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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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修栈道
新州省建筑设计研究院里,这几天热闹非凡。快到过年,到处一片喜庆气氛,发完了年终奖,又按以往规矩,工会以实物形式发放福利,给全院职工从盘锦拉来大米、从承德运来豆油,从苏家屯运来酱猪手,一袋袋一箱箱发下去。虽然说建筑设计院正在改企转制,但是,再怎么改,那也是党统一领导下的国家单位,你横是不能把工会妇联共青团老干处这些机构给转没了吧?既然存在,那就得整点响动发挥作用。为了体现改革后的创收效益,工会还特地从大连采购来渤海湾冻带鱼,每人一坨发下去。带鱼成色不错,每条都有一指多宽,肉厚条长,在超市买起来要几十块钱一斤,价格正经不菲。
设计院的人们面对冻带鱼喜气洋洋,同时也发愁:这玩意儿可怎么往回拿?虽说工会关怀照我心,同时也增加了个人运输成本。冻鱼不能放,屋里暖气烧得贼热,放不了一会儿就化了,得赶紧把这冰冻的玩意带走。一时院里众人手忙脚乱,笑逐颜开的有,唉声叹气或假装唉声叹气的也有。那些有私家车的好办,把一干什物扔车后备厢就走人。苦了那些仍坐班车或骑自行车上班的平头百姓。他们一边捡了天大便宜似的,费劲又小心翼翼把冻鱼重新用旧报纸、废纸盒捆扎好,弄得满手腥乎乎,一边嘴里还嘀咕:还不如直接发二百块钱算了,这你说,光打车的钱就比带鱼钱贵得多。旁边就有知事的人搭茬道:那怎么能行!发钱,发钱还怎么能体现组织关怀?怎么体现人家工会的工作成绩?再则说了,买这些东西,中间都是有回扣的,指不定谁占了大便宜了呢!
端起饭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是体制中人的通病。转型期的人们,依然享受着旧有体制带来的好处和实惠,同时也必定要体会新的陌生体制带来的阵痛和不适。人们就这样骂骂咧咧闹闹嚷嚷,稀里糊涂皆大欢喜,深一脚浅一脚共同跨入了公元2003年。鱼们肉们自然也跟随各自主人奔往城市各个角落,大摇大摆躺上各家各户厨房砧板。
就在这一片例行的节日欢乐中,却也嘁嘁喳喳暗地里响起另一小点儿不和谐音。有人听说,本省凇州市新奥体中心"2008体育场建筑概念设计方案竞赛",最终决定书记陆文誉与副院长洪肖奇两人联合代表本院参赛。院里一时众声哗然。设计人员们立刻感觉到不服不忿。
若说洪肖奇参赛,倒也罢了,人家本身就是设计人员出身,年纪轻轻,现在已经熬到副院长也是总建筑师位置,也还有过若干专业设计得过奖,去参加个专业竞赛理所当然。而那个书记陆文誉,作为一名行政官员,有什么资格和必要也来参加一项专业竞赛?况且又是这样一项举世瞩目的竞赛活动?他们这两个人的这种联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本省的凇州市能够成为2008北京奥运会协办城市,对于他们这些身居省城的人来讲,除了报纸广播里说的那些属于全省人民的骄傲和光荣外,省建筑院的建筑设计人员们,并没有感到什么与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荣耀。直到凇州新奥体中心2008体育场建筑概念设计方案竞赛的消息一出,他们才轻微感觉到这事情跟自己有关,至少是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沾边。
位于省城祁阳的这座与新中国同龄的老资格建筑设计研究院,不能说人才济济,但也是豪杰辈出,全省最杰出的建筑设计师都积聚在这里,省里那些有点名气的建筑物也都出自于院里一代又一代建筑设计师之手。往下数,那些各市区或者私人独立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无论从财力、人力、物力哪方面来说,跟他们院都无法相比。显然,按照他们通常的思考逻辑,凇州新奥体中心的场馆设计方案,最后肯定得由他们院里出。你想啊,奥运场馆是代表国家荣誉和形象的建筑,北京的2008奥运国家体育场馆设计方案,首选全国最高的比方说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或者北京建筑设计院来出;那么,位于本省的凇州新奥体中心体育场的设计方案,也就应该由本省最高的建筑设计单位也就是他们院里出。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难道还会有什么争议不成?!
这个项目能得到什么物质利益暂且不说,最后谁设计了它,谁就将跟中国这百年一遇的举办奥运一样名垂青史啊!谁能竞争得上?咱就说这本院参赛的指标会落到谁的头上?这不能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问题。
新州省建筑设计院此时正处于改企建制的灰色地带,过渡时期,一切未免有点儿混乱。南方各省的建筑设计院早在上个世纪末就已经基本完成了院转企的改造,但是,他们这个北方大省的改造步伐,就像他们省的经济发展步伐一样,明显落后于全国同行业水平。这不单单是他们建筑设计院本身的事情,而是跟一地的整个经济改革发展大环境有关。大环境不好,发展速度慢,院里小环境也难有起色。从十几年前开始,院里就开始根据中央精神,深化改革,体制创新,走民营企业的发展之路。但是由于中间出现许多问题,诸如国有资产的重新评估、各项责权利的再分配问题等,使得这个改企建制过程显得十分漫长,遥遥无期,很难尘埃落定。在这样一个转型时期,老的事业单位那套机制仍然在发挥着巨大的效用。多数设计人员尤其是那些年龄大的仍按照被老机制给培养出的惯性在慵懒地往下滑着。刚开始听说要改企建制,他们还有一些担心和忧惧,后来见嚷嚷了这么多年也没改成什么东西,于是就放下心来。只要个人利益不被触动,就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睡大觉。

院里的活吃不饱,利润低,一般人还抢不上。而那些年轻有能耐有本事的,在院里挂个名,偷偷去外面干,跟人搞联合设计、给外国人画图赚外快之类。项目如果能有个正当名义,跟本职本院工作挂钩,那当然好。但多数是一些去跟着人家赚点钱的私人活计,不好留名,也不便于声张。否则,就留下小辫子在人手里,遇到体制内的评选、评奖、提职之类事情,揽私活这一项就成了弱点,容易被人抓住做文章;那些没能耐的也能跟着混,拿着高出国家低保许多倍的级别工资和平均奖,优哉游哉过日子。只有等到院里每逢有一个大项目来临,死水微澜的生活才些许有了一个兴奋点,能抢上的人,自然高兴,抢不上的话,也跟着瞎嚷嚷,胡乱找兴奋点把自己激活一下子。
这次的凇州奥运体育场方案竞赛,又让设计人员们感到了兴奋,不管跟自己有没有瓜葛,能不能轮到自己去参赛,他们都在心里嘀嘀咕咕,然后在背后窃窃私语。在彼此互为竞争对手的情况下,谁也不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表面上,设计人员们仍旧与那些办公室搞行政的主任副主任、年轻女出纳、龅牙女会计、工会副主席兼妇联主席等老爷们儿老娘们儿一起嘻嘻哈哈肩拉背扛、一起往家里运送冻鱼冻肉,实际上,他们内心清高,伺机而动,怀着高度的紧张和焦虑,密切注视着院里奥运体育场方案竞赛选拔参赛的动向。
但是,还没等到他们把这个消息完全消化,就从不同的渠道得知,代表本院参赛的,竟是院里高层的两个领导、书记一把手陆文誉和副院长洪肖奇,根本没有经过什么基层选举选拔这一说!
一时间有点乱了营、炸了锅!
他们凭什么?那些当官的,平时他们就利用职务之便,出国、加薪、提职种种好处都捞遍了,难道,这种专业选拔上的事情,他们也要占一腿、非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不可?尤其是书记大人的挂名(难道他有能力亲自操刀吗?),有什么必要嘛,简直是不可理喻!
于是乎,趁着中午休息工夫,第一设计所的人窜到第二设计所办公室,第三设计所的人跑到第四设计所屋里,摆开围棋阵,甩开扑克牌,借着说棋评棋观棋、催对方出牌的引子,嘴不停闲,磨磨叨叨,一边看似不经意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实际上是条分缕析,发泄不平,自我安慰。他们一会儿说到洪肖奇想要当下届院长,所以才拉着书记合作搞这个项目,紧着拍书记马屁;一会儿说到书记陆文誉想要点专业实绩,只会给同志们盖房解决职工生活困难还不够,还要努力向一个内行领导干部靠拢,内外兼修得胜之后,据说明年的省里换届选举,他还极有可能向副省长的位置上努一把力。
各种议论唧唧喳喳而起。但也都是关起门来背后嘀咕,没有一个勇于挺身而出,敢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
他们的牢骚,很快就被化解。
一把手陆文誉多年来主管人事行政工作,从省建设厅党组副书记位置上下来,到院里当了一把手。他最擅长的就是破解人们的牢骚和哀怨,尤其知识分子的那点儿小牢骚,处理起来更是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大家还没看见整个牛什么样,他就早已给解得只剩下一堆里脊、上脑、紫盖、牛皮和蹄筋。那些瞪着牛铃大眼发牢骚瞎埋怨的人被叫到办公室来一谈,再出去的时候,几乎个个是蔫头耷脑,心平气和,无妄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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