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你疯了？”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挑，有着剑一样眉毛的男生从座位上冲出来，想在这一瞬间打断正在施展的法术——风儿认得他，在那个优秀的物理老师死去之前，他是她的学生之一，也是这个班上学习最好的人。
“我疯了？是你们疯了吧？”
那个人还没有扑到风儿身侧，赤色的电光便已轰然大盛，瞬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失明，没有人看见那绚目的光芒中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最后的一刹那，那一袭如羽的白衣染上了一层血色，触目惊心，少女长长的黑发飘扬起来，宛如扬起的死亡的旗帜，尽管一声惨呼也没有听见，但所有人还是捂上了眼睛——
闪电，将班主任丰满的身躯吞没，没有谁看见，风儿脸上的表情，是常人所不具有的冷定和残酷，原本温和柔婉的风儿，乖巧可人的风儿，此刻已然宛如地狱的使者，桀骜地站在芸芸众生的面前，宣读死神的诏书。
她再也不是被无数人熟悉的那个她，仿佛一个熟悉的躯体了，注入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可是我仍然记得你是谁。”电光散去，风儿看着面前化为了焦碳的人，脸上的表情静如止水，“你在我的前世，夺去了我的恋人，逼得我四处流离，逼得我无法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我选择了死亡，你都没有放过我，甚至在今生，你还夺去了我的妹妹——但在这一世，我还是重新站在了你的面前，而且，不再被你所管束。”
“我终于向你复仇了。”
风儿一挥手，面前凭空燃起了一团烈火，那具焦黑的尸体仿佛活了一样在火中扭曲，两个弹指之间便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是的，她终于了结了千年来的心愿，终于以复仇者的身份站在了这个人的面前。沉积千年的怨恨，只有敌人的血才是最好的祭品。
她终于为自己、为自己的妹妹、为自己的恋人复了仇。
她张开洁白的广袖，在众人惊恐和诧异的眼光中，开始舞蹈。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衣如白雪，长发如墨，风儿的身形如一只雪白的飞鸟，轻盈自在，孤傲高洁，歌声介于成熟女子与青涩少女之间，清亮而悲怆，宛如流星划破了漆黑的夜幕，凄迷而绚烂。
那样的舞，本该在刀尖和烈火上，舞出无与伦比的艳丽和妖冶。风儿的裙裾如洁白的花朵绽放开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她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夏天早晨淡蓝的天空——那样的蓝色，像极了那双漠然的眼睛，那双极地冰渊般冰冷的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她，万年不曾湮灭。
妹妹，你看见了么？我终于做到了——
我终于让她成为了我们的陪葬。
学校离海边并不远，风儿并没走几步就到了海滩。
带着微微咸味的海风掀起她洁白的衣衫和漆黑的长发，海鸥和海燕的鸣叫永远那么凄怆，一身白衣在阳光里闪动着金色的光华。她苦笑，眼里再一次浮现出金发少女漠然的微笑，悲凉而带着讽刺。
妹妹，那些曾经以为可以把我们踩在脚下的人，都会给我们殉葬的。
很快，我就会去陪你了……
血色的光，在苍白的指尖旋绕，最终化为了吹毛断发的利剑——绝尘剑。
指尖一寸寸地划过千年寒铁的剑身，眼前又出现了英语老师那张苍老和严厉的脸，前世的记忆闸门瞬间打开——在她即将扑出去与恋人同归于尽的时候，是她拉住了自己，于是那一个指尖的距离，成为了隔绝了生死的万丈深渊，是她让前世的风儿背负了难以言喻的伤痛，那道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伤口上，是她，撒下了最大的一把盐……
“你终于做到了。”身后，是阿剑波澜不惊的声音，“下一步，你会做什么？”
“至少，在我死之前，还会有一个人成为我和我妹妹的殉葬品。”提着血色的剑，风儿冷漠地说。
“然后，我把三小姐送回山庄，就去陪我妹妹——”风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在我死之后，绝尘会自动寻找我的血亲。回去之后，把绝尘和离尘埋葬了，代替我主持三小姐的婚礼……呵，我是想亲自主持的，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白衣胜雪的风儿望着连成一线的海天尽头，突然轻弹血色的剑脊，歌唱：
“刻舟行远人归去，笑靥无凭，私语无踪，魂断香消弃旧情；
“玄冰刻悔风吟恨，好梦成空，泪眼迷梦，遥看春花朔雪中！”
那一曲挽歌听来让人肝肠寸断，无穷的悲哀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即使是阿剑这样开朗乐观的人，也不觉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悲凉彻骨的东西深深地刺进了心里。她知道这首挽歌不仅唱给那个灰飞烟灭的血舞家族二小姐，也唱给风儿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血泪中携手打下了血舞家族的天下的两人，再不会回到世上了……
阿剑一直珍爱生命，一直看不惯血舞三姐妹轻贱生命的作风，对她们来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可以很轻易得被断送，当那些人倒在脚下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她们的表情都无比冷漠，仿佛不是在断送一条生命，而是随手赶走一只落在裙摆上的飞虫，只是随手而已。
而眼前这个女子，也早已不再重视自己的生命。即使珍爱生命如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阻止那两个求死的人。
那样柔弱的少女，手无缚鸡之力，不如他健康，也不如他快乐，却比他更有为了所爱不顾一切的牺牲的勇气。
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他，或许永远无法明白什么是牺牲。
风儿依旧临风而立，长发飞扬，漆黑如夜的眼眸深不见低，阳光淡淡地洒在白衣上，令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圣洁的让人不敢逼视。
妹妹……这样好的陪葬，你喜欢么？
蓦地，她抽剑，起舞，挽起千万朵剑花，清光漫天，宛如无数血色的花朵在虚空中盛放了又凋落，漫天飞扬，映出她眼里的悲哀、绝望和疯狂。
尽管那三百少年的精血，只留住了她的生命和千年的修为，但对姐妹的守护之念，最后还是让她重新有了握剑的能力。
然——这位操纵一切的血舞家族大小姐，终究无法挽回妹妹的生命！
阿剑静静地看着，竟觉得这个在他看来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在此时焕发出了一种圣女才有的光华，那是他毕生从未见过的牺牲的信念，悲哀却又坚定，融合了魔族女子妖异的气质，有了说不出的悲怆和凄艳。
尽管做了如此久的主仆和挚友，他还是无法看到这个魔界的女剑圣心里最深的地方。他的光明与快乐，始终无法照彻她黑暗的内心。
我不懂……我不懂她啊……“看着那目不旁视的白衣少女，阿剑呢喃道，“是不懂的……”
他不懂那个辉煌的家族，不懂那三个站在大浪尖端握着日月星辰的女子，更不懂那个喜欢踏着刀锋烈火起舞的红衣女子和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衣书生之间那样深的情感，还有主人身上那不顾一切的牺牲精神。
他没有爱过，也没有恨过。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黑发的少女筋疲力尽地跪倒在洁白的沙地上，剑尖深深地**了白沙之中，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泛起红晕的脸。断线明珠般的泪水，从眼中接二连三地滚落。
风儿拄着剑痛哭，纤弱的双肩颤动了，泪水冷却了她因为疯狂地舞剑而发热的双颊，泪是苦涩的，一直令她的心都冷了下去。晶莹的泪水跌落着洁白的细纱中，瞬间消失不见，什么也没有留下。
恨欲狂。风儿只觉得恨意与内疚如两条毒蛇在内心交错撕咬，原本在怨恨与黑暗中枯萎扭曲了的心，此时仿佛要被一点点撕碎，彻骨地疼，直到她麻木无觉，任凭它的枯萎的心里侵蚀着，撕扯着——
恨，演变成了疯狂。
她终于知道了妹妹经常说的那两个字的含义，疯了……如今，她也是快疯了吧？
疯了么？妹妹总说她自己疯了，可是，她知道的，她们谁都没疯，是世界疯了……
世界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才会认为她们疯了。
好……如果所有人都说我疯了，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疯狂……
风儿用力一撑，站起了身子，轻轻地抚平了被海风吹乱了的长发，整了整衣裙，慢慢地往公路走去。
“风儿，你在做什么？”
英语老师苍老的声音，带着责问的语气。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白衣少女漠然的眼神。
“我让你起来读课文，你听见了吗？”
风儿冷然扫了老妇人一眼，抬头看着窗外。
“你们看看，你们就是这样学习的？”英语老师顾不上回到讲台，指着教室里五十来个人骂了起来，“你们根本就不是用心在学——你们认为这样学有用吗？你们还上不上高中？都快初三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自觉？啊？”她枯瘦的手指因为愤怒，在空中微微发着抖，布满了皱纹的脸苍白着，眼神锐利。
她又转身指着风儿，怒道：“你不要这样！不要我一说你，你就头一扭不理人！你有什么资格清高？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啊？你不急，我还替你急呢！”
风儿却依旧沉默，毫不动怒，并不像其他学生一样，急着为自己辩解。
“你……”英语老师气得全身发抖，如同狂风中的树木，“你根本不会用心学习！你的心不在这里，是不是？”她转身，用枯瘦的手指在教室里点了一圈，厉声道：
“你们谁和她关系好的，站起来！”
一片寂静。几秒钟之后，阿剑沉默地站了起来。
“阿剑，我叫她读书，她不肯，那你来叫她！”
教室里非躺了，所有人都在议论，阿剑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眼里的光急速地变换着——几百年来，掌管着血舞家族的钱财支出和人脉来往，杀人都能毫不犹豫的他，竟第一次感到了无边的焦虑和迷茫！
“阿剑，你不必说——不关你的事！”
风儿自己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抬起头，眼里的光芒是锐利如剑的。
“不关他的事？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英语老师话音未落，洁白的广袖如白鸟的羽翼飞扬，一道血色的光，从风儿飘逸的长袖里跃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风儿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宛如一个被压抑了万年的怨毒的灵魂，彻骨的怨恨终于得以释放。
“疯子，一群疯子！呵呵……真是、真是太可笑了！”
白衣飘扬，如浮云初散，血红的剑光掠起的刹那，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你，却被这迷离妖娆的剑光眩住了眼睛，瞬间陷入了失神——
这还是那个说话都不敢大声，永远都安静地微笑着的风儿么？这还是那个对每个人的问题都耐心地解答，从来不曾感到不耐烦的化学科代表和学习委员么？
阿剑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下去——即使是他，此刻也只能挡她一步！
白衣少女足尖一点，如踏在秋千索上一般，轻轻跃起，半空中纤腰一扭，手中剑芒吞吐，一剑削断了英语老师的左臂！
血，染透了白衣。
“站直了！看在你我师生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死在我剑下的荣耀！”
断臂依旧疼痛难忍，毫无武功的英语老师听得风儿如同地狱使者般的预期，已然连呼喊都忘了，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最令自己自豪的学生手持血色的利剑，风一样地刺向自己！
一声血肉破碎的闷响，血溅满了风儿的衣裙。
剑贯穿了对方的胸膛，风儿漆黑如夜的眸子突然闪过一抹殷红。
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猛地拔出了剑，剑光又如漫天飞花，直逼那个已被刺穿了心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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