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湘妃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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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脸色……”琉巽顿了顿,“很红……”
“啊?”琉漓摸摸自己的脸颊,是有些热度,“酒力这么强?”
他低估了那些妖精中的酿酒师。
“不像是酒气。”琉巽抬手摸上了琉漓的额头,然后那脸色就不好看了。
琉漓自己也摸上了额头。
没有什么不对啊……
琉巽忍了忍,才没有对满脸无辜的琉漓骂出笨蛋两个字,“你自己生病竟然没有感觉吗?”他都觉得烫手了。
琉漓把头从左边摇到了右边,再从右边摇到左边。
琉巽长叹一声,非常绝对地无可奈何。
“自己能走吗?”
琉漓接着他的支撑站了起来,脚下飘软,眼前发花,身体好像还是处在昨天酒醉的状态中没有恢复过来。
“能走。”迈出几步,稍能走得稳妥点了。
“那就回驻管去。”琉巽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好随时帮着他点。
昨天晚上他还以为琉漓就是出去走走,没想到后来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先是巡查的官兵来报说后山发现有人吹笛,等他们赶去的时候突然不见了,他一听就知道是琉漓在那里折腾。
可是这突然不见了……
他赶过去看了看,在那里什么痕迹也没有找到。
有时候,什么痕迹也没有找到也是件好事,依着琉漓的本事,万一出了状况也至于一点痕迹也没有就让人给带走了。那极可能就是他自己避开了。
琉巽安抚了一下众人,走去琉漓的房间没有找到人,还以为他是暂时避在了竹林里要过上一会儿回来,他就在房间里等着,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到竹城的官员来拜见太子的时候了,没有办法的琉巽就跑到了竹林想碰碰运气是不是能把他这个没事乱跑的太子兄弟找回来。
一到竹林里,还没走进去多远,琉巽就看到了躺在竹叶上睡得正香的琉漓。
身下铺着厚厚的竹叶,身上还盖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披风,看来他家小弟昨天晚上被照顾得很好。
回到官衙之后的他们当然是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看着颇有些无奈的琉漓处在快要哭出来的官员和进进出出的大夫们的包围中,琉巽难得地露出了“该”的恶意笑脸。
昨天晚上刚经过一场“虚惊”的竹城众官吏这才醒悟过来,今天的事件才是大事件。
琉漓太子巡视了这么久都没有问题,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病了呢。他们这里的风水不好?人气不好?还是还是……
不管如何,太子病了,他们的工作能力那肯定是要受到质疑的。
至于太子究竟是怎么病的,反而没有人去深究了。
病了的话,就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了。
除去因为病所造成的头晕和浑身酸软,琉漓的精神却相当好。
就是更容易看着窗外发呆了。
琉节经常在边上呼唤了半天他都回不过神来。
“三哥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的琉节当然不明白兄长的思维。
琉巽从他三弟的神情中猜出了什么,拍拍琉节的头告诉他,“你三哥在想你不明白的事。”
“我不明白的事?”小孩子就是要时时向大人提些他们不明白的问题才是。
“简单地说吧。”琉巽摸摸下巴,让他看上去不太正经,“要是顺利的话,你该添个三嫂了。”
“哦。”琉节贼兮兮地看向正看着窗外的竹子发愣的琉漓,那好很稚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太子哥哥这是要有太子妃了啊。”
琉漓再发愣,这个时候也要回过神来了,“胡说些什么呢。”
这句斥责,怎么听都没有什么力道啊。
琉节笑得坏坏的,躲到了琉巽背后。
“三弟,恭喜了。”
琉巽一拱手,很直接地恭喜他。
琉漓看着笑得基本上和琉节一个调子的某兄长,说不出话来。
这么看过去,说琉巽不是他们琉家人他都不信,这一大一小的两张笑脸那和列帝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自己兄弟,用不着那么拘束啊。
可也不能这么不讲拘束吧……
琉漓也没有丝毫形象地翻翻白眼,继续躺下去养他的病。
怎么就那么笨呢,竟然没有问出她的全名来,现在除了知道她的名是华岁,身份是人之外是一无所知。
他是可以在竹城留上一段时间没错,可是这么漫无目的的寻找可能吗。不要说这么一点点信息怎么看都知道找到人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找到了,对方的身份,家族等等等等等因素,琉漓的这个太子妃可不好选,也不好当啊。
而这个时候,琉漓其实已经忘记了他的这个太子身份,一个劲儿地想着要怎么寻找到对方,对方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眼见着琉漓又躺在床上进入了发愣的状态,琉巽拉着还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琉节走出了房间。
能走进琉漓眼中的会是怎么样的女子呢?琉巽不掩饰他也很好奇。
要是能找到的话,他一定第一个去看。
此刻在不远外的竹城一处大宅院里,一个含着带着甜意的微笑的女孩正在观望着窗外的风景。
“看什么呢?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大哥?”女孩回过头,对她这个平时里严肃得很的兄长并没有像她小妹那样紧张,“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这两天太子在竹城养病,晚上要是没事的话你少往外跑。万一被看到了,又是麻烦。”
“我知道了。”她点头答应,心思飘到了外面。
那天晚上遇到的,真的是人类?还是飘荡在这个世上的灵呢?
能不能再遇见呢?
二妹竟然在那里视他于无物了。
慕容家的现任当家摇摇头,走了出去。
没办法,妹妹长大了,这心思就不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可以知道的了。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他这个妹妹是越变越漂亮了不说,而且还越变越不可捉摸了。
就不知道到时候,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才配得上他妹妹了。
“怎么办?三哥还是在发呆。”琉节看某人一天这样,两天这样,三天还是这样,他就要发愁了。
“嗯?这关你什么事呢?”琉巽对这个要比小五弟更加放心。
“当然关我的事了。”琉节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天下兴亡当然关天下的事,我是天下的一份子,三哥就是这天下,现在这个天下在发呆,我当然有责任了。”
好形象的比喻,琉巽乐开了。
“天下啊……”北琉的天下就是琉漓。不光北琉的官员这么说,连南秦的官员都这么认为。
压在琉漓身上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呢?
他们都忽略了,琉漓还是个未满双十的大孩子,他甚至还没有到取字的年龄。
宫廷里的少数人都知道,琉漓有内定取过的字。
北琉王朝的琉漓太子,字羽之。
早先的时候,琉漓也用过白羽之这个名字,见过的人不多就是了。
也没有人会想到白羽之就是当朝的太子琉漓。
“琉漓太子……”远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个隐藏在黑色中的人影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发出冷冷的声音,“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会看不透吗?人心的黑暗和魔餍生长的地方没有我看不到的。我的太子殿下,你就能保持永远不被我侵入的状态吗?你又能保证你身边的人就没有一点点黑暗的想法吗?”
心魔的自言自语在他的周围消散。
“人类都是我可以控制的生灵,你——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吧。”
“既然你要在北琉的平静之上掀起波浪,就由我来帮你一程如何……”
以心魔之力要在北琉中掀起惊涛骇浪那是绝对可能的事。
悄悄推动人心中的不稳,将魂魄撕裂开来那本就是心魔擅长的。
要在这里动用魔的力量,那固然违背了各界不相互干涉的规定,心魔却不在乎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就算是他过火了,要想找他心魔的麻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位于魔中顶位的位置,心魔的狡猾和残酷连同样身为魔的同族也忌惮三分。
“人心啊,那是最能葬送一切的地方。”琉巽后来这么和苦笑着的琉漓说着。
当一切都变成了现实的时候,再不愿意的两兄弟,也只有尽自己的努力去收拾局面了。
“你啊。”琉巽点点琉节的脑门,“好有得和琉漓学呢。”

“学什么?”琉节摸摸有点被点痛的脑门,很不解。
说他是小孩子呢,琉巽大笑。
北琉的五皇子终于发现自己是在被笑话了,恼怒地瞪圆了眼睛。
“不许笑!我以后一定要当上大将军。”
在男孩子的印象里,觉得将军那威风的样子太招人羡慕了。
“当将军?你?”
锦衣玉食,处处好吃好喝的皇子殿下要当将军,那不就是摆个样子在那里吗。
“你现在就会是你三哥的负担。”
琉节已经有一定的年龄了,琉巽说的话有点不那么客气。
“要想当将军,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我才不是负担呢。”琉节不服气地鼓着脸颊,憋足了气正想和某新认的,还没有多少威信度的兄长理论一番——
“五殿下,新鲜的水果羹放凉了就不好吃了。”丽云丫头这些日子是和琉节混熟了,两个小家伙在私底下把敬称谦称都去掉了,省了那些繁文缛节,大家相处痛快啊。
“我来了——给我留一点啊——”
水果羹的吸引力明显要比和他这个兄长辩论来得大。
琉巽笑着摇摇头。
就像琉漓所说的,他们还都是孩子,不要对他们太严格。
可是,琉漓成为太子,成为北琉的支柱的时候不也是孩子吗?
还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成为了一个不是孩子的孩子。
琉巽心中微微一痛。
琉漓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琉漓,有多少是他自己选择的。
“怎么了?节儿认为水果羹比你重要,不高兴了?”琉漓披了件外袍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五弟和丽云兴高采烈地出去,留下一个皱起眉头的琉巽。
琉巽正想到节骨眼上,转头看向自己认下的三弟,没有经过丝毫修饰的心里话就说了出来,“你开心吗?”
琉漓被他问得愣了。
“为什么要这么问?”问得那么突然,看过来的眼神那么认真,反而让他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
琉巽的眉头舒展开来,语气却没有放松,“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觉得开心吗?”
琉漓脸上保持着的笑容褪了下去,漂亮的眼睛迎着微光淡淡地浮上一层困惑。
“你指的是什么呢?”他不懂,“我很好,所以我要很开心吗?”
“我不是说……”琉巽看着琉漓的眼睛,发现他现在无法向他解释清楚他的意思,他换了一个话题,唇角露出了然的笑容,“要是现在能见到那位姑娘,你会开心吧。”
“你……胡说些什么。”
琉漓这下真的是不好意思地撇开了目光,先前为了对自己的心思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曾经把整桩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琉巽,在琉巽的一句“恭喜太子殿下找到了心上人”之后红了脸。
红了脸的琉漓让琉巽笑了好久,使得琉漓生出了以后再也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的心思,可就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自己的困惑就想来找琉巽说说,下意识之中,琉漓已经把琉巽当成了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
兄长?那是琉漓表面上有,实际上没有过的亲人。
琉巽就像是一阵微风轻轻地吹进了琉漓的生活中,初次会感到惊讶,等到习惯之后就会发现已经离不开了。
“那个……有线索了吗?”琉漓低着头小声地问。
他这个抱病在身的太子殿下不好出面,寻找那女孩的事他就委托给了目前身份上是特别侍卫的琉巽。
“还没什么线索。”琉巽这么说着,看到琉漓露出失望的神情,琉巽又忍不住在唇边流露出了浅淡的笑意,“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位姑娘一定还在竹城当中。”
“你确定?”
不是为什么你会知道而是你确定。
琉巽不着痕迹地靠到了琉漓身边,附在北琉的太子耳边悄悄地说着,“确定。阿漓,你相信我就对了。”
阿漓,那是琉漓幼年时混在非人类中时用的小名,知道他这个名字的,应该是很有限的几个才是。
琉巽那么刻意地叫出了他的这个名字,他究竟是想暗示些什么。
琉漓笑开了,两个人就这么在走廊上笑脸相对,如果让琉节看到了,肯定要评论上一句笑得好奸诈。
“对了。”琉巽想起来了什么,“慕容末前来拜望太子殿下。”
“慕容末?”那个北琉最大商户的当家人,“他也来凑热闹?”
他这两天病得,静养是不用去想了,上门来探病的人都快把行馆的门槛给踩平了。
“表示表示他的关心吧。”琉巽也觉得商人带着真心来探望太子殿下的病情的可能性不大,“太子殿下住在这里,他这个大地主要不来看看也说不过去哪。”
“大地主?”琉漓的笑容里略略有一点讽刺的意味,“这话可就说对了,慕容家可不就是竹城的大地主吗。”
不去说官府的控制,慕容家在它的大本营竹城里拥有的产业明里暗里的加在一起能达到令人乍舌的地步。
“你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用不着对这么个商人上心吧。”琉巽跟着琉漓往大厅里去,对方虽说是一介布衣,可其影响力甚至要比一般的官吏更大。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万人之上……”
琉漓的这句话说给谁听谁不信,琉巽却觉得那是他的真心话。
一个从小连人类和非人类的界限都没有弄明白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弄得明白人类的权力和争端呢。
琉漓就是被身边的众人给推上了这个位子,然后就安安分分地身在其职认真谋其事了。
不是身边的人对他不好,而是陷入了一种“别人”造就的环境中。
至于琉漓是不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恐怕琉漓本人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他思考了这个问题的话,那么……
“帮我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
琉漓的问话打断了琉巽的想法,方才他听到琉节和琉巽的谈话从房里走出来时就简单地在中衣外面披了件外袍,现在要去接见重要的来访者,整理一下那是肯定的。还处于虚弱状态的身体和尚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脑袋对繁复的衣饰暂时性不太适应,走到大厅的路上忙活了一会儿额头上就见汗了,眼看着前面转个弯就要大厅了,琉漓忙叫过琉巽帮他看。
琉巽动手帮他把一些地方弄好了,上下一打量,“可以了。”
再看看琉漓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身上也找不到手绢什么的,抓过衣袖就帮他轻轻擦了擦。
“谢谢。”琉漓此刻的笑容,真的可以称得上灿烂了。
琉巽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去吧。有事就叫我。”
接近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偏偏,就是有意外发生。
开始的时候,接见还是很正常的。
慕容末乍看上去是一个还算清俊的年轻人,和琉家的人外貌自然是没得比,不过也算得上是不错的。
言语不多,说出来的话都能切中要害。倒是陪在他身边的似乎是竹城哪一级的官员说的话那叫一个马屁啊。
应酬着的琉漓推测那是在行商中锻炼出来的,也要加上先天的因素。
慕容末在市井传闻中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多话的人。
“为了表示我等的心意,慕容末特地带来了一点礼物,望太子殿子笑纳。”慕容末一拱手,身边的家丁就捧着一个盒子上前了。
坐了好一会儿,也听了官员好一会儿奉承的琉漓都有点坐不住了,听到这话精神为之一怔。
可算盼到结束了……
平时还没有什么问题,目前某人可还处在病愈阶段,不适合劳累啊。
慕容末的礼物还没有拿出来,外面就传来了异常的响动。
“有刺客——”
不知是哪个侍卫高声叫了出来,惊动了行馆上下的人。
正在那里陪坐的官员一听,手中的茶碗当啷落地,“刺……刺客……”
太子病了还好说,这刺客一出他们可就担上大罪过了。官员的脸上霎时如开了燃料铺一样,那颜色是一阵一阵地过。
没有时间去理会官员迅速的“变脸”技能,琉漓和慕容末同时转过了头望向门外。
一个身影正和琉巽有保留地过着招,围着他们的侍卫们个个脸上紧张万分,他们包围中的两个人则都是一脸的自在。
“华岁!”
接见厅中这么叫出来,并迅速站起来的人是两个,而不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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