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含沙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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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文与月魂待在主营帐外候传。
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通报给林日咎,只不过他也隐瞒了一些事实的真相,胡大文谎称马贼是由他们百馀骑所杀光的。当然,这一位“不久前结拜的义弟”也出了很多力。
派去现场勘查的录事参军事(总务官),已於三个时辰前出发去调查现场,他必须把将官的尸体给运回来。
如果这件事被证实的话,胡大文可以顶替秦素文的位置,由兵曹参军事升至别将。
胡大文会这样告诉林日咎自有他的用意在,只见他拉著月魂在一旁耳语,道:“月魂,刚才我说的话你记清楚了吗?”
月魂点头微笑道,“记清楚了。”忽又问道“但是……为甚麽要说谎呢?”
胡大文长叹道“这就是官场的黑暗,以後你还会见得更多…告诉你,我要是把真相全说了出来,你想想看,有谁会相信一个年仅十馀岁的男孩,居然能亲手减掉上千的马贼?况且,如果我这样一说,那秦大哥他们的功勋都没有了,你忍心看到这个情况吗?”
月魂如有所悟的轻点一下头,道:“我懂了。”
胡大文抚著月魂的头,道:“乖,待在胡大哥身旁,胡大哥会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教给你。”
忽地——林日咎步出帐外,笑道:“胡老弟,可恭喜你了,为我们武举争了大大一口气,倒叫那些‘门荫’小子不敢看扁咱们。”
“哪里,哪里,还不是靠林大人的提拔。”胡大文拱手客套笑道。
林日咎倚老卖老道:“对於这一次的失误,老弟可别放在心上,有空时咱们两人再喝一杯。”
“好!那卑职有空倒要去叨扰林大人了。”胡大文大笑道。
一怔!林日咎想道:“怎地这小子转性啦,竟会跟我说出这种话,难不成是因为那件事……”
心眼一转,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叫月魂是吧,很好……长得挺不错的,隐然有大将之风,这一次倒是辛苦你啦。”
月魂闻言笑容可掬道“多谢林大人夸奖,胡大哥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说您在军里很照顾他的,这次胡大哥带我来这里,为的就是要让您看一看我是不是当兵的材料。”
一愣!听得林日咎与胡大人一阵大笑。
胡大文想道:“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马屁拍得恰好。”
林日咎恍然的神情表露无遗,忽又见著胡大文直搓双手欲言又止,不禁问道:“老弟,有甚麽话尽管说,能解决的老哥帮你解决。”
胡大文指著月魂苦笑道:“咱这位义弟虽想从军,可是他毫无出身,单只凭著卑职认他为义弟之事,出身尚嫌不足,而且也不能登录於军册之上。
这对他的前途影响很大,所以……卑职想求林大人一件事。”
“甚麽事?”林日咎胸有成竹道。
“请大人为他作保。”胡大文大声道。
“哦!可是…他的年龄似乎太小了,他的父母会答应吗?”林日咎迟疑道。
“卑职这个义弟双亲早已亡故,剩下他单身一人在外,卑职恐他有失,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胡大文不断解释。
“行了!”林日咎笑道:“就冲著你第一次求我的份上,这件事我会帮你安排得安安稳稳,你别担心了。”
胡大文大喜道:“多谢林大人。”
月魂重重一礼,笑道:“谢谢林大人。”
林日咎深思一下道:“便以‘奏官’(军府奏武职,以军功而请勋、衔等)方法进行,这样子有了官位,咱们比较好照应。
至於‘策问’(一种口试形式)方面,我会与咱们南衙左领军卫王衡王大人商量一下,好应付京师方面派来的观察使。”
(按‘奏官’,有身分、资格、考限等限制,如白身,前资、殿选人、流外出身人及子女、散试衔等,原则上不得奏请官衔。
所以,‘奏官’虽为荐举的一种方式,可是其出身却又占了很大的要因。)“是!是!一切但凭林大人作主,卑职多谢林大人的提拔。”胡大文满面春风道。
月魂亦适时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笑道:“谢林大人提拔,月魂结草衔环,永铭在心。”
说得林日咎呵呵直笑,开怀道:“都是自己人起来,快起来……啊!对了,胡老弟…”
胡大文注目倾听。
林日咎道:“王大人已经歇息了,你们劳累了一整夜就先回帐去休息,先吃顿饭,再睡一觉,约莫未时左右我会派人去叫你。”
“是!”
胡大文行一军礼,带月魂离去。
林日咎看著二人走远,又转身向帐内走进。
这一切,也瞒不了月魂高超的听力。
其实,他早就以“天听地视”之法,暗中窃听著帐中林日咎与王衡的对话。
後来又看到胡大文表面上对林日咎毕恭毕敬,然而其身上血脉贲张。心脏狂跳等等压抑性的举动,也都瞒不了自己灵敏的感觉。
胡大文是个血性汉子,他会这麽做上全是为了自己,月魂暗中一叹,渐渐明白了军中黑暗的一面。
︽︽︽︽帐幕中。
南衙左领军卫上将军(从二品)王衡眯著眼睛,不动声色道:“如何?那小子怎麽表示?”大刺剌席地而坐。
林日咎不亢不卑,颔首道:“看样子是认了。”
王衡“哼”声道:“他不认也不行,凭他以‘武举’晋仕的身分,成天同那些‘门荫’在一块。
试想,一无背景,二无身分,三又不找靠山,当了近十年的‘校尉’才升至‘兵曹参军事’,若非是你有意栽培他,我老早就放弃了,他哪能晋升一级!”
林日咎陪笑道:“大人有大量,这点小事您就忘了吧。”
王衡失笑道:“嘿,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同乡,而且是多年的旧部的面子上,我哪会不刁难这软硬不吃的小子!”
林日咎点头道:“天幸,这小子终於回头了。”
王衡记起一事,不悦问道:“对了,右骁骑府(南衙十六卫之一)那头传来线报不是说只有三百多人?怎地?一下子变了上二千人……啊,你也坐下吧,一把年纪的站著挺累的。”
“是!”林日咎依言坐地,想了一下道:“可能是右骁骑府那边有意给我们的挫折,这些年来咱们‘左领军卫’与‘右骁骑’不断明争暗斗,彼此党同伐异,听说……他们已经把底下所有科举晋仕者都给撤换掉,全部改由‘门荫’任职军职。”
“嗯!”王衡面色凝重道:“此事我亦有耳闻,想必是错不了,前些日子李太达还过来找我,要秦素文与他底下武举出身的李本初‘转辟’(官职不变,转侍他主,如同调职。),可是我没有答应。”
“唉…”林日咎叹道:“可惜一个人才。”
王衡气道:“损失了秦素文对我军士气大有影响,你得好好安抚才行,别让人说我王衡只懂照顾自己人,都不理别人孩子的生死。”
“是。”林日咎颔首道。
“对了。”王衡道:“听说还有一名孩子也参与此战?”
“是的。”林日咎不隐瞒道:“叫月魂,看来不过十二、三岁,满机灵的,是可造之材,看到他的时候他满身是血,身上刀伤明显,是经过激战之後留下的。
这一战听胡大文说,这孩子出力最多。而且,胡大文早与他结拜了。”
“拉得过来吗?”王衡问著。
“拉得过来。”林日咎肯定道,他眉开眼笑,帮月魂说得那麽多好话,为的就是等王衡这一句话,笑道:“只可惜这孩子出身不明,胡大文刚刚还来求我帮那孩子安排一下,将军……您认为怎样?”
王衡暗骂一声,心知肚明,道:“你的打算又怎样?”
林日咎要言不烦道:“奏官,唯有靠将军荐保他才能留下,如此一来不仅胡大文会死心塌地跟随将军,连那个孩子也直接成了咱们手下一员猛将。!”
“猛将。”王衡脱口笑道。
林日咎心有馀悸道:“那孩子真的很有这个天分,我第一眼见到他便直觉感到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他的目光,更是凶猛得骇人,直像是能将人生撕扯裂掉。
我从军二十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可怖的眼神。”
王衡大笑道:“让你说得我心痒痒的,真想立刻见他。好吧,我便保荐他。”。
“谢将军!”林日咎高兴道。
“对了。”王衡脸色忽然一沈,怒道:“这次拆损那麽多的弟兄,完全是我方探子情报取舍不当所致,今後如有再犯,一律军法问斩!还有,你也不要再玩那种‘以少报多’的法子,来整‘门荫’那些小子,把敌人人数说得多一些是可以,减少弟兄们轻敌的心态,可是这一回差一点就全军尽没,你要好好记取这一次的教训。
今後,除了我方自己所能掌控的情报外,所有南衙、北衙的通报行令都要给我确认,我不希望同样的事件再度发生。”
“是!”林日咎立身抱拳道。
玉衡忽地变脸一笑道:“等录事参军事回来,确定了战功之後,咱们要好好宴请他们二个,这件事真的让咱们‘左领军卫’大大出了风头,扬眉吐气。我想……右骁骑李太达此刻一定气得跳脚不已,哈哈哈哈……”
三个月後,胡大文如所预料的升上了别将。
而月魂因有此件战功,又有王衡保荐,一下子破格擢升至正七品司马(军政官)令不少人眼红。
又过了三年,秋,十月初七,丑时。
晓角寒沙,烟障戌楼。
此处没有中原涧松篱菊,岩柱井梧之秋色,无残叶晚蝉,渔苗蜇韵之秋声。
若有,也只是一望无尽漫天黄沙,滚滚阵阵,迳冷意凉。临夜时,露重星稀,毡帐貂裘,间偶有营火三、二,野香四飘,幕帐如云。
月魂孤坐在自己营帐外的一堆柴火旁烤著肉。
这三年来见识不少事物,对人生有了更深一层体验。
在军中,他没有了成天饿著肚子的烦恼,也没有受到任何人不平等的对待,每个人都把月魂看成是自己兄弟一样,给予爱心、关怀。
但是,自从半年前左领军卫王衡将军於一场战役中阵亡之後,朝廷派了右骁骑李太达将军兼管左领军卫之後,一切彷佛都回到了起点。
李太达常常刁难‘荐举’及‘武举’出身的人,自己也是被刁难者其中一个,每一次他派出‘武举’出身的军官出阵,总是给其少得可怜的兵力去作战。
胡大文就是因为这样子而死的,李太达派了三百个步卒给他,说是去歼灭一股横行大漠的流寇,约有百馀人,想不到一交战,百馀人变成上万人,离谱得过了头,那三百多人没有一个回来,根据录事参军的说法,敌人最少也死了上千人左右。
而林日咎早就看苗头不对,趁早请求调职去了,他‘转辟’在左武卫陈思将军辖下,而陈思将军正也是‘武举’出身。
这半年来的变迁,整个营里非‘门荫’者只剩自己。
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每一次自己领兵出战,总有一去不回头的感觉,而每一次战至终场,自方的人马亦总是剩下自己一人。
好孤独!好寂莫!营里那些‘门荫’家伙替自己取了一个外号,叫做‘大漠死神’那嘲讽的涵意是:跟随自己出战者,没有人能活著回来。
所以,好多人都怕自己,尤其是当出兵之时被分配在自己麾下的兵士,更是个个脸白唇紫,吓得不知所措,彷佛自己会带领他们上了死亡的地狱。
因为战功显赫,才不过半年便已经官至折冲都尉(正四品下)。李太达怕自己被京帅调任,若是再有战功,官位绝对会升得比他大。
所以,从十天前起他便放弃了自己,一切大小战事都没自己的份,而自己也闲得发慌。
还记得林日咎要走之时对自己说道:“月魂,你最好和大文也转调到陈思将军那儿,因为李太达这个人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而且,他也最看不起‘武举’‘荐举’晋仕的人,你若还留在这儿,真的要非常小心。
三年前秦素文那件事情,就是他给错了情报。我相信以後一定还会再发生那种事,你一定要小心,记住。”
自己也想不到林日咎再三叮咛的话,居然会在他走了之後就立刻发生,胡大文被派遣出战,临走还对自己说:“小魂,托好噢,大哥回来会带你上窑子!”
他一去不返,再也回不来了。
月魂用嘴撕裂一块肉,肉上沾满黄沙,他毫无感觉的嚼食,嘴角阴冷的笑著。
想到三年前那个女孩砍下自己的那一刀,心头不由得大大怨恨。
自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每当见到了血,心中总是会莫名其妙涌现一股强烈的杀意,看到有人流血受伤,全身血液立即沸腾起来。
在战场上就算是受了伤,那伤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会痛,只有诡谲的舒服感。
而且,每次在第二次换伤药时,伤口早就自动缝合起来,留下一个血痂,然後在不到三天时间,痂落痕现。

月魂灌了一口浊酒,腹中如火烧“今夜,必有战事!”他忖道。
每当在临阵之前,自己便能够清楚感受到敌人强大的杀气,进而知道敌人所将袭击的方位。
而今夜,他又明显感应到这股杀气来自东方,那人数应该不在少数。
李太达等‘门荫’军官将领,已於今晨辰时出发,与左武卫陈思、右领军卫武三官、左威卫赵胜等三位将军,合兵去伏击突厥十万大军,看来不到明晨是不可能赶回来了。
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
月魂不知不觉又灌了一口酒入腹。
忽地脚步声沙沙逼进,月魂回头一看,伙夫头陆明战战兢兢走来,其一张脸色并没有因为火光的关系而红润多少。
“啥事?”月魂回首咬了块肉道。
“都……都尉,有……有敌人。”陆明颤声道。
“哼!”月魂重重哼声,再道:“去找李本初说,别来找我。”
“可是……”陆明哭丧著脸。
“啥?快讲!”月魂怒道。
陆明颤栗著,全身发抖,道:“是李别将叫我来叫你……”
“我呸!”月魂暴怒道:“李本初甚麽东西?小小一个七品别将,竟敢命令我这个四品都尉?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啦!陆明,我命令你去把他给我叫来!”
“不用了,我来了。”李本初的声音在後响起。
李本初双颊尖削,一脸精明,大刺剌坐在月魂面前。
“说吧。”月魂瞪眼道。
李本初耸肩,无可奈何道:“东方出现敌踪!”
“干我屁事!”月魂大骂道“李将军临走时不是将营里军权托付给你?有敌人,你就要解决才是,为甚麽来找我?”
“卑职正是为此事而来,想请都尉出营扼敌。”李本初口气生硬,面无表情道。
“他妈的!你敢命令我,你是甚麽东西!”月魂戳指他的鼻尖破口大骂道。
李本初偏头,由怀中掏出一面虎符微笑道:“这是将军出营之前交付给我的军令,都尉若不听命行事,恕卑职要秉军法惩治。”
“哼!”月魂哼声道:“给我多少人?”
“五百。”李本初略现不安道。
月魂冷冷道:“你觉得够吗?”
李本初摇头苦笑道:“不够,但是这是目前营里所有的人数了,包括卑职及伙房、录事参军事都已算在里头。”
月魂劈头喝道:“娘的,你要我带你们去送死啊,领著老弱残兵怎麽去打?浑蛋东西……”大骂而立。
李本初无奈道:“但是能作战的都被将军带走了,卑职也没有办法才来找您老人家。”
“王八蛋……”月魂咒骂不断,大怒著。
“报!”
一名军卒慌张跑来,步行不稳,直跑到月魂身前跪下喘息不休,叫道:“都……都尉,敌,敌人出动了!”
“走!”月魂不理他,迳行向东营而去。
背後李本初、伙夫头陆明,紧紧跟随。
东营门。
丈高木墙排排而竖,木栅之前是三层拒马柞,而木栅里头亦有两层拒马柞。(拒马柞以阻骑兵。)月魂一到东营门前,录事参军事周古迎前而来,神色甚急,道:“都尉,怕阻不了,少说也有三千人啊!”
这周古原也是王衡手下,因军职是掌理军中杂务以及记载军功,职位尚轻,所以李太达平时也没有太为难他。
月魂闻言狰狞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看我的…”忽回头朝陆明喝道:“陆明,你过来。”
伙夫头陆明脚底一软,差点趺倒,举足唯艰,哭丧著脸道:“都……都尉,甚……甚……麽事?”
月魂骂道:“看你这个鸟样?别出现在我面前,娘的!你给我弄一盘糖醋排骨,我回来要吃。”
说完,跨步而去。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他是要调兵遣将,原来是叫人准备食物等他回来吃。
李本初追向前去,道:“都尉,就…就你一人?”
月魂不悦道:“怎麽,你要跟去?我可没时间照顾你”
“不!”李本初正色道:“卑职是说…都尉难道不带弟兄们前往?”
“哼!”月魂恨声道:“谁敢同我这个‘死神’前去?省了吧!将本营守好,省得李大将军又来找我麻烦!”
李本初及周古听得一呆!却见前方火炬遍立,尘扬地动,那火光在烟尘沙雾中,呈现得模糊朦胧。
狂风突然大吹,滚滚咆啸,令人难以睁目。
李本初与周古心中七上八下,耽心,双双退回营里。
风中倏然传来一声凄厉哀号,所有听到的人心脏不由得剧烈一跳。
开打了……︽︽︽︽狂风沙,大漠特有的天候。
月魂心中大喜!利用风沙掩护,伏地不动,他要等到敌人已前进到自己跟前时,才会以猛烈的攻势狙击敌人。
对於风沙漫天,敌踪难辨,自己可以用罡气将沙子排拒於周身半寸左右,同时更可以利用这半寸能见之视力范围,将敌人摸清。
忽地,前头沙声响,机会已至!月魂残暴发动,一跃蹲在马头,与眼前骑士深深对视,很满意的观视其眼睛里不断暴缩的瞳孔。
那骑士起先一愕!眨了眨眼睛,骇然大叫,眼前倏然见到一个拳头不断变大,变大……“波”
如砸烂西瓜般,那颗贼首爆散四射,临死前扯喉惊栗一叫,划破天空,响动四野。
伏袭之战开始!恐怖的号叫声此起彼落,忽而在东,忽而在西,毫无固定位置,使人不知所措,惶恐!突厥兵士人人自危,难以睁开的眼睛,茫然四顾。
风沙,风沙,真是狂风沙!就只见沙不见人。
不管突厥兵士怎麽看,依然四野黄沙,其中偶有人影闪,残骸断肢竖眼前。
这阵狂风足足吹动了一个半时辰,等到天际微明,寒风刺骨,风沙才渐渐偃息。
地上遍地残骸,少说也有七、八百具尸体,月魂的身躯在晨昏中不断跳跃,透露出一种人世间不该有的妖魔之气。
只见他每一个起落,便伴随一声哀呜,他全身火红,血透黄沙,看得东营里李本初、周古等大唐将士胆颤心惊。
也看得突厥兵士人人脚底发凉。
“天啊!他真的是人吗?”周古呻吟道。
月魂在踢碎一名突厥兵士胸骨後,藉其反震之力冲向一名突厥将官,看其穿著应当是职位不低,只见他弯弓拉箭,狠射!“啊!”李本初失神惊呼。
那支箭朝月魂头顶疾然击去,矢号风吼!空气一时寂静,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瞪视月魂。
月魂狞然邪笑,右臂一搭,握住了那支箭,整个身子蓦然一转,歪斜一百三十五度,箭射向另一头一名兵士。
在众人眼中,他彷佛软若无骨,轻似棉絮,那转身举动令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尚不止於此!那支箭从一群人中间穿扬而过。
月魂抓著箭翎,他双指夹著箭翎,未见用力,紧跟著那根箭飞去,他好轻!轻得身随箭走!箭身每越穿一人,月魂的身子便晃动一下,不管是手动、脚动,他就像水底游鱼般摆尾不休,那人被他一碰著前方,後面立刻爆出一篷血雾,间夹有碎肉破脏断骨。
李本初看得头皮发麻。
眨眼间——十馀声凄绝惨叫,箭簇倏地迎面钉贯那骑兵脑袋,而他的身子也被月魂藉势一踹,跌飞五丈开外,动也不动。
而月魂则坐在那个人马上,冷眼环视。
突厥兵士被他凶残无匹眼神一望,个个不自觉的大退好几步。
忽地,月魂打了个哈欠,摸摸肚子,露齿邪笑斜兜了那名突厥将官一眼,挥了挥手,狂态甚明。
突厥将官怒目而视,以汉语吼道:“士可杀,不可辱!”
月魂嘲笑道:“人死了就被羞辱!只我一人你们都无可奈何,还说些屁话,真是好笑!你回头看看你的部下,如果他们还有战意,老子便再继续打下去。
说真的,光杀一些没有抵抗之力的人,我还真是感到很没有面子!”
突厥将官四顾而望,只见人人看著自己,退意萌现於众人眼中,气得将手中弓箭丢执於地上。
月魂飞扬拔扈,咄咄逼人道:“你走吧!”驭骑反身驶向东营营门,头也不回。
突厥将官身旁一名骑兵猛然拿起弓箭欲射,突厥将官眼尖,连忙按住了他,以眼示意不可。
月魂脑後如同长了眼睛,懒洋洋举右臂说道:“聪明!”
“你的名字?”突厥将官咬牙切齿高叫。
“月魂。”
“你是大漠死神!”突厥将官一惊道。
“知道了我的外号就快走,你想埋尸在这里吗?”月魂不经意说道。
“哼!”突厥将官狼狈下令全军撤退,未及半刻,走个精光。
月魂回到营门,李本初、周古等大唐兵士齐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欢呼,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又跳又叫又笑又闹的,不亦乐乎。
月魂一张脸依然绷得死死的,阴森森邪笑道:“陆明呢?我的糖醋排骨好了没有?”微皱眉头,身体忽觉酸麻。
一夥人全都呆住,良久,才又哄然大笑。
月魂冷眼瞪视,跳落地面伸展筋骨,朝自己营帐走去,头也不回说道:“叫陆明弄好糖醋排骨後送到我那儿。”
周古看月魂走後,拉著李本初向营外那一堆尸体走去,两人身後各带著四名侍从。
月魂身旁之所以没有侍从,是因为他每次一出战,所有跟在身旁的人俱都战死,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而李太达也想孤立他,所以也没有派任兵士,再者月魂也没有要求,否则一个四品都尉身旁可以带上二十名随身,八名兵士。
周古看著眼前一片腥风残骸,猛吸一口寒气,念念道:“天啊!光是看这些没有被风沙遮掩的尸骨,少说也有近千具,再加上被沙所遮掩的……天啊!他是怎麽做到的,难道他真的是一个死神?”
李本初检视一具尸体,见其面前毫发无损,可是一将身子翻动,失魂一叫,心神一颤。
那宛如破烂血柿子背部,使人触目惊心的脏腑碎骨全然挤绞一块,乍见之下如同一团肉球,骨血淋漓,好不恶心。
尤甚者是李本初将其翻身的刹那,其身上的血如碰倒的水桶般蜂拥染地。
後头几名兵士忍不住胃中翻腾,各自站在一边大吐不已。
周古见怪不怪,对於这种情况他早已经看得多了,也麻痹了,他是录事参军事,对於这些尸体,他有责任为月魂记上一功。
且,每一个尸身都代表著一个小小功勋。
所以他从怀中抽出一本簿子,持笔舔润狼毫,清点人头…“月魂,月魂,起床啦!”一个身著全身铠甲的中年将官推著沈睡的月魂说道,他手上拎著一壶酒。
“谁……浑蛋!不要吵我,滚!快滚!出去!”月魂闭著眼睛大吼叫,恼怒著,忽又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是磕睡虫不断提醒自己,要睡……好好睡……我好累……这帐幕简陋无比,堂堂一个四品都尉居然睡在一个空帐幕里面,除了铺地毡外,就是萧条,连盖在身上充当棉被的军毡都没有,这使中年将官心中怒气高炽。
中年将官坐在月魂身旁再度推了他一下,叫了二句。
“叫你不要……哎!”月魂暴怒大叱,忽一怔!眨了眨眼,眼前的人不是早已‘转辟’在左武卫陈思将军麾下的林日咎吗?他怎麽回来了?“林将军。”月魂终於清醒高兴大叫,直拍他双肩。
“月魂,你苦了……”林日咎鼻子一酸,眼红道。
“哪有!”月魂强颜一笑道。
林日咎突然破口大骂道:“那些该死的门荫猪竟然连张毡子都不给你,想把你活活冻死啊!你可是堂堂四品大员,他们居然敢这麽做……”
月魂温和一笑,猛然一讶,自己好久未曾如此笑过,至少在胡大文死去之後,这笑容便未曾出现,他道:“林将军,您带甚麽好吃的来了?”刻意岔开话题。
林日咎把酒壶掷给他,笑道:“你看看这是甚麽?”
“哇女儿红谢谢林将军。”
月魂拔开塞子,浓腹酒香遂漫帐中,欢喜大叫,连忙就口一灌,饮一口,眉开眼笑道:“真好喝,谢谢林将军。”
林日咎爽朗大笑道:“别这麽说,你现在的官职已经与我相等,日後前途无量,只可惜……”忽叹气,再道:“大文再也看不到了。”
月魂黯然,缅怀感伤的情绪一涌而上,点头叹道:“是的,胡大哥他再也看不到了……”又喝了一口酒。
“那群门荫猪定把你整得很惨,对了,你的事迹都传到我们左武卫那边去了,陈思将军很想见你呢?”林日咎口沫横飞道。
“为甚麽?”
月魂眼神一厉,心中开始揣测,胡大文在这三年之中,早已经把官场党派斗争等事都告诉月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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