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吕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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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斟酌并没有太久,翌日他不等再制定其他法令,独独把方田均税法抛到了朝堂之上。果然如吕惠卿所料,此法引起了轩然大波,比之前的青苗之法还要汹涌得多!
不说御史们一如既往地反对,就连韩琦与司马光,也明言反对,一时间,朝廷所有重臣,几乎众口一词阻止方田均税法的施行。
王安石冷眼看着如此之多的反驳,稍稍灰心,最后回家想了一夜,把制三司条例司的章程完善了一番,正式在政事堂奏议!
“荒唐,太荒唐了!陛下,此议万万不能施行!”政事堂里韩琦气得胡子不住往上吹,“王介甫,你如此制议,夺三司之权,是何居心!”
王安石也算聪明,此议只在政事堂提起而已,除了皇帝,也就三四人率先知道。
赵顼拿着奏章在沉默着,抬起头来看着王安石,宽声说道:“王参政,你想必有自己的理由吧,说来听听。”
王安石道:“无他,一切为了变法而已。新法之事,全是为了缓解朝廷财政拮据的窘状,然而朝中不少人都不了解这种状况,多番刁难,令新法难行。因此臣认为该另指一机构,全权负责新法,以利新法施行,也好更快见到成效!”
韩琦冷笑一声:“难道为了成效,就要废了祖宗法制?政事堂,三司,枢密院,三者鼎足而立,才有我大宋百年安稳,一旦毁之,他日生出祸端,又能负责!陛下,万望三司呀!”
司马光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他不能再顾全与王安石的情谊。也出列劝道:“陛下,臣亦的觉得此议不能行。三司本是掌管财政之所,一旦又有机构置于其上,还有什么威信?日子久了,也就是一个废置的机构罢了!如此可就令朝堂相对稳固的形势乱成一锅粥了!”
韩琦又道:“此司越三司之职,不关中书、枢密。所行之策,皆由其出,简直是中书外又一中书!陛下,您难道就不为日后朝政担忧么?”
此言甚毒,不过也很有道理。中书掌控朝堂,而皇帝又掌控中书,一旦出现了一个不由中书掌控、完全颠覆平衡之势的组织,他日势大,有谁控制得了呢?
政事堂地两个大佬都明着反对了。赵顼感到万分棘手。特别是看到王安石那副坚毅不屈地脸色。更是为难了。暗叹一声。招呼韩绛出来。道:“韩三司。此事涉关财政。是你三司之事。你觉得如何?”
韩绛还在为难不回答地时候。王安石抢着说道:“陛下。臣一腔忠心。回到开封。亦是想为天下出力。然而才一年时间。大家都抢着阻止新法施行。令臣万分失望灰心。若是陛下觉得臣不可再用。就遣臣回老家养老吧!”
“啊?”赵顼吃惊得叫了出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王参政。有什么都好商量。无须冲动!”现在一年将近到底。韩绛三司方面也给了他一些统计。王安石之前三法实行下来。大体比往常多增了五百万贯地财政。这是实打实地成绩。虽然闹得朝堂不开心。不过能给他搞到钱就是老大!听到对方要撂担子地说法。当然不同意了。走了这家。还有谁能这样去给他搞钱呢?
韩绛也是一脸复杂地看着王安石。心里为难得紧。一方面怨怪王安石要夺他三司地权力;另一方面又得念全情谊。不好反对。想了想。暗叹一声。他如今与王安石已经是同一条船上地蚱蜢。只要对方再进一步。以他自己地资料与才干。也是时候高升一步了。他已经厌倦了在三司整日计算钱子地日子了!
咬咬牙。韩绛装着没看见韩琦怒瞪地眼以及司马光担忧地神色。恭身说道:“陛下。王参政天纵之才。万万不能埋没地!臣资质驽钝。在三司也是日渐乏力。若是王参政肯施以援手。臣是万分高兴地!”
“哦?”赵顼喜了一下。“这么说韩三司是同意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了?”
“是的,臣完全同意!”韩绛说道,“只要能为大宋缓解紧急的财政状况,不说让出一些权力,就是让臣让出位置都可以!”
“韩子华,你……”韩琦不由得大怒起来,万万没想到韩绛会为了王安石力挺如此!本来他以为有自己与司马光两人反对,再加上韩绛纵使不反对只要表态模糊,估计官家也会不同意了。没想到韩绛偏偏同意了,这样一来赵顼肯定会动摇了----不,应该说打心底要同意了,怎么说此事也是三司方面的意见最重要。
这也是吕惠卿等人的厉害,如果他直接说要设一个独立于朝堂之外的机构,那么不说朝臣了,就是皇帝本人都不会同意。而他偏偏把此司扯到三司条例司方面去,摆明了态度说此司之是涉及朝堂财政而已,与其他无关。以韩绛与王安石地关系,估计不大反对,如果能支持,那更是好事了!
如今,一起都进展得异常顺利!韩绛同意了此议的实行。王安石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等待皇帝裁决。
司马光急智非常,道:“陛下,莫如把此议放到朝堂上,由群臣议一议吧。”
“对对,陛下,就这么办吧。太祖皇帝说要与士大夫治天下,朝中之臣,皆是士大夫,朝中之事,让他们知道也是应该的!”韩琦反应过来,连忙应是。嘿嘿,以王安石与如今朝堂重臣地矛盾,估计能同意的没几个!到时群臣汹涌,官家就是再强硬,也不敢贸然同意了,除非他有把朝臣统统罢黜出朝的胆量!
“韩相公,难道你觉得陛下烦心的事还不够吗?”王安石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打算,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赶紧反驳了,“陛下,朝堂之臣,多是为您添堵之人。您看前即日臣制定的方田均税之法。给他们一讨论,现在不也胎死腹中了么?陛下,这才是臣不得不做三司条例司的苦衷呀!若按他们讨论的办法,一日接着一日,什么时候才是头,什么时候才能通过变法中兴大宋天下!陛下。不要再犹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王安石更是厉害,直接击中了赵顼地软肋,此君年轻,雷厉风行,最恨慢怠。加上他那一直做着的千古明君地美梦,更是不容人破坏!王安石拿时机不可错失来说事,本身就令他感同身受了!
“朕……还需要想一想!”赵顼烦躁异常。最后大手一挥,“你们先下去吧,给朕一点时间!”
“陛下。万莫做出追悔莫及之事呀!”韩琦最后还是喊了一句。
待得众人出了殿门,韩琦冲王安石冷冷一笑,道:“王介甫,你安的什么心。老夫看你是真要败坏我大宋天下了!”说完不理会别人的反应,自顾叹气去了。
司马光回头复杂地看着王安石,劝道:“介甫,你这是真要破坏朝廷平衡之势呀!光知道你忠心耿介,这个三司条例司在你手上,也比较放心;然而你此例一开。他日朝中小人以此为样,独揽大权,败坏朝政,你岂不成为千古罪人?你在朝中能做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就算你能做个五十年,然而百年之后呢?介甫,光劝你还是把此议撤回来吧!”
王安石道:“君实,王某没想到你竟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只要给王某时间,变法成功,大宋富强。这个三司条例司也会撤消的,到时又岂是小人能坏事的!”
司马光知道王安石心志甚坚,再劝也是无用,摇摇头叹息:“若是如此,他日此条例司一旦有为害之举,就不要怪光不客气了!光怎么说也是参政,弹劾或者罢免一些人的权力还是有地!”
王安石没有说话。司马光叹气地走了。
待得不见了司马光地背影,王安石才回头对韩绛说道:“子华,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韩绛叹道:“为了变法。无谓对错!”
王安石精神一振。双眼放出骇人的光芒:“是好,无谓对错!好一个无谓对错。今后如何,大家就各凭手段吧!”
韩绛跟着叹息。
王安石又道:“子华,这次要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的支持,说不定这事就要黄了。”
韩绛也道:“介甫,韩某这也是为了变法呀。韩某把所有的注都押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成功啊!”
王安石自信一笑:“这个子华倒可放心,只要给王某机会与时间,王某相信一定能成功!”
韩绛笑了笑:“那韩某就放心了。”真的放心了吗?可是为什么那一抹笑容里眼里却全没有喜意,而是有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呢?
这边各人的担心不提。就说皇帝赵顼地烦恼吧,也没有愁多少时间。因为遣退了政事堂地几人之后,烦闷地他到个殿穿梭,算是散心。也不知是不是宿命,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一股令人难以克服地力量在作怪---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他逛到了崇政殿,在崇政殿里,偏偏又遇上了吕惠卿!

赵顼对吕惠卿印象很深,首先他是王安石推荐地人才,最看重王安石的他,当然会对让王安石开口夸赞的人留心;另外就是此人很有才华,作为崇政殿说书的他,在接次侍读或者侍讲的时候,都出了不少的彩。此人极有口才,也有急智,这是赵顼对他的认识。
也不知是出于何故,赵顼竟然把今日之事与吕惠卿说了出来,还问他有何意见。
这会儿的赵顼当然不会发现吕惠卿眼里地那一抹光芒,似喜悦,似凌厉,低下头的他有着一股令人难言的恭敬,半晌不说话。
“惠卿,你怎么不说话?”赵顼奇怪地问道,一般说书为了得到陛下的看重提拔,一有机会,恨不得大开其口,一番买弄。这次吕惠卿反其道而行,倒让习惯了说书们恬噪的赵顼有了股新奇之趣。
吕惠卿恭敬地道:“臣生怕说得不好,惹陛下发怒。”
赵顼倒是笑了:“朕还不是这般小气。你有什么希奇的见解?说来听听!”
“那臣就放肆了。”吕惠卿沉吟一会。组织好语言,“首先臣想要问的是,陛下是真心要变法的吗?”
赵顼不悦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若朕不是真心变法,又何必把介甫先生召回来!若不是真心变法,这一年来。朕又怎么会把所有弹劾介甫先生的奏章都押下不理!若不是真心变法,朕又怎么会这般烦恼!”
吕惠卿笑道:“陛下莫急,听臣细细说来。陛下真心变法,那么请问陛下认为介甫先生是什么样地人呢?才能如何?为人又如何?”
“这还用说!才足以变山河;为人自是耿介清忠!”
吕惠卿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以介甫先生之才,所制新法,当然是切中时弊,有所针对地。说是良法,陛下应该不会反对吧?”
“不反对。”
吕惠卿又道:“这次介甫先生要制置三司条例司。韩相公与司马参政极力反对,是怕此机构乱了朝堂形势,又生怕独大难控。可是以陛下对介甫先生的了解。他是那种为了独揽大权无所不做的小人吗?”
“当然不是!”赵顼急道,接着反应过来,“吕说书,你的意思是……”
“陛下,介甫先生有才,所制之法,自有深意;其为人忠直,无须又其揽权。所忧两者皆已排除,试问陛下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赵顼点了点头道:“说的倒也是个理。”
吕惠卿又不无所指地道:“陛下又可以想想介甫先生为何要制定这个三司条例司呀。”
赵顼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倒是说说,介甫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吕惠卿小心地道:“陛下,据说介甫先生新制定地一条新法,给朝臣众议反驳掉了,不能施行。也许这是介甫先生要绕过朝臣,直接商定变法之事,到时只需陛下审议,只要通过,就能施行。这样能加快变法进程。早日实现介甫先生变法图强的毕生心愿啊!”
赵顼不置可否地道:“你倒是个有心人,对于时势也颇为关注。”吕惠卿惶恐地道:“陛下,臣关心这些,也是顺应形势罢了。如今变法之论,已成大潮,不管朝堂朝野,皆已深入人心,无法阻止!臣关注之,亦是说书本分。免得陛下询问。回答不上来。臣一心想为陛下分忧,并无他意!”
赵顼听到变法已成大潮。不由得乐了,笑道:“你不必多心,你地忠心,朕自是明了。你是个很有才华之人,朕都看在眼里,继续努力,以后朕说不准要重用你地!”
吕惠卿大喜说道:“臣不敢有负陛下之恩!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是啊,分忧……”赵顼一下又恍惚了,“为什么朝中一些大臣就想不通这个呢,总是替朕增添烦恼。唉,如果朝中多一些你这样地有远见之臣就好了。”
这话吕惠卿不敢接,只能沉默。
赵顼反应过来后,自嘲一笑,又道:“吕说书,你是有才之人,朕想听一听你对之前朝中议论的方田均税之法是何见解。”
“臣不敢。”
“不敢?”赵顼来了兴趣,“难道说你的见解要与他们背道而驰?放心,这里就朕与你两个人,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会有人知道。”
“那臣就放肆了。”吕惠卿接话说道,“在这里,臣不得不说一声对介甫先生的佩服!他真是太厉害了,古今少有!”
“哦?”赵顼大感兴趣,“他制出这个法令很令你敬佩?”
“不,不是!”吕惠卿在等赵顼吃够了惊之后才解释,“法令虽说亦是厉害希奇,不过还说不上旷古绝今,若有天纵之才,说不得也会制定得出来。臣佩服地是介甫先生的那种舍我其谁的魄力!”
“魄力?”
“是地,魄力!”吕惠卿有点兴奋了,“陛下,您认为朝堂之臣为什么会反对得如此汹涌呢?”
“他们都说会引起百姓骚乱,大大不便。”
“不便?”吕惠卿冷笑一声。“不便倒是真的,不过不是百姓,而是他们,或者他们的亲族!”
“这话怎么说?”赵顼更是感兴趣了。
“陛下,方田法要求大宋天下每年进行丈量一次土地,把土地按贫瘠分为几等。之后按着这些等次为作为均税的依据!陛下请想,这个从新丈量土地,吃亏之人会是谁呢,谁又会害怕呢?百姓?不,不是百姓,而是那些通过兼并或者其他手段搜刮了无数土地的豪强们,他们隐瞒了土地之数,借以逃脱赋税!一旦从新丈量,就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呀!而这些豪情们。大多与官员有某些关系,您说,朝中之臣。怎么会不帮着反对呢!”
“岂有此理!”赵顼大怒一声,“这帮家伙,拿着朝廷地俸禄,竟然不尽心办事,还给朕填堵,真是气死朕了!”
“陛下莫气,龙体重要啊!”吕惠卿惶恐地劝道,“陛下,因为此法涉及太多官员。臣也是担心陛下会放弃的。这大概是介甫先生要制定三司条例司的初衷吧。”
赵顼想了想才抬起头来,道:“你刚才说了此法弊端,那么,利处可有多少?”
吕惠卿兴奋地道:“利处多了,陛下!首先,从新丈量土地,可以把被隐瞒地那一部分揪出来,让他们交纳赋税,以臣猜想。单是此一项,就能让朝廷每年多增价值五百万贯的赋税!”
“五百万贯?这么多!”赵顼吓了一跳,大是不信。
吕惠卿解释道:“陛下,太祖建国至今,不抑兼并,百年下来,难以想象给兼并掉的土地有多少。只要丈量出来,肯定不止这个数,陛下。臣从下面而来。一路所见,并不敢胡言。”
赵顼又是一气:“这帮蛀虫!”
吕惠卿赶紧又道:“陛下。此是利处其一,其次是说不定此法能稍稍抑制兼并,毕竟每年都丈量土地,逃不了,也许能打击他们兼并地心思,毕竟得利不多了,他们就不大热衷了。由是可以缓解百姓的怨恨,保持江山稳固。“这条好,这条好!”赵顼连连出声,唐太宗他老人家说了,君舟民水,载舟覆舟,全在其中。百姓指望什么,不就是那几亩土地生活么,夺了他们的土地,就是要他们的命,造起乱也也就理所当然了。皇帝怕的就是什么,不就是百姓造反吗?
吕惠卿又道:“其三也还是与百姓有关。陛下,本朝不抑兼并,不少百姓都失去土地,只靠帮地主豪强们打些短工为生,一旦遇个天灾**,失去土地的他们,也就失去了根,无法活下去,要么动乱,要么聚啸山林,为祸地方。太祖为了阻止这种情况,想出了招募厢军地办法,给他们钱粮,资助他们生活。如今下来,数十万的厢军,简直是朝廷的负担,然而事实已经是事实了,改变不了。为今之计,就是使更少地人再入厢军。此法一定程度上抑制兼并,不也有此功效么。还有之前的青苗法,在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资助,也有此功效呀!”
“好,好!果然是良法!”赵顼兴奋地脸色绯红,“吕说书,给你这么一书,朕有了主义了,这个法令,不得不行呀!不为那五百万贯地财政,单是为百姓着想,就要施行!”
吕惠卿最后总结道:“陛下,欲要行此法,那么离开不了介甫先生的出力,然而如今朝中之臣反对,只能另外想办法了。介甫先生欲制三司条例司,就是为了绕开这些人,迅速施行新法,也好安定天下。因此,陛下问臣之意见,臣认为,这个三司条例司,也是非行不可的。不行不足令介甫先生发挥全部才能!”
“不错,是要行地!”赵顼紧紧一握拳头,大声喝道。
激动地他,当然看不见吕惠卿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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