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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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议之争真正落幕了。十月底的时候,吕诲也要离京到外任职。北方的天气倏地降了下来,这两天还飘了几朵雪花,远近间隔着银白之色,煞是好看。这天司马光执意要给吕诲送行,拉上沈欢,驾着马车,一直出了开封城,过了护城河,到了五里之外的一个驿站才开始话别。
长亭复短亭,何处是归程。司马光与吕诲同殿为官几十年,又俱都是台院之官,大有香火之情,此此被贬之人中吕诲是最后一个离京的,因此司马光也就更有难舍之情了。
看着吕诲满脸落寞风霜,沈欢也不禁感慨,离了五步之远,不敢靠近,要真是计较起来,吕诲今日被贬的始作俑者还是他沈欢呢!可以这样说,他身为司马光的学生,这一次倒是站在他背后下了一次黑手,捅了他同伴一刀!仔细想来,还真有点难为情。好在他已经交代欧阳修帮忙保密,若是泄露出去,估计他就不用做人了!
依依离别,时光消逝,从中午出门,如今竟然磨蹭到了日头西斜,吕诲还得赶往下一个驿站休息,因此倒也耽搁不得了。司马光把沈欢招呼上前,让他给这位长者告别。沈欢不敢怠慢,给这位比之司马光还要固执的老臣行了一礼。
吕诲捋着长须,呵呵笑道:“早闻君实收了一个名满京城的才子做门生,如今一看,名不虚传呀!贤侄诗词无双,给老夫作一首做离别纪念,如何?”
沈欢闻言不禁苦笑,看来出名有出名好处,也有坏处,长者索要,不敢不给面子,好在本就打算细水长流,之前没有一下子把脑子里的诗词都鼓捣出来,不然遇见这种场面就难以收拾了。转头看向司马光,见他微微点头同意,只能极力搜索记忆。扭头看见五六丈外有几株矮梅,虽然还不是满天大雪,却也微微开了几朵,心中一动,不禁吟诵起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晚辈咏梅一首,愿先生能像寒梅一样,傲立风霜!”沈欢毫不客气地把人家陆游的《卜算子》给提前拉扯了过来应景。
吕诲哈哈笑道:“好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老夫数十年宦海,争来争去,也该罢休了!唉,老夫这就走吧!君实,你如今尚在朝廷,还请为君尽忠,为朝尽责!”
“大义所在,敢不从命!”司马光答应下来。
吕诲不再多说什么,笑了几声,坐上马车,令人长驾而去。司马光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马车,才叹一口气,招呼沈欢上车,也往回赶。司马光比较落寞,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沈欢脑子里依然浮现吕诲那张刚毅的脸,挥之不去,隐隐觉得好像落下了什么,总之是与吕诲有关,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不禁烦恼。
行了三四里路之后,司马光吆喝马夫停车,招呼沈欢下车走上一走。沈欢不敢不听,只能顶着呼呼的北风跟上,稍稍落后司马光一步。这里离开封城不过一里多路,远远能看见巍峨的城池伫立在眼前。
走了几十步之后,司马光倏地说道:“子贤,如你所料,这濮议之争果然热闹呀!整整半年朝堂纷争,如今却要以忠臣遭贬来结束,可叹可叹!”
“老师,天子之威不可测呀!”沈欢只能把责任都推到皇帝身上去,万万不敢透露出他教唆欧阳修之事来。
“是啊!”司马光一脸愁容,“老夫倒也不担心天子如何,看官家架势,却也不是昏庸之人。唯一担心就是韩相了,此人说跋扈却也为过,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比较专横的,又有欧阳永叔襄助,更得帝望,恐怕他今后将更**了!非群臣与天下之福呀!”
沈欢默然,倒是承认司马光的看法,韩琦大权在握,做事本来就很专横,虽说忠心为主,不过总是要惹人非议,后来就是因为这些原因给人弹劾得不敢上朝。不过这些对他与司马光都无害,他也就不担心了。
沈欢道:“老师,如今范尧夫坐镇谏院,想必会规劝官家行止,您倒也不必担忧了!总的来说,官家还是信任老师的,除了升为翰林学士外,还让老师做开封知府,若有政绩,他日不难为参知政事,到时老师也就更能为天下百姓出力了!”
司马光点点头,一生为官,谁又不想官至侯相,沈欢的话正合他心,官职越大,责任也就更大,到时更该为百姓考虑吧!
“子贤,明年二三月礼部就要贡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司马光问道,这个学生的前途也落在他心里,不能不关心。
沈欢笑道:“岂敢给老师丢脸!”说得倒是轻松,其实心里还真没多少底,到时几千贡生过独木桥,中与不中,还真很难说。古代考试没个评分标准,更多的看主考官的口味,特别是策论,若不合他的心意,就是文采再好写得天花乱坠,也难入法眼,最后还是得落榜了事!只能说尽力吧,若适合剽窃就剽窃,不合适就糊弄,争取中个进士就算了,至于状元什么的,一时不敢奢望。
司马光呵呵笑道:“若是你能高中,老夫脸上也有光呀!好了,到护城河了,我等上车往回走吧!
护城河?沈欢一愣,扭头一看,前面两三丈处就是宽大的护城河,波光粼粼,水纹荡漾,正是那清澈深幽的河水!
“水!对了,就是水!”沈欢脑袋闪过一片片的白光,终于想起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来,正是与刚离开不久的吕诲有关。历史上濮议是到后年才结束的,期间吕诲借一次天灾来攻击韩琦他们。那就是“京师大水”!治平二年八月,京师开封会大水,内涝成灾,人多溺水,死一千五百多人。这是沈欢有关这次灾难的记忆,这也是刚才从吕诲走后悬在心上的疑惑,吕诲借这次水灾攻击宰相他们,要皇帝罢他们的官。如今濮议提前结束,他当然没了这个机会,不过沈欢还是没得安心。

他恨不得骂娘了,老天怎么就不让自己舒服一下呢!死一千多人,也不过是个比较大的自然灾害而已,他沈欢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没有多少能力救助,本来也没有这个责任。可如今不同了——司马光做的是开封知府,到时若救助不力,容易受人弹劾,搞不好给外放也说不定。这样一来沈欢就又不得不为司马光打算了,如今一步步高升,千万不要功亏一篑才好!
沈欢欲哭无泪,离大雨倒是还有十个月,可那又如何?他总不能现在巴巴就提醒司马光吧,人家问他如何得知,估计就得哑口无言,还要受那看白痴神经病的眼光!十个月呀,就是后世的卫星也没有这个能力来预测这般长久的天气!
没有办法,只能咒骂贼老天了。以前看宋史他就觉得很奇怪,基本上每个皇帝本纪里动不动就是天灾,特别是水灾,更是多如牛毛。老天就像给谁捅了个洞,动辄就是大水倾泄,可惜又没有女娲再来补一次天。因此大宋天下,黄河长江泛滥不堪,到处都是祸害,极大破坏了天下治安。另外就是旱灾了,河北、山东一带,人家一闹旱,他们就要凑热闹,这些地区人口密集,总搞得百姓流离失所,盗贼丛生,当年强悍如王安石,也是栽在这上面的!
沈欢替宋人羡慕辫子王朝的气候,在后世他为了搞清楚这个原因,查了好多资料,才知道清朝以前是中国的小冰河时期,天气变化多端,灾害丛生,尤其是宋代,更为其所害。到了辫子王朝时期,这个小冰河气候结束了,因此他们相对稳定,致力生产,也就造就了所谓的“盛世”,看来老天都在成全他们!
羡慕之后就是苦恼,沈欢觉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总之得尽力想办法把损失减到最小,不过他现在人微言轻,唯一可信的便是司马光,可惜又不能直接说明,毕竟隔了差不多一年,是人都不会信!
看着司马光在闭目养神,沈欢不禁哀叹,真是衰呀,本为他升官高兴,现在又起一风波,而且这个危险还是未知数的,真替自己可怜,拜了这么一个老师,总得替他擦**,濮议如此,明年的大水亦如此!唉,认了,谁叫自己是穿越者熟知历史呢,想装傻也不成呀。
马车穿梭在繁华的开封城里,沈欢掀开窗帘,一边赞叹,一边又苦恼,这个时代的人们呀,对自然的威力认识很少,抵抗力也差,历史的潮流只要掀个波浪,他们就得埋没其中。片刻之后司马光的府邸就到了,沈欢一时没了兴趣进去,送他到门口也就往家里赶。
郁闷地进了家门,妹妹小莲儿冲了过来,跳到他身上,撒娇道:“大哥,你回来了?人家好想你呀!”
沈欢正烦着呢,也没多少逗她的兴趣,宽声道:“小莲儿,大哥有事要忙,咱们先不讲故事了,好不好?”
小莲儿撇了撇嘴,道:“别看小人家,就以为都想听你故事?”
沈欢一想到她乍一听故事就废寝忘食的模样,乐了,道:“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正经事?”
“当然!”小莲儿笑嘻嘻说道。
“哟,我们小莲儿长大了,懂正经事了?”
小莲儿不依地哼了一声,神秘地道:“不是人家长大了,是你长大了,是大哥的正经事!”
沈欢感觉不妙,追问道:“小莲儿,到底怎么一回事?”
“哼!”小莲儿扭过头去,不理睬他。
沈欢无奈地道:“小莲儿乖,快说!至多以后再给你讲两个精彩的故事好不好?”
“真的?”小莲儿眨巴着大眼睛,“讲三个……不,五个,好不好?”
“好,五个就五个,快说吧!”
小莲儿笑嘻嘻地道:“人家听到娘亲与隔壁家的张大娘说要给你找个媳妇哦!”
沈欢一愣,他家来这里一年,周围也是民宅,一年下来,他窜门不多,不过他的母亲倒是和睦邻里,张家走,李家逛,与一帮妇女也成了乡下时代的妇女关系,说三道四。一开始沈欢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不至于让母亲太过烦闷。张大娘是谁他也听说过,不正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媒婆么!
沈欢觉得流汗了,母亲给他找媒婆相媳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哭笑不得呀,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不能容忍!一个后世思想的身体怎么能容忍这回事,事前若连结婚的对象都没见过,也太过悲哀了!想及前些日子母亲说要找媳妇的话,还真有可能也说不定!
问得母亲在哪,放下怀里的小莲儿,沈欢赶进了沈氏房间,一眼见到她在摆弄桌上的钱财,大概有数十贯之多,不由奇道:“娘,你在做什么?”
沈氏见儿子进来,不禁喜上颜来,晃了一下那些铜钱,笑道:“娘在帮你算要多少钱才能娶到一个媳妇儿呢!欢儿,这次娘让张大娘帮你找个合适的对象,包你满意的!张大娘说了,就是要找个识字的女儿家也都行……”
“娘!”沈欢打断沈氏的唠叨,“孩儿还年轻呢!再说了,如今科考在即,你找这些事不是分孩儿的心么!”
“这……”沈氏一愣,“娘只是想早日抱孙子而已!”
沈欢劝道:“娘,不如这样,等孩儿中了进士之后,再给你找一个身家好的女孩子行不行?”
沈氏看了一脸认真的儿子,不由叹了口气,有点落寞,道:“就依欢儿所说吧!”
“嘘!”沈欢抹了一把汗,终于再次让母亲打消了这个主意,看看自己的身板子,还真是长大了,也许,在这个时代,真该娶一个女人了!可对象是谁呢?他一时陷入了玄想之中。
到夜幕落下的时候,沈欢本来以为可惜松一口气,却又得到司马光府里的人来求见,说司马老爷有请他过去一见,有紧要之事商议。沈欢愣住了,刚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事连夜找去,是什么事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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