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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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心情也颇为复杂,他是首议皇伯之人,欧阳修是皇考的倡议人,与韩琦是一伙,而司马光的那些支持者如今都不愿与这两人打交道,他如今过来,不过是秉着对大宋天下的忠心,希望能再劝两人一番,让他们改变注意,免得朝堂争论再激烈下去。
凭着他超常的见识已经可以预见到今后朝堂双方的腥风血雨了,太后今天一手诏书,来得真不是时候,本来有缓解的可能也被消灭殆尽,若想保全一方,也只能一方提前退出了,如今朝堂众臣,除了政事堂外,大部分都不支持官家追封皇考,那么也只有看看能不能说服政事堂最有力的两人了。
司马光叹了口气,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转了一下,苦笑不已:“韩相公、欧阳参政,今日一过,恐怕追封一事将更加惨烈了,若再继续争下去,可以想象肯定有一方需要到外边才能令官家不为难。难道事情真的不可回环了么?只要你们……”
“君实!”韩琦大声叫了一下,看着这个比他要年轻十岁左右的后继者,不无感慨,“韩某知道你忠心为君,所做之论,全出公心,可难道我与永叔等人就不忠心了吗?你今日也看见了,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等意料,现在不是你我双方说罢休就罢休。我等都清楚得很,如今已经是官家与太后的斗争了,非你我可以挽回!唉,事到如今,韩某也只能撑下去,不然今后政事堂就不必做事了!”
“是啊!”欧阳修也叹了口气,“君实,此事已非我等可以掌控,走一步是一步吧!”
“永叔公!”欧阳修是北宋朝的伯乐,乐于助人,提拔后进,更是不遗余力,司马光也算他的后进,初期也得其鼎助,对其还是比较尊敬的,闻言不禁急了,“若称皇伯,天下归心,臣民顺服,又哪会有今日之状,光也知道,你们称皇考也是出于政事堂权威考虑,可如今事态麻烦,你们难道就不能退一步么?”
欧阳修苦笑不已,乍一闻言觉得司马光很天真幼稚,可他也明白,司马君实一生至诚,忠心为公,所劝之言,也不过是觉得事态还有挽回可能罢了,可事情到了这地步,惹恼了官家,谁退一步谁就得离开京城,若单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双方如今都是一个利益集团,受损不得呀!
韩琦也是苦笑,道:“君实,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之威虽在,奈何天下毕竟是官家的……你,还是尽量保全自己吧!”
司马光失望了,明晓韩琦这边是不可能让步,他惟有忧心忡忡,摇了摇头,张口欲说又说不出来,只能沮丧地低下头。
欧阳修强自一笑,过去拍他肩膀,道:“君实,朝堂之事朝堂自有论断,如今已经下朝,你们暂且不谈了,不如到我府上坐坐,我俩谈谈修史心得,据说最近你也有写一部史书的打算,是否?”
“是的。”司马光点头说道。
欧阳修又笑道:“你我虽政见不一,也不至于要弄得像仇雠吧?若心无芥蒂,何不去畅谈一番!”
司马光也勉强一笑,道:“永叔公说笑了,公清正无私,提携后进,更令人高山仰止,谁又敢说与你为仇!”
欧阳修捋了捋长须,笑道:“如此就好,君实谦谦君子,品德无双,若你我反目,反而令我悲感了。走,你们谈谈修史心得去!”说完拉着司马光向前走去。
司马光苦笑跟上,倒也不怕被人说他与政敌私通什么的,北宋一朝,在朝为政敌,朝下做朋友的人也不在少数,盖皆有无私风骨而已。欧阳修在仁宗朝奉命修唐史,著成一书,朝廷都有所嘉奖,可见其功力,对此喜欢史书的司马光也是佩服得紧,刚好自己也要修史一书,应该颇是谈得来,正好可以请教一番。
走了几步,欧阳修倏地回头对司马光说道:“君实,据说你收了一个门生,还写成了《唐诗选鉴》一书,是否?”
“这是某学生胡乱涂鸦的,若有妄言,还请永叔公见谅。”司马光赶紧替沈欢辩解了一两句,《唐诗选鉴》他也读过,虽然于欧阳修身上颇多赞誉,却也不少微词,之前他还暗赞这个弟子持论不偏不倚,可真正面对事主,又得谦虚一下。
欧阳修呵呵笑道:“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此选鉴之言倒也无差,老夫做诗,确实比唐人少了几分骨肉,这是不容遮掩的事实!你这个门生老夫喜欢得紧,若他日有暇,老夫须见他一见!”
司马光大喜,欧阳修文名盛传天下,学识无双,为人公正,隐隐有大宋第一文人之状,又喜好提拔后进,沈欢若得他一语之赞,将会在士林中留下美名,对以后行事总有好处,连忙说道:“门生愚钝,若得永叔公指点,也是他的福气!”
一边的韩琦插口道:“君实这个学生名声亮得很呀,连老夫在相府都有一二耳闻!诗词无双,观其唐鉴,见识应该也不差!君实好福气,收到好门生。”
“正是!”欧阳修也点头,“比老夫的曾巩、苏轼也不遑多让,如此年纪,后生可畏呀!”
门徒得两位名望素重之人赞誉,司马光心里欢喜无限,嘴上还只得谦虚,末了不无感慨地道:“这个学生,见识确实有那么一丁点,于追封一事,总比老夫多了那么一点远见,奈何当日不重视!”
韩琦、欧阳修闻言奇了,赶忙追问。司马光把沈欢之前预测官家将追封濮王的推测与朝堂可能因此形成党争之言重复了一遍。两人听得大感震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一个才子,能写些诗词文章,那很正常,再优秀也不过是特殊一点而已,可若十六稚龄,即能一眼洞穿朝堂事宜,那就令人感到害怕了!当然,他们不知道沈欢是靠着知晓未来提前预知,深深地为此君政治远见吃惊,单是此点便见他的不凡了。

就是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其他能力,若有他在后面为司马光出谋划策,就真的可怕了!韩琦强自一笑,道:“君实果然收得好学生!君实呀,老夫与永叔都快六十了,老朽不堪,在朝堂也折腾不了几年,后辈之中,苏轼等人还过于年轻,也唯有你才能接得上班子,千万不要令我等失望呀!”
司马光心里一凛,不明白对方此言是否有收买拉拢人心之意,暗自一笑,他司马光又岂是高官厚禄可以改变原则立场!只淡淡地道:“韩相公谬赞了,光只愿凭此一身之力为大宋贡献,其他倒没有想得太多!”
韩琦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欧阳修回头看一眼韩琦,摇摇头,又拉着司马光往前走。在分岔路时韩琦打道回相府,只有司马光跟着欧阳修一道到了他的府邸,于修史之道谈了一两个时辰,才满意而去。
乍回府邸,司马光见着来府邸学习的沈欢,不禁感叹道:“子贤,诚如你所言,因追封一事,我大宋朝堂就要形成党争了!”接着把今日早朝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沈欢“神算”的影响,他隐隐有着让沈欢在政事上为其分忧的意识。
沈欢了解事情前后不由暗道可惜,与司马光一样,暗怪太后诏书来的不是时候。他以前读宋史时,好像有一段说到宋英宗因为某个大臣相劝,有了退缩之意,不打算追封皇考了,后来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又坚持下来。因此他觉得这个宋英宗立场也不一定很坚定,就在与赵顼交谈时说了一些重话,期望能由他之口传入官家之耳,今日一看,确实起到了成效,奈何功亏一篑。
历史上曹太后的诏书确实存在,诏书一下,濮王之议一度停了下来,不过沈欢觉得这道诏书才是催化剂,它把事情搅得更复杂更深刻,它的出现,造成了后威与帝权的争斗,无论谁是皇帝,只要还有一点奋作之象,都不会再允许自己在它面前屈服!
“老师,此次濮议之争,因为这道诏书,我等输了大半,尽量做减少损失之事吧!”沈欢有点苦涩,他是司马光的学生,不大可能不支持他的立场,之前敲打赵顼,不无想用亲情来说服天子之意,如今看来,失败之极,不可挽回,不论时间长短,濮议应该都将会像历史上一样以皇帝与宰相一方获胜告终,再也难以回转吧!帝权与后威,若是由沈欢来抉择,现实点的他也会选择站在皇帝一边。司马光是个固执之人,认定的大义不可能改变,也不可能会改口支持皇考一派!好在按历史发展,司马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被贬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沈欢觉得尽量减少损失才是当务之急。
“那只能力劝官家改变立场了!”司马光更苦涩,他一生为公,一心办实事,此前倒也不想在权谋上有所多沾,奈何身在官场,只能无奈面对!
“难!老师,若要官家改口,本来不无希望,今日诏书一出,群臣皆知,一旦退让,形同屈服,他日难以治下,官家聪慧,又岂会自砸砖头?这是帝王的立场,难以改变!”
司马光叹道:“若官家真置大义而不顾,又岂是圣明君主,非人君所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老夫就一力相谏,最不济也就罢黜出去,有何惜哉!”
沈欢撇撇嘴,你不可惜我可惜呀!好不容易才傍上你这棵大树,若是倒了,我岂不是要跟着你出去钓鱼?不过多日相处,却也了解司马光做事为人,他可以变通,却又固执,特别是事关所谓“大义”,更是不肯屈服,若一力相劝,徒自惹恼了他而已,就此也就不多说什么!
沈欢想了想,道:“老师明知不可为而为知的精神令门生佩服不已,依门生所见,此次濮王之议,因太后诏书会停下一些日子,一旦又回头,估计会更旷日持久吧?如此一来,也非大宋之福!另外,如果御史台败了下来,必不肯与宰相共事,到时官家不得不贬谪一帮人出去,这不单损害了官家的名声,还会令朝廷失去一大批敢于直谏的言官,对我大宋天下来说,也非幸事!因此,还请老师早作打算,为大宋留些人才在朝廷,一为官家保全名声,二为朝廷留下制横其他官员的言官力量!”
“保全力量?”
“是的!”沈欢又得为司马光这个正直之人出些迂回之策了,“得想些办法,不至于让谏院与御史台的言官大臣都被罢黜!”大宋朝言官又分为谏院与御史台,一纠察皇帝言行,一弹劾大臣,不过发展到如今,帝权日盛,他们也就全成了弹劾大臣的言官;谏官有时候上言根本不需要证据,听到什么就可以直接向皇帝汇报,是为“风闻弹人”,变态到一个无以附加的地步。司马光是谏议大夫,御史台有御史中丞,比谏议大夫要高一个等级,因此沈欢早就为司马光觊觎那个位子了,打算在此次濮议之战中为司马光谋得此位,也算进了一大步!
司马光叹道:“老夫据理力争,若真要罢黜,就先从老夫这里开始吧!”
沈欢又撇嘴了,司马光就是死脑筋,一旦同盟败了,讲义气得很,总恳求皇帝连他一起贬谪,当年与庞籍共事即如此,历史上濮议落败后也亦然,这点很不好,真的很不好,至少不符合沈欢与他的利益!
“子贤,你说,老夫该如何保全言官力量呢?”司马光考虑了半晌,渐渐同意了沈欢的说法,有点无奈,却又很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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