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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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府广场灯光耀眼,一排排高大的水泥廊柱延伸开去,上面是一串串的造型莲花灯。广场中心那座古希腊少女提着瓦罐造型的喷泉,已在冰雪寒天里凝滞不动,而边上的太湖石假山旁,却插上数枝塑胶寒梅,茫茫夜海中,一朵朵鲜血梅花格外耀眼醒目。黎曙光忍不住笑。
旷乃兴说:看见了吧?又土又狂。
黎曙光说:身为一个学建筑出身的市长,让这么恶俗的建筑摆在贵市的门面上,我都替你汗颜。
旷乃兴说:这是上届一把手老大的作品。老大高升去了省里,继任者谁也不敢说翻盘给砸了重建。你以为,建筑,仅仅是建筑吗?
黎曙光问:是什么?
旷乃兴:政治!
黎曙光不屑地从鼻管深处发出一声:嗬……
旷乃兴道:你嗬什么嗬?你不懂。你这个一脑门子都是建筑的人,只想成为建筑大师。殊不知,在全球经济政治愈来愈一体化的世界格局里,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没有什么不是政治。文化是,建筑是,体育也概莫能外是。经济,更不用说。我们那些号称会搞城市管理抓经济建设的官员们,有几个好好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理会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
黎曙光对这些官话总是有点稍微不习惯,忍不住抬杠道:就你会!你这个学建筑出身的副市长,又拿了经济学博士学位,这世界上就没有你不懂、你不会的了,还动辄大讲马克思主义。你还给不给别人留点儿活路?
旷乃兴呵呵一笑说:你甭打击我。击不倒。我现在已经比较抗打击。在其位,谋其政。如今咱们是各说各的行话。只要你不说"道不同,不相与谋",我就放心了。
车子从市府大楼前穿过。这是一套灰白色的十二层双子星座,左边是市委,右边是市政府。坐北朝南的方向望下去,穿过广场,视觉中心线的位置上,立起一块疑似华表的建筑。柱体浑圆粗壮,也是雕栏玉砌的模样,顶端蹲伏的望天犼石兽和雕花云板周围,安上了一圈霓虹灯,中间则是一个电子倒计时牌,上面的数目字红灯闪烁,是年月日和标明距离奥运会召开还有多少多少天。
黎曙光奇怪:那是什么东西?
旷乃兴说:华表。也是原来一把手老大安的。他迷信,盖大楼的时候请来一个堪舆先生来望地势,看方位,测风水。风水先生往远处一望,道:你这块地方,天象不通。目力所及,碣石山挡住了去处,影响仕途通达。必盖一塔,能够通天,破解这一布局。老大就诚惶诚恐,信以为真。但市府中心之地,随意建塔,没个说法。想来想去,便出这么一个主意,仿**广场华表式样,建起这么一个什物,看似华表,实则变形,建筑比例早已不对。柱身盘龙,就比正常华表粗大茁壮,龙身外的云纹,也都粗得像棒槌。尤其是柱头部分那两个"承露盘",比两扇大磨盘都大,一心一意承接上天的雨露甘霖。

黎曙光听了呵呵笑,问:后来呢?
你还别说,还真灵验。华表建好后,没几年,上天甘霖普降,老大果真就饮露高升了!
黎曙光大笑,说: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我听说过地方上有把县政府办公楼盖成小**的,这建华表,还是头一次见。
旷乃兴说:是啊!他饮完甘露走了,剩下的人怎么办?总不能像那个望天犼石兽,总蹲在上面,天天望君来吧?新来的老大虽然看着这东西碍眼,但也不敢言语,最后只是出了一个主意,说要把奥运倒计时牌挂在全城最显眼地方,当然那就是这个华表之上了。
黎曙光越听越滑稽,忍不住"扑哧扑哧"乐了几声。华表基座栏杆四周装了射灯,灯光直接聚焦对着柱子照,更是让这个腰缠巨龙腾飞的汉白玉柱子显眼。即便在黑夜里,离老远也能望得见。那块巨大的电子时钟,红色液晶数字不断闪烁变换,映得钟两边华表上插着的云板,就像猪八戒的两只支棱出来的大耳朵。
主干道边上一排排高耸的商业办公楼,还多少给这个城市增添了现代化气息。东湟河老体育场遗址紧挨着这些高楼大厦,爆破拆除之后,现在它的钢筋支架变成黑黢黢废墟造型在夜幕中挺立。再往前走,下了主干线,景象就灰暗下来,环线两边到处是楼层不高的旧的居民住宅,一看就知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一扇扇小小的窗口透出暗淡的灯光。车子走过时,不时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楼角和胡同口边缘,或蹲或站,在地上烧着一蓬蓬黄纸。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按北方人民的风俗,在世的人要给死去的亲人烧纸送纸钱。一团团火光一闪一闪,一张张肃穆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旷乃兴和黎曙光都不说话,望着这沉沉的暗淡的夜,一簇簇明明灭灭的鬼火,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再往外走,就是城区边缘。大地封冻,夜色中的田野阒寂而安详。车子到了南湟河区,先围着新奥体中心地址外围转了一下。那里边仍旧是一片片,一排排,小胡同,破板房,简直就是非人类居所。旷乃兴叫司机把车停在南湟河堤坝最高处,两人下得车来。热热乎乎的身子被寒风猛地一扫,黎曙光打了一个喷嚏,赶忙裹紧了大衣。放眼望去,黑黢黢一片广大的区域,没有一个像样儿的屋顶。油毡纸的、石棉瓦的、破塑料布苫着的,一个破板房挤挨着另一个破板房,一点点浑浊的灯光回应着另一点点浑浊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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