“去多久?”的e2
“多则三月,少则月余。”
“哼!”
“锐儿,别使性子。我是公干,自不会…”
“南方狐媚子多,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一皱眉,这话听来…难道有甚隐情,心下动了动。
“锐儿…不可胡说。交际应酬在所难免,你该知晓。现在是甚么时候,难道我不比你清楚?老三春风得意,我们不小心行事,只会坏了事。”
“谁愿听你骗人!昨个儿找你,作甚推说不见?”
“锐儿…你可知道,若是走漏风声,叫老三知道点什么,不用费力,只消告知父王,甚么都完了。锐儿,现下且忍耐,等大局得定,要如何都可。”
“你就只会哄我。”
“锐儿,我自有计较,你信我就是了!”
“我就是太信你才…”后面话突地没了,一阵衣裳响动,过得一阵,方听得两人喘息之声。
“锐儿,你先回去,别招人怀疑。”
“知道了。”走得两步,却又跑回来,“大哥,今晚我要过来。”话里透着股娇媚劲儿,没由来的打个抖。
“不可,今晚要见越国的使臣,疏通疏通。”
“那就明晚。”
“不行,明晚工部公议。”
“那就…”
“锐儿,不可胡闹!”突地肃声,倒叫我一惊,突地又听语气低缓温和,“锐儿,去吧,记得大哥爱你。”
刘锐也不言语,再吻一个方自去了。
心上炸了个闷雷,耳边嗡嗡的,做梦?伸手一拧脸颊,有几分疼。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刘钿冷冷开口:“躲了这么久,看也看够了吧,还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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