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卓通人才创业中心大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队员，好多人都剪了头发，相互摸摸头，拍拍肩，说着笑话。钟鸣头发剪得极短，近于光头，格外醒目。德叔站在人群里，一脸憨笑，下巴刮得光光的，虽然是外出，仍穿着迷彩服，只是没有戴帽子，支楞着花白的短发。马少昆、江小华和杜晓贞聊着天，马少昆见王若他们过来了，点了点头。郭芬提着一包东西，眼盯着手里的手机，专注的在发信息，拇指飞快。
“快到时间了，大家两列纵队站好，快点！”今天是谢文仲值班，他招着手嚷道。
新队员跟着老队员，赶紧排好队。队排很很长，从中心大门一直弯到马路的人行道上，有几个队员刚赶到，气喘嘘嘘的接到最后头。
队员们经过大门，谢文仲说：“请把包打开，自觉接受检查，有买了方便面饼干什么的快拿出来，一律不允许带进中心，快点，节约时间！”
老队员都知道老规矩，打开手里的包，谢文仲摆摆手，一个接一个进去了。新队员里便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包里的方便面饼干面包被查了出来，摆到传达室的桌上，一会儿便堆了一桌子。
谢文仲说：“没办法，得按规定来，小夏，你给登记一下，存放在后屋去，下周末放假，让他们领了拿到外面去吃，动作快点！”
鲁丹丹被查出五包方便面，只好交了出来，登了记，撅着嘴进去了。
钟鸣的包里搜出一条烟，谢文仲说：“买烟干嘛，中心又不准抽。”
“我以后送人还不行吗？买了烟就只能在中心抽吗？”钟鸣说。
“那倒是可以，进去吧。”谢文仲盯着他的头发，摆了摆手，放行。
队员们都进去了，谢文仲对小夏说：“把买了吃的人抄份名单给我，李教官要，快点，我还得去准备洗礼仪式呢。”
一会儿，小夏就抄好了，递给他。
谢文仲拍拍桌上的东西：“有劳你了，扔后面去。不怕傻，也不怕笨，就怕这些不长记性的，活该！”揣了名单，走了。
小夏把东西往后屋墙角搬，已经堆不少了，放上去便滚了下来。他用力拍了拍，踹上一脚，“妈的，都堆这了，谁还来领呀，够开一个小卖部的了，操！”
传达室后面，谢文仲正吆喝几个老队员往下收国旗和卓通司旗。德叔抱着国旗乐喝喝的，说：“这缎面和咱们村唱大戏的袍子差不多，油光水滑的，嘿嘿！”
22
吃过午饭，队员们都午休了。
谢文仲带着原班人马，又干了一中午，洗礼宣誓仪式的准备工作才忙乎完了。宫燕检查一番，表扬他们几句，起床铃响了，大楼里的人走动起来。
随着李教官一声哨响，队员们都跑出来，在操场集合。新队员也都穿上了崭新的迷彩服，头戴军帽，腰扎皮带，脚蹬运动鞋，个个好奇又兴奋；头发短了，胡子刮了，胭脂口红洗了，朴素而又精神。
宫燕口令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我把队伍调整一下，老队员不变，新队员呈四列纵队，前矮后高，听口令，向前对正！”
新队员忙从老队员的后面涌向宫燕右手边，按四列纵队，前插后补的，拥挤了一阵，总算站齐了。
“都有了，向右看齐！”宫燕喊道，“向前看，稍息！下午，我们将举行第八期，第九期队员的洗礼宣誓仪式，仪式是很庄重严肃的，大家要以饱满的热情，严肃的态度，严格的纪律，统一的行动参加仪式，平时嘻嘻哈哈的，关键的时候要拿得出来，谁要是给大家抹黑，丑话说在前头，可别怪我们制度无情，大家明白吗？”
“明白！”
“等一会宣誓的时候，严峰老师说一句，大家跟着喊一句，到最后念宣誓人的时候，各人喊各人的名字，清楚了吗？”
“清楚了！”
“鲁丹丹！”宫燕喊道。
鲁丹丹被冷不丁的点了名，忙小声怯怯的答：“到！”
“怎么，中午没吃饭是吗？猫叫似的，李灿！”
“到！”李灿大声回答。
“听见了吗？要短促宏亮，掷地有声，是不是没泡一碗方便面吃，肚子饿呀，鲁丹丹！”
“到！”鲁丹丹答道。
“还是蛮有劲的嘛，就照这个嗓门，喊一百遍‘到’，开始！”
“到，到，到，到，……”鲁丹丹涨红着脸,一个接一个喊。
队员们都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
宫燕在队列四周走了一圈，察看了队员们的仪容仪表，然后回到前面。
“报告，喊到结束，报告完毕！”鲁丹丹眼里噙着泪花，喊道。
“刚才我检查了一遍仪容仪表，30%的不合格，头发不够短，女队员领口露出了内衣，男队员胡子没刮干净，指甲过长，这是不允许的！听口令，间距拉开，四十个抱头起蹲，开始！”
队员们迅速拉开距离，双臂抱头，上下起蹲，一下，两下，十下，十三下，三十下……
23
赵彪和严峰在旗杆下又把洗礼宣誓仪式准备工作检查了一遍，看国旗、司旗挂得牢不牢固，音乐磁带卡好了没有，音箱的线结得怎样，一百五十二本《卓通企业文化精要》少不少。十几个教师员工已经列队站在旗杆的右边，教师们都是西装革履，食堂的大师傅们穿着白大褂，没戴高帽子，桂师傅挺着大肚皮。他们都朝队员这边看，有人说：“老罚不怕，这些年轻人，唉！”中心的大栅栏外，几个散步的人停下来，站着蹲着，等着看热闹。
上下起蹲做完了，队伍自然就有些散乱，宫燕把队列归整齐了，见赵彪、严峰也都站到教师员工队伍里去了，古非炎、李教官也从大楼里走了出来，站到了旗杆下，便整队向这边而来。
全体队员齐步走到旗杆的前方，原地踏步走。
宫燕跑到队伍前，喊道：“立定！稍息，立正！”她跑步到李教官前：“报告教官，卓通人才创业中队第八期、第九期队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李教官：“原地待命，洗礼马上开始！”
宫燕答：“是！”跑步到队伍右侧。
李教官齐步来到旗杆下，面向队员，大声说：“卓通人才创业中心第八期、第九期队员洗礼宣誓仪式现在正式开始，全体肃立，奏国歌！升国旗！”
江小华和谢文仲从一侧跑出来，在旗杆下立定。江小华来到国旗旗杆下，解开卷着的旗，在《国歌》奏响的一刻，用力甩开国旗，两手慢慢拉动绳索，在雄壮有力的旋律中，国旗徐徐上扬，风展开了一方鲜红，飘荡着，越升越高，旗也飘得越来越欢，衬着蓝天白云，很鲜艳。
旗下的人们仰着头，注视着那旗，直到音乐嘎然而止，旗升到了最高处，才放平了视线，齐向李教官看，觉着他比平日威武许多，严肃许多，高大许多，特别是刚才他面向国旗敬军礼的一瞬间。
“奏司歌，升司旗！”他大喊。
谢文仲早已解松了卓通集团公司司旗，在音乐扬起时手往空中一抛，旗飘开了，一点一点往上升。
音乐仿佛鼓涌着海风巨浪，由远及近，轰轰隆隆而来，风愈来愈猛，浪愈来愈大，遥遥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海水顿时被染得通红通红，波浪追逐着纷飞的精灵一样的海鸥，海鸥时而贴着起伏的紫红的海面，时而折向辽阔的淡红的天空。从灿烂的阳光里，跃出一艘巨大的轮船，模模糊糊的，朦朦胧胧的，朝着人们的视线驶来。风浪之中的船，渐渐清晰，渐行渐近，近得可以看到船头的红旗，闪动着耀眼的霞光。巨帆怒张，铺地盖天，遮住太阳万道紫光……
王若注视着空中淡蓝色的司旗,耳边时而回荡着万云天爽朗的话语,他似乎感悟到一些东西。
队员们一脸庄重,都静静地站着,司歌奏完了,也都松了一口气,江小华、谢文仲转身跑步至队员的最前面，手心里已是两把汗。
“下面奏洗礼乐！”李教官发一长音。
严峰按下播放键,一抹教堂里唱诗班一样的音乐从音箱里淌出来,滑过一排又一排的队员,袅袅的盘旋在他们的头顶。旋律比国歌、司歌低沉舒缓得多，像是乌云在山涧汇集、涌动、翻滚、飘散，月光倾泻下来，山、水、树、路摇曳着银色，一切都是软软的，淡淡的，神秘而深遽。
贾萍后来对王若说，她当时想到了耶稣。
鲁丹丹也说，她觉得眼前竖起了一个高大的十字架。
钟鸣说，什么也没想到，觉得真他妈的无聊，无非是玩深沉。
白德顺嘿嘿一笑，咱也听不懂，怪吓人的。
郭芬说，当时很想双手合十，跪向观音菩萨，心里空空的。
“请卓通人才创业中心经理古非炎致洗礼辞！”李教官说完，让出地方给走上来的古非炎。
古非炎清瘦精神，头发梳得油光，戴着略显过时的眼镜，猛一看，有三十年代上海滩旧文人的气息。他把队员们从左至右看了一遍，清了清嗓子，说：“刚才我们升了国旗、司旗、奏了国歌、司歌和洗礼乐，我观察了一下，我们的队员感悟力还是很强的，大家都很激动，有几位年纪比较大的队员还流下了热泪，当然，我也很激动。”他收住话，转身看了看国旗、司旗，都在飘着，“特别是洗礼乐，它是集团总部专门请作曲家谱的，仔细聆听，大家可以感受到许多平时在内心沉睡的东西，我在办公室经常喜欢放一放洗礼乐，听一听就能净化自己。今天，参加洗礼仪式的有第八期的七十多名老队员，也有昨天刚到的第九期八十名新队员，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教官看出队员的脸上没有开始时紧张了，有的目光茫然，有的肩斜了，便慢慢的巡视过来，盯住每一个队员的脸。
“为什么是很好的机会呐？首先我要告诉大家洗礼的意义，什么是洗礼呐？洗礼也叫圣洗，它是基督教入教仪式，基督教认为，耶稣所定的圣事，可以赦免人的原罪、本罪和罪罚。洗礼又分为注水礼和浸礼两种，前一种要把水泼在大家脸上，后一种是把人浸在水里，我们今天既不把水泼在大家脸上，也不会让大家把身子泡在水里，事实上也没办法弄，怎么泡啊？没法泡！”
队员里有人发笑，被李教官的眼光螫了一下，马上闭了嘴。
“洗礼还有一层意思，比喻经受锻炼，我们平时常说经受大风大浪的洗礼，就是要在严酷的条件下锻炼自己的意思。刚才我提到了三个关键词，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请回忆一下，谁能告诉大家，请举手，好，马少昆你说说看。”
马少昆放下手说：“这三个关键词是原罪、本罪和锻炼。”
“你答对了三分之二，不是锻炼，应该是罪罚。什么是原罪呐？它是基督教的主要教义之一，说的是我们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传下来的罪，它传给后世子孙，成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罪过，并且它还是人类一切罪恶和灾祸的根由，大家听明白没有？”
队员们大多忙点点头。德叔也跟着点头，他想的却是今天中午厨房拉回来好多土豆，清炒太寡淡了，能烧猪肉就好，牛肉更好，只是要炖烂，牛肉粗爱塞牙。
“那么本罪又是什么呐？嗯，本罪就是我们每个人在现世所做的错事，严重一点就是本罪。那么罪罚是啥呢？罪罚就是对人所做的错事要给予责罚，犯错的人要忏悔，悟过，自新。说了这么多名词，有的队员可能有点云里雾里了，有的会想，古经理你在绕什么大弯子呀，又是罪又是罚的，还有什么亚当夏娃，叫你们猜对了，绕这么远我是有话说的，肯定有话说，对吧。”
站在德叔边上的一个五十大几的大婶很紧张，怕古非炎要提问，因为她觉着古经理老是在看她。迷彩服有些小，她心咚咚直跳，头也朝前面的队员后脑勺移。
“言归正传，我和大家谈一谈我们自己。我们有大部分队员是下岗职工和农村富余劳力，年纪大，文化低，没技术，家底薄，另外还有一些是刚毕业的大中专生。对于下岗职工和农村富裕劳力来说，不都怪我们自己，有一部分责任是历史的、社会的，还有一部分责任，那当然是我们自己要承担的。因为要生存，当然，有的是要谋发展，所以出来打工，所以来到卓通集团，所以来到中心，所以要接受企业文化的学习和魔鬼式训炼，上课很枯燥，训练很累苦，生活很清淡，纪律很严格，培训完了上岗，工作更劳累，竞争很激烈，收入也许不太高，这个过程是劳心劳力的，我这样一说，大家结合原罪、本罪和罪罚想一想，咱们把罪字理解为过失和欠缺，应该明白了吧？”
古非炎额上渗出细汗，显得额头光亮，眼睛在队员们身上快速转动，面带微笑。
队员们微微左右看了一下，脸上都泛起一丝惭愧，惭愧什么，又好像一进想不很明白，慢慢低了头，或是叹气，或是心酸，或是什么也没有，总之，心气儿便有些虚，有些空，没底似的。
“大家抬起头来，对，把胸挺起来。人才创业中心是干什么的呐？就是要把大家锻造成有用之材，让大家带着悲观消极的思想进来，经过非常的磨炼，再带着信心和勇气出去，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活得好一点，活得精彩一点，活得幸福一点！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为什么不叫人才培训中心，而是叫人才创业中心，培训那只是过程，是形式和手段，创业才是我们的方向，我们的目标，我们的梦想！在进来之前，我们队员中有农民、下岗工人、无业人员、大学生、退伍军人，其他公司过来的经理，大家的素质是参差不齐的，能力也是不一样的，但必须要达到卓通的用人标准，这个标准不是我定的，当然也不是李教官定的，它是卓通经过二十几年打拼形成的，是血汗的结晶。万云天董事长曾经说，撼山易，撼卓通难！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有钢铁一般的规章制度，和恪守这些企业文化的几千名卓通人，因此才有了光彩夺目的卓通餐饮品牌！大家今天经过洗礼宣誓仪式，还不能说是一个光荣的卓通人，只有在中心勤奋学习，刻苦训练，顺利结业上岗，才算是一名正式的卓通员工，离优秀的距离还有很远，大家说，先做一名优秀的队员，有没有信心？”
队员们都在听古非炎滔滔不绝的演讲，没有想到他冷不丁的会发一句问，反应快的便急忙答道：“有！”多数人也忙跟着喊道：“有！有！有！”
“大家回答有力一点，整齐一点，有没有信心？”
“有！”这次齐了。
“有就好，有就好，那么下面，请李教官、赵教官、宫队，还有几位老师，我们一起向队员颁发《卓通企业文化精要》，这是卓通的圣经，大家要好好学，用它武装思想，指导行动！”
说完，他和教官、老师们来到旗杆下的桌子旁，一人拿了十来本印刷精美的书，走到队员们前，一人发一本，队员们双手接了书，又忙握住教官、老师伸过来的手，抖几抖，洗礼音乐又响起来了，场面很是热闹。
古非炎把书递给王若：“七七的才子，欢迎欢迎！”
李教官把书递给贾萍：“要考试的，明白吗？”
宫燕把书递给鲁丹丹：“细心学，收获会很多！”
赵彪把书递给钟鸣：“严肃点！别稀稀拉拉的！”
严峰把书递给郭芬：“学无止境，不要急，你手别抖！”
……
一会儿工夫,书便发完了。
队员们双手托着书，腿有些麻了，趁机也挪动一下。
李教官走到队列前，大声说：“书都捧好了，别掉了，听口令，向前对正！立正！下面由严峰老师带领大家向集团宣誓。”
严峻走上来，举着一张红纸，深吸口气，开口念道：“我荣幸地成为卓通人才创业中心的一名队员，大家跟我念。”
“我荣幸地成为卓通人才创业中心的一名队员，”队员齐声喊。
“我宣誓，遵守规章制度，尊重师长，友爱队员，”
队员们跟着喊了。
“刻苦训练，认真学习，保守秘密，圆满完成培训任务，宣誓人，严峰。”放下红纸，他望着队员。
队员们喊到宣誓人的时候，大多都换成了自己的名字，“王若”，“鲁丹丹”，“钟鸣”，“马少昆”等等杂乱一片。德叔喊的仍是“严峰”，但他声音小，几乎没人听见，旁边大婶喊完“任三姑”后低声说：“德哥，你喊错了！”
“没错，你叫任三姑才错，严老师不是说，宣誓人严峰吗？你就是话多，唉！”德叔压着嗓门说。
钟鸣小声说：“宣个屁誓，腰都站肿了！”
任三姑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没说错啥呀？这大侄子脾气太冲，不好，真的不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