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为人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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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离十一时还差几分钟。林茗扔掉皮包,一把扯下绑头发的皮筋,松开揪紧头皮的束缚,她揉着散开的长发,踽踽走去旋开热水器的开关,准备洗个热水澡。
三千烦恼丝尚未理顺,电话铃就响了开来,心情转好的她也不敢怠慢,立刻跑去接起了电话,那厢沉重而疲惫的声音又让她的心猛地起伏了下。
“林丫头啊!”
“韦伯伯。”林茗放低了声音,不由心虚起来。
“格斯给你添麻烦了吧,这个臭小子。”韦伯伯又长吁短叹了声,林茗一惊,怎敢接下这声道歉,连忙说:“没有没有,是我不好,当断未断,让他这么痛苦。”那厢声音沉寂了下去,林茗慌了下神,小心翼翼地问:“格斯他……怎么样了?”
韦伯伯一怔,苦笑着说:“他?今天被他同学送回来的,一到家就疯言疯语,酒喝多了。”
林茗倒吸了一口冷气,咬唇不语。她未曾料想到格斯竟会颓废到如此。在她的印象里,他还是个阳光健康的大男孩,这些污糟糟的事与他没有半点瓜葛,但今天,失恋的他什么戒都破了,身为“罪魁”的林茗怎么能安心呢?
“现在……他好点了吗?”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的罪恶感,林茗又问。
“睡着了,年轻人嘛,睡一觉什么都好了。”韦伯伯轻笑了声,口气远不及他的话来的肯定。受挫的人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说些轻飘飘的话去安慰另一个伤害他儿子的当事人呢?
林茗垂眉低语说:“韦伯伯,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是这个小子头脑发昏,你做的没错。”
韦伯伯松口气说,林茗顿悟,原来这位老人内心里也从来没把她当成是适合成为他媳妇的人选,即使他曾全力帮助她,即使他待她如亲身女儿,真涉及到他的家庭问题,他咬定青山不放松。林茗忽然觉得自己快刀斩乱麻的举动还是明智的,至少如果她接受了格斯,那面对的问题还真是数不胜数了。
她尴尬一笑,可惜对方看不见。
韦伯伯沉吟了声,“林丫头,买家的事……”
“明天是吗?”林茗应了声。
韦伯伯肯定地说,“明天我会过来帮你。”
林茗一顿,不再让格斯来了么?也对,怎能让儿子再接近那个伤害过他心的人呢?为人父母心,虽然嘴上不说,果真还是担心的吧?如此用意明显的表态林茗一听便知,她赶忙说:“不用了韦伯伯,你帮我帮的够多了,我这个小辈怎么能再死皮赖脸让你操心呢?已经够了。”
“……林丫头。”沉默许久,韦伯伯再扬起的声音里尽是愧疚。
林茗怎么敢当,一直以来她受到的是这位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护子之心人皆有之,怎能不允许别人为自己自私一回呢?是时候该撇清关系了,虽有些失落,但势在必行。
林茗吸了口气沉着地说:“一直以来,谢谢你韦伯伯,没你的支持,凤茗轩恐怕早死在我的身上了。不过经过这两年的磨练,是时候让我独当一面了。”
林茗一语,听出她言语中果决的韦伯伯有些汗颜,感激,更内疚,“林丫头,韦伯伯……太自私了。”
林茗莞尔,除了基督,不自私的人压根世界上就没有出生过,她又何尝没有自私过?对格斯,她就大大自私了一回,现在作出如此决定,无非是想亡羊补牢罢了。
“不过明天的忙我还是会帮的,一诺千金的道理我老头子还是知道的,林丫头你也就不要坚持了,至于以后的事就等到以后再说吧!”
林茗沉默,半晌说:“我知道了韦伯伯。”
“那好,我挂电话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伴着老人无尽的轻叹,林茗慢慢放下了电话听筒,刚刚扫除些垃圾的心又自动生成了烦恼,填补了松弛下来的空隙。真是不让人消停啊!!林茗仰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听到韦伯伯为格斯担忧的声音,她不禁联系起自己的母亲,她有过为自己这样忧愁过吗?林茗以为没有,现在自己眼里的母亲是何等自私,为了一点利益不惜利用她与别人的关系,但她错了,静心思索之下,尘封的记忆慢慢恢复了起来。
记忆真是个有趣的东西,你忽略它它就会自动隐身,绝不会跳出来扰乱你的思路,但你想念它时它又会慢慢悠悠地晃到你的眼前,一幕幕,犹如老电影带着无穷韵味。
高考时,母亲为了自己的均衡营养,天天早起为自己准备营养丰富的早餐,即使自己多么痛恨吃鸡蛋,她也像对待三岁孩子似的哄她吃下,她甚至变着花样烹饪那个鸡蛋,只希望自己对鸡蛋的怨念会少那么一点点,那个时候的她何等温柔体贴,为何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林茗想不通,她翻了个身,蜷缩进沙发,无声叹息。
隔天,林茗梳妆一新,稳了稳神健步离开了公寓,年纪越大的人越不喜欢睡觉,韦伯伯似乎也不能免俗,他早早得等在了咸亨酒店,吃早饭。似乎意识到这个规律,林茗也不敢多留恋她的被窝,着急赶到,幸好没让韦伯伯等得太久,那位老人刚刚消灭自己的早餐。
她客客气气地向他颔首,“早上好,韦伯伯。”
“林丫头,你早。”韦伯伯清癯的脸上仍挂着忧愁,形成两个黑色的阴影沉在他的眼袋上,分外醒目,多日不见,韦伯伯也憔悴了,恐怕昨夜的事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吧!

亲眼目睹这一切对一个老人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影响,虽有心理准备的林茗还是吃了一惊,如同多年前身处校园的孩子,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默认错误。
“林丫头,别自责了,不是你的错,你再这副样子,我可才过意不去呢!”韦伯伯尴尬一笑,爽朗声顿消,干涩堵塞了他的喉咙,面对林茗,他是再也无法这样笑了,至少现在就是。
“韦伯伯……”林茗语塞,顿了下鼓起勇气说,“谢谢你愿意帮我,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怎么?林丫头你想甩了我这个老头?”韦伯伯挑眉反问。
“我再麻烦韦伯伯你,不是会有更多的误会吗?”林茗惴惴地说,小心翼翼地观察韦伯伯的神色。
“一桩归一桩,我的儿子不开心我当然会难过担心,但是如果我的干女儿也因此难过而放弃我这个老头的话我也会伤心的。”韦伯伯停顿了下,“林丫头你那么善良,不会让我这个老头伤心吧?”
“韦伯伯……”林茗哽咽,无言以对,这位老人的宽广胸襟让她无地自容,她怎么能低估他的人格品质呢?她太粗陋了。韦伯伯的确很难过,他的恢复需要时间,但他不希望这个伤痛以另一个伤痛为代价。
不是只有再次受伤才能忘了先前的痛,宽容也是一味良药。
韦伯伯憧憬地说:“林丫头,给我那个傻儿子一点时间,他还年轻,想不通的事儿还多着呢,等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一切照旧!”
年轻人有太多的看不透看不懂,必要的时候还是听听老人言吧。听闻韦伯伯的话,林茗的眼眶闪出一阵欣喜的泪光,她使劲点点头,忘情一笑。
韦伯伯介绍的买家的确宽容,签下这笔单林茗的心多少又踏实了一些,她不忘向韦伯伯表示感谢,送走买家和韦伯伯,林茗静静坐在自家店面里,长舒了一口气。
心情好时一些不愿面对的事也愿意去做了,她又一次提前关了店门,匆匆赶到医院看望病中的外婆,外婆的手术再过不久就要进行了,做药物测试的结果并不理想,外婆对几种药物都有排斥反应,看着外婆铁青色的脸色和皮肤上起的一点点红色的小包,林茗一阵心痛。
林母忙碌地打理医院上下,只希望外婆能自在些,但医院毕竟不可与自家相比,没有人味只有酒精味,没有丰富的色彩只有空虚的白,没有人情冷暖只有机械化检查和问候,林茗俯身查看外婆的状况,蜡黄的脸出奇瘦削,脂肪仿佛全被这座冷冰的建筑吸干了,每日没有油水的饭菜下肚,不这样才怪。
见到外婆这般模样,原本以为许久不见感情早已生疏了,但今日,涌上心头的哀愁让她无法冷眼旁观外婆的一切,拼命祈祷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亲人能够早日康复。
外婆睁开眼,仍眯虚得像一条缝,只透出些许朦胧的光,她唤了声,“茗茗。”
“欸,外婆,我在。”林茗连忙答应,搬过椅子坐在了外婆的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出奇嶙峋,只一层松弛的皮肤裹附着骨骼,林茗心疼地呵护在自己手心里,反复感触这双温湿的手。
“你还恨外婆吗?”外婆微阖了下眼皮,缓缓地说,“当初一个劲儿附和你的妈妈让你爸爸把店面卖掉,你一定也怨恨吧?”
林茗摇了摇头,“外婆也是担心母亲,自然一切以她为重,为她着想是应该的。”
“我都不是合格的丈母娘。”外婆叹息声,时过境迁,但她对林父的死还是耿耿于怀。
林茗抚了下外婆的手背,柔声安慰道:“世界上又有几个丈母娘是合格的呢?世界上又有哪个家庭不是走钢丝似的过日子?外婆你想得太多了。”
外婆一怔,停顿许久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你长大了。”
“我才没有长大,我还有很多事没有想通,我还不能对母亲释怀,外婆你可得好好帮我搞搞脑子啊!”林茗调皮地笑了声,俯身靠在外婆身旁,持续的温暖从薄薄的被褥下传来,镇定着她的心。她的外婆还好好地活着,太好了。
“你这个丫头啊!”外婆抚摸了下她靠在身边的脑袋,满是疼惜,“就是那么固执,非得等你自己想通了才行。”
“那也得有外婆的指点啊!”
外婆轻叹声,肯定地回复:“我知道我知道,等我病好一定替你洗洗脑,准备好吧小丫头!”
不论你长多大,拥有多么卓著的成绩,在长辈的眼里你始终是个小孩,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不管何时不管你是对是错,他们都会无偿提供他们的帮助,无偿支持你,因为他们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连这条最稳固的纽带都切断了,那人才是真正孤独了。
林茗感叹,自己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在离家后,在自以为是的独立生活了两年后。有些东西,你明知自己甩不掉,不如放弃敌视的态度,欣然接受的话你的心也会好受许多,恐怕亲人也是这般的吧。
林母轻手轻脚地掩上病房门,忙碌如蜜蜂的她刚想进门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女儿温顺得像只小猫伏在外婆身边,不知何故,她的心也瞬间融化了,血浓于水不是假的。
隔着门,她静心看着,许久,疲惫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申明:我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咸亨酒店提不提供早点,就当它提供吧!知道实情的尽量来拆穿吧!但我的文章是改不了了,还望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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