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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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们的校长,”不容打断,欧威尔声嘶力竭地继续说下去。“我相信那个老杂毛儿,一直都是。他告诉我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我信了,他妈的信了,也答应他在这屁大一点儿的学校里过一辈子——我相信了快十三年!可是,瞧,哈哈,那个叫做黄河的小子掉下来了——空间裂缝,对么?不可能回去,对么?那都是狗屁,姑娘,我被骗了,那条什么鬼裂缝一直都联结着我的世界,它联结着我家!可是我蹲在这儿像只苍蝇一样嗡嗡了到了现在!”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不,别打岔。”说到这儿欧威尔站了起来,诡异地微笑着,眼睛里面的光芒近于癫狂。“我去找校长了,立刻就去了——他当然心虚,他和斯欧•古德,那个伪善的妖精,一起消除了我的记忆……”
听到这儿妮可恼火地跳了起来:“别侮辱古德教授,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姑娘,”欧威尔大笑起来。他扑到台子旁边狠狠地翻了一通,碰倒无数酒瓶子和高脚杯之后,他抽出了一叠酒单摔在了妮可面前:“我不明白?看看这个!我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招儿,不单是记忆,有的时候连挨边儿的文字都会凭空被他们鼓捣没了,所以我也有自己的准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知道吗?”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酒单上,用力戳了两戳。妮可看见那是两行血红的笔迹,她曾经见过的——
“当天雷勾动地火时,末日第二次降临了
蜡烛苗熄灭,醋被点燃,柠檬汁乘以三”
“我来给你翻译,我告诉你,这是只有我自己才能看懂的密码:有人第二次从另一个世界掉了下来,第二次!阴谋,骗局——我的记忆!这一切都有解释,对,去找校长之前我写好了这个,一觉醒来,我就明白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还能怎么做呢?姑娘,我还能怎么做?”
他的喘息喷到了妮可的脸上,妮可咬牙与他对视。
“我知道……”她艰难地说。“这对你挺不公平,老曼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得知道教授和校长他们也是没办法,你那个时候的确……”
“别给我扯这个,妮可,你别也给我扯这个!”欧威尔叫了起来。“你们能送黄河走,不是没有办法,别以为我是傻子!”
“那是我们的错误,那行不通!”妮可终于也叫了起来,她跺着脚解释:“万一我们真的那么干了,这座学校就毁了——我们的世界禁不起这个!”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这难道不是办法吗?”欧威尔嘶声吼道。
妮可一下子愣住了。她望着欧威尔,目光震惊而愤怒,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你知道?”
“知道‘水黦芫’是干什么用的吗?”欧威尔咧开嘴冰冷地笑了一下。“听说过微型助听器这种东西吗?科学类的,对,不然你们以为我是没事儿闲得养只苍蝇解闷儿?”
妮可摇着头退了一步。“你知道……你知道我们做的一切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你依然怂恿我们……曼尼……曼尼•欧威尔。”她声音颤抖,终于难以抑制:“不是帮助,古德教授说对了,你只不过想要利用我们把黄河送回家,这样你也就可以回去!你连其他人、连我们大地的死活都不管,欧威尔,你这个混蛋!”
她眼前发黑,狠狠地转过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她气坏了,原本“好好谈谈”的意愿霎时间化为乌有。这个时候欧威尔探过身子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臂。
妮可疼得惊叫了一声,用力挣扎:“放开!”
“等等,妮可,你站住!”
“叫你放开!”
“轰”的一声,欧威尔朝后摔了出去,他撞在酒柜上,各种各样玻璃瓶子砸了下来,有一个在他头顶上开了花,琥珀色的液体和鲜血霎时间淌满了他一脸一身。妮可惊恐地定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欧维尔气喘吁吁地自玻璃渣子里头爬了起来。他望着妮可,头发打着柳,脸上鲜血狰狞。
“我不想伤着你。”他淡淡地说,然后提起手臂在额头上胡乱抹了一把。妮可颤抖地看着他。
“我想告诉你,我跟‘水黦芫’分享了生命力,大概是十年的。为了把它变成我的宠物,我费了不少劲,妮可。”欧威尔像是忽然被撞得冷静了一样,声音低低地说到。
“很多事儿我也知道得很晚,可能跟你们一样晚。我是想让你们帮我回家来着,可是我没想让你们谁因为这个而遇到危险。我本来没想。”
“好吧我骗了你们。可那也是因为我实在没法说实话。把我逼上绝路了,什么没我都得试试。”
“妮可,你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我吓着你了,对吧?可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色的——只是蹲在这里十几年了,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妮可……我只是想回家。”
妮可被这样的语气猝然击倒。
十二天之后,七月四日,开花平原。
“行了,都说没人怪你了,用不着每天都道一回歉。”影血站在凹地的砂岩上白了欧威尔一眼。话虽这么说,看得出来他还是相当介意被欺骗感情这种事儿。
“听着,老曼尼,你非得带这么多东西走吗?这也太多了!我怀疑你能不能从维达教授的门前头挤过去啊……”妮可掐着腰跟欧威尔交待:“没用的扔了它——那箱黑啤绝对不行!还有,别忘了,门打开的时候你要跟黄河一起一步跨过去。你来得太久了……也许那边的时空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很难说,但是,不管怎么说,那还是你的世界啊。”
曼尼•欧威尔坐在自己巨大的两堆行李上,紧张得浑身哆嗦,就这一点上来说多活了近十个年头的他表现一点儿也没比黄河出息多少。他不停地捋着头发,深黑的眼睛焦虑地轮番望着妮可和不远处那座巨大的银白色阵轮。
——他的确得到了大家的原谅,在妮可原原本本地把他的所作所为与处境讲述了一遍之后。玛阿塔善良地觉得,虽然整个故事里头诸多欺骗和利用,但是事情开始的时候,也多亏了是他把大家记忆的证据给与了他们——要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会像所有人一样平平淡淡地忘记一切,哪儿还能走到一起建立起这样难得的友谊呢?也更不会一起经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了。说起来,那该多遗憾啊!
关于引发一切后事的导火索——银月的那份新闻手稿,妮可向他问了很久之后欧维尔才透露,那是他让“水黦芫”先行探路之后,自己从维达公寓里头偷出来的。
“幸亏你当时想起来去采访他,银月。”欧威尔指出:“膝盖想也知道了,维达那人,你稿子上提了他的名字,他还说了挺豪迈一段儿话,能舍得就这么让人把这些消除吗?他是要留着那个做纪念呐。”
现在,十三年的煎熬就要结束了,他终于马上能够回家。不过他看起来气色可并不怎么样,妮可担忧得直摇头。
另一边,玛阿塔和银月在跟黄河告别。
黄河穿着他刚刚来到这里时的那套衣服,看起来依旧是那样古怪和别扭。但是他也随身拿了一套阿卡尼亚实习教师的灰色长袍。这是他唯一要从这个世界带走的东西。
“别紧张。”玛阿塔微笑着最后一次说。银月用手指触摸了一下黄河领口的挂坠,那小东西徐徐亮起,黄河低下头去。
“我学会了。”他不好意思地说。“谢谢,等我回家……我一辈子都收藏这个。就算到时候没法联系了,我也不会忘了你们。真的谢谢。”
玛阿塔强迫自己把一点儿伤感给逼退了回去。他们得笑着送黄河回家,这是早就说好了的。
塞卡雷斯缠着古德教授。虽然反省了十几天,可是他依然有一大堆问题憋不住要问出来。
“是这样,是这样……可是,教授,在和地球空间建立连接之前,本来与这儿相连的您的那个世界会漏出来吗?”
“不会。”教授淡淡地摇了摇头。
“那样您不是就回不去了吗……您说过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塞卡雷斯细声说。很难听出他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
玛阿塔转身望着古德教授,身后,黄河显得很惶恐。“那我……其实您是把机会让给了我……”
教授微笑的面向他们。“别这么觉得。不是在为谁牺牲,没这回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转头去“望”着远处茫茫的沙漠。玛阿塔觉得他是在寻找自己当初来时的那个地方。
“这边的世界我生活了三十年,已经离不开了。”教授轻声说。“如果真的回去,又是一次离别。也许到头来我会更舍不得这里。谁知道。”
不远处的欧威尔呆呆地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维达已经把一扇独立门架放在了镇轮中心,他在那儿蹲了足有两个小时,直到现在还在紧张地调试。
水黦芫背着双手眺望沙漠深处。他和古德教授早在几个月前就布置好了一些一切,只等着裂缝的张开。
古德教授也不再说话。他用魔杖临时在沙地上画出了一个五芒星,叫学生们站进去,这在执行空间阵法的时候能够起到屏障作用。然后他走到巨大的阵轮边缘,伸手解下了遮住眼睛的绸带。

这又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古德教授居然不是盲人!玛阿塔吃惊地张大眼睛,而后她不得不把目光转开了一点儿——教授的双眼太明亮了,那是一种水晶一样美丽而淡雅的紫色,当它们张开的时候,里面的光彩像液体一样滚滚流动。
“别看。”水黦芫警告他们。“除非真想变成植物人。”
古德教授这回是真正望着天空了。看他表情的变化,似乎是能够清晰地瞧见那条即将张开的裂缝。
黄河被带到了阵轮边上。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校长问他。
黄河点了点头。玛阿塔努力呼吸,平静着自己的心情。这有点儿难……也许大家都这么觉得,每个人的气场中都波涛汹涌。
水黦芫的目光转向了欧威尔。
妮可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会儿向前推了推他。“嘿,快过去。”她轻声说。
欧威尔只是把手握得更用力了些。
“老曼尼,快点儿。”妮可无奈地拽着他。
忽然,殴威尔绝望似的大叫一声:“够了!够了够了,我不走了!”
玛阿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校长眯起眼睛,妮可则干脆傻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呀……”她吃惊地喃喃。
“不走了。”欧威尔这回下定了决心,死活不肯放开妮可的手。“你们教授说得对,他三十年,我十三年了,我也离不开这儿……会后悔的,我知道回去之后肯定我会后悔。”
“留在这儿就不会了吗?”塞卡雷斯理智地提醒他。
“可能也会。”欧威尔一抹头发,干脆地说。“不过那我也决定了,我不想冒险,不想了。谁知道我回去之后那边儿成了什么样子……十三年了,上帝。这儿……至少,至少我不会因为想念心爱的姑娘而痛苦了,对!”
妮可面红耳赤,看了他半天,难以理解地失声叫道:“可是你这么多的阴谋……对不起,这么多的心思,都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来到最后作这个选择。”欧威尔肯定地说。“现在我选择了,就是你,妮可。”
“一点儿都不感人!!”妮可忍无可忍地逃到了一边儿去,躲进了玛阿塔的怀里。玛阿塔抱紧她,手指却碰到了她滚烫的脸蛋儿和湿润的眼角。这一下玛阿塔明白了,她花了两三秒钟来接受这个事实,然后,认输地笑了。
水黦芫似乎翻了一下眼睛,他则过头来审视黄河:“你还需要选择一下儿么?”
黄河赶快摇头。但是莫名所以的,他回过身来看了玛阿塔一眼,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快了……做好准备。”
古德教授发出了讯号。
“这边没问题了。”维达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朝黄河灿烂一笑:“亲爱的助手,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啦——开门的时候稳着点儿,我是说,最好别弄伤了它,楠木的门框可不便宜。”
水黦芫把右手横在身侧,使用了一个召唤咒,一柄光彩夺目的**师手杖从一团光芒当中幻化而出,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擎着那个举步走到了逆星角正对的位置。维达后退几步,站在了与他对应的地方。
玛阿塔把手搁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挂坠。
大概十分钟之后,古德教授猛地闭上了眼睛。
“来了。”
一轮强光自地表放射而出,三位法师的长袍瞬间被风吹鼓在身后,他们头发飞扬,神情庄严,水黦芫宣读起了低沉奇妙的咒语。
黄河深吸口气,他迈步向着那扇孤零零的门走了过去。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回过头来。
强光当中黄河被模糊成一个影子,玛阿塔看不真切,她只听到他说——“我会写出来的。我回去就把它写出来,写成剧本!那个故事它叫作《阿卡尼亚》。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听见了吗?谢谢你们——”
玛阿塔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身边的朋友们都在挥动手臂,连欧威尔也是,于是她带着眼泪向黄河微笑招手。
门轻轻地开启了。那一个瞬间,门的另一边光芒夺目。
送别黄河的场面让玛阿塔忘记了一件她原本非常在意的事情——这个阵法对于施术者的伤害究竟有多大。所以当阵法结束、她看到校长先生突然倒下的时候实在是大惊失色。
水黦芫是向前扑倒的,他暗绿色的头发几乎是眼看着变成了苍灰。同学们惊呆了两秒,纷纷喊着校长的名字冲了上去。古德教授伸手阻止住他们,和维达一起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那个时候校长的模样可怕极了,他脸上的皮肤干瘪了下去,显得苍老瘦弱,他大口喘息,看样子根本像是要活不成了。玛阿塔难过得几乎不敢看下去。不过几分钟之后,校长居然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把手杖收掉,跟维达教授说:“慕,把车开过来。”
“坐车,这怎么行。”维达教授夸张地连连摇头。“你的身体受不了!特殊情况,让我来吧,这儿有门——现成的是不是?一次空间转换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听着,别固执了!让我送你到我的医务室去。”
古德教授合着双眼,朝维达点了点头。维达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把门搬了过来。
他握住门把手呆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古德教授扶着校长迈过了门槛。
“来吧,一起过来。”维达敞开门等着学生们。
塞卡雷斯心有余悸,玛阿塔和其他人倒是非常好奇,他们一个一个地从门里走了进去,最后欧威尔拖着它巨大的行李包,也迈过了门槛。
一阵微微的眩晕之后,玛阿塔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落脚在茫茫沙海里头,但是左右看看,这也绝不可能是医务室啊!她茫然转头去找校长和教授。
古德教授叹了口气,无奈问道:“慕,你把我们带到大礼堂来干什么。”
维达诧异地掠了一下头发:“这么说还是有点儿误差。没关系,我可以再试一次——”
“等等,你——你还是过来吧,扶一下校长,我去开大门,这里是锁着的。”
但是古德教授刚刚走出了两步就顿住了,他怔了一下,豁然回过头来——“水黦芫!!”
迅雷不及掩耳,轰隆一声,一件物体从天而降,笔直地砸在了校长的身上。那时可怜的校长先生刚刚推开维达想要自己站立,结果受到迎头一击,连气也没吭就咣当一下被砸在了底下。
有那么一瞬间,玛阿塔的脑海完全是空白的,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渐渐看明白了——校长身上坐着的,那好像是个人。那人年龄不大,一头漆黑的头发,深色眼镜,皮肤是蜜色的,带着一副小小的眼镜,现在捂着后脑勺哎哎直叫。
“黄河——?!”她和塞卡雷斯同一时间脱口喊出。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一脸诧异:“谁叫我爸爸?”
静默片刻,影血走过去把那男孩儿从校长身上提了起来。于是玛阿塔才发现,那孩子比黄河矮一些,年龄也更小,长得也许更可爱点儿,不过五官轮廓真是惊人的相像。她望着他深深吸气,然后说:“你……爸爸?”
“主神。”身后古德教授轻轻地说,他扶着额头走了过来。
“我来了吗?是这儿吗?真的是这儿?天呀!”现在那个男孩儿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他张大眼睛挨个儿看着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年代了?谁告诉我这是什么年代了?那个谁——水黦芫校长,他还活着吗?”
“本来……活着的,现在不一定了。”维达满脸错愕地蹲在地上看着脸朝下的校长,声音如在梦里。
可是小男孩儿没听见他这句话,一连串地叫道:“还有玛、玛阿塔阿姨,妮可阿姨,影血、银月叔叔,还有塞卡雷斯哥哥——你们有谁知道他们吗?哎呀,说到底,这儿是阿卡尼亚魔法学院,对吗?我没来错吧?”
“我……我就是玛阿塔……”
“你管谁叫阿姨啊!”
“为什么我是哥哥?!”
“呃……影血,你别打他……”
为时三分钟的混乱过后,小男孩儿被勒令站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绍。他眨眨眼睛大大方方地清了下嗓子。
“我叫黄山!”
这是第一句话。玛阿塔把眼睛闭上吸了口气,她觉得现在再也不可能有问题了,这个人是黄河的儿子,千真万确。
果然,下一句话是:“我爸是黄河,他年轻的时候来过你们这儿——他老给我讲这个故事。他遇到了特别好的朋友,见到好多新鲜事儿,他是跳墙过去的,在这个世界呆了几个月,被送回去的时候就直接趴在墙底下啦。我从小就说我也想来,他说好啊,能去也不错,就教我说你们这儿的话,还给我指他当年‘掉下去’的地方——以前那是个学校,现在拆了,成一小公园儿,他说反正就是这溜儿墙的某一处。我就找,我从上小学就开始跳那堵墙啦!跳得中学都快毕业了就没有一次成过,没想到——我就说,果然还是得跳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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