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与荣光之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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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一六六六年四月十三日MDay+12自由军第一“共和国”师驻地斯蒂尔堡
耐门·索莱顿中尉站在一棵雪松的树梢上,隐身在它的枝叶后面,用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数公里外平原上的斯蒂尔堡。这本是个普通的侦察任务,但拼凑出来的自由军第六师实在太缺魔法使用者了,只得把作战次官和后勤次官都派出来担负这种任务。
大地上最坚固的棱堡要塞由两个星形组成,内堡是五角星,外堡也是。它的地基是一座青色的山丘,工程魔法师们以强力的魔法削平了附近所有能威胁到它的山头。内堡是由帝国最杰出的法师和牧师设计,充满了巧妙的机关,用防御魔法和通讯魔法联络各个部门;低矮倾斜的外堡则是由共和国的要塞工程师和弹道数学家们设计建造,它的火力封锁了附近每个适合架炮的制高点,确保帝国无法复制自由军当年的炮群战术。
侦测结界魔法罩在他望远镜的镜片上,那座双重星形的城堡看起来像是被浅红色的半透明烟雾围绕着。警戒魔法的群雾盘旋而上,消失在天际。耐门收起望远镜,翻开魔法识别手册,对照着里面的法术描述。
“浅红色,第十五页。大范围浅红色延展薄雾,当任何编队的或带有中等以上魔力的物体进入这薄雾中时,观察法师指定的水晶就会得到消息。”他合上手册,告诉身边的同伴,“防御严丝合缝,看上去没有漏洞。”
“它真是太美了,简直像个艺术品……嗯,像镶着巧克力星的抹茶蛋糕。”
身为后勤次官安妮·塞菲尔少尉毫无自觉地发表着和侦察结果毫无关系的感叹。她侧身坐在一把平平无奇的扫帚上,轻轻晃动着双腿,漂浮在离耐门很近的空中。今天她没穿那身火红色的军装,换上了一套同样扎眼的“便服”——浅蓝色的短裙套装,配着同颜色的尖顶帽和黑天鹅绒披风。如果现在还是捕猎魔法师的野蛮年代,她这样的装扮绝对会被送上火刑柱。
耐门摇了摇头,将各种奇怪的联想从脑海中驱除出去后严肃地接话道:“抹茶蛋糕?抹茶是一种罕见的艺术品吗?”
“呃……好像、大约不是吧。”安妮意识到自己说了个不合时宜的笑话,急忙逃回到正题上,“这么说,斯蒂尔堡守军的运作仍然十分正常。有点奇怪,不是吗?第十二师那边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是叛国、待价而沽、还是受到胁迫呢……”耐门摸着下巴思索着。
“看来,只有进到那重叠星辰的中央去看看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妮调整了一下扫帚的平衡,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斯蒂尔堡。“要不要去看看?现在。”
“我们的任务是便服侦察,不能冒险进入那侦测魔法范围……算了吧。到北面去,好吗?”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安妮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其实你不用那么客气的。你是上级,我会遵循你的决定。”
“什么上级啊,不再是同一个部门了。我们早就认识了,不是吗?”耐门叹了口气,苦笑着摊了摊手。“对我来说,你是朋友,不是下属。不要用那么正规的语气,拜托……你是这里最后一个认识原来的我的人啊。”
听到他恳求似的语气,安妮面色一红,低下头去,飞快地躲开他的目光。她按低扫帚,这魔法飞行器重新发动起来,向着森林外侧俯冲下去。她没用过侦测结界的魔法,却像知道浅红色烟雾范围似地躲开了侦测魔法的弧形边界。
“安妮!等等我!你知道我只有跳跃靴而已!”
那蓝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耐门揉了揉眼睛,看准了方向从树梢上跳下。他的移动方式要笨拙得多,只能依靠着滑翔得到的加速度和跳跃力勉强跟上安妮的速度。
“我敢打赌,中央军只给我们分配了飞行扫帚和跳跃靴是销毁过时品的阴谋。采购这批扫帚的家伙肯定有问题……”
当他开始感到疲劳的时候,奥斯河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柯曼大平原上最宽广的河流,没有船只是不可能横渡的。耐门在水边驻足,环顾四周,河对岸异常茂密的灌木丛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轻轻一跃,借着跳跃靴的力量到达了离地数十米的半空中。
“……羽落术(FeatherFall)!”
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耐门改变了自己受到的空气阻力,以便慢慢地进行观察。在魔法望远镜的视野中,最耀眼的是横跨奥斯河上方的“大侦测网”。这条醒目的国境线阻碍着南方和北方之间的交流,帝国用它来控制非法出入国土的人们。
“啊,忘记还有这个东西存在了。”耐门关掉侦测魔法,真实的景物出现在望远镜的尽头,“那是……港口?”
茂密的灌木丛和水草后面是个秘密军港。灰色和黑色的军服忙碌地穿梭在简陋的码头之间,中间夹杂着几个共和国师军官的蓝色制服。几十个穿着大披风的骑士在港口附近围成一个大圈,似乎在警戒着什么。这些骑士的披风五颜六色,但每件披风上都绣着很特殊的醒目纹章:紫色的苜蓿。
“难道斯蒂尔堡真的投敌了?这里距离要塞还不到二十公里啊……嗯?那是什么?”
他透过望远镜仔細观察着那个大圈的中间,背后渗出几滴冷汗。他发现了对方作出警戒的对象。
服饰扎眼的蓝色魔女正在圈子的中心左冲右突,她还是侧坐在那支扫帚上,用双手竭力防御着对手的魔法和非魔法攻击。将她拦下来的是一名高大却不魁梧的红袍骑士,留着女人似的白色长发。在这个距离上很难看清作战双方所用的魔法,但能依稀看出红袍人用的是神术,所挥出的银光几乎连成了一个圈,很明显正占着上风。
“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正当耐门准备去救援的时候,蓝色的娇小身影突然把自己的姿势从侧坐改成了骑乘。
她双手紧握住扫帚柄,整个身体前倾贴在扫帚上,如同一枚蓄势待发的炮弹。红袍牧师飞身上前试图阻拦,却被安妮的膝盖迎面踢在额头上,向后翻倒过去。她一获得所需的加速度就冲出了包围圈。周围的骑士都惊呼起来,却只能看着那水蓝色的身影掠过河面,在大侦测网上激起一阵红色的警戒涟漪。
“快走!我拿到帝**的配置图了!”
“安妮,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还没等耐门反应过来,安妮已经勾住他的脖子,随手丢在扫帚的”后座”上,立刻拉升了高度。扫帚的逃窜速度比耐门之前看到的要快得多,突如其来的拉升让他险些掉下去。他顾不上自尊和风度,紧紧搂住安妮的腰,生怕摔在地面上。还好,安妮对他的动作没有提出任何抗议。
“我去他们营地里面拿了军事配置图出来。看来皮克特并不放心让大队的帝**在他附近,帝**也不放心他。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会派出著名的紫苜蓿修女会到这里来……”
在安妮平静的叙述声中,扫帚突然做了一个突兀的三百六十度侧滚,耐门死死咬住舌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带着银光的锁链刀刃追击而来,刚好从他们刚才飞行的线路上斩过。安妮压低了扫帚头,做了一个近乎垂直的俯冲,躲过了链刃的回抽斩击。她的尖顶帽早就被吹得不见了,短发扫在耐门的脸上,有些痒。
“原来还能变成长度无限的链刃啊,真是把神奇的武器。”
一连串的机动下来,耐门的脸上泛起青色。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尽早学会飞行魔法。
在他们背后,伊奥奈特·哈特曼收回了自己链刃化的“盟约仲裁者”,喃喃自语着:“好熟悉的脸孔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阁下,第四集团军司令还在等我们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旁边骑着马的修女骑士副官出言提醒他。
“好吧。先通知司令阁下改变部署。”继承杰特·牛顿位置的新任红衣主教收起武器,“从南方来的接收者们终于到了。”
*********
“这是帝**的配置图。西北五十公里外就是他们的前锋,超过两个团的兵力,隶属于新堡第四集团军。紫苜蓿修女会,也就是著名的‘医护女骑士团’同样在附近,仅此一点来说他们的魔法战力就超过我们五倍以上。”
安妮带回来的情报让每个人都眉头紧锁。利用召唤魔法侦查的其他法师们也汇报说,要塞内的第一师调动频繁,却完全没有出动的意思。
“我认为,前往斯蒂尔堡十分危险,我们应该避开他们另寻他路。比如,去增援艾柏拉的第十二师。”
“我们昨天不是尝试过了吗?第十二师指挥部已经没有能够进行远距联络的法师,很可能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用现有的兵力去进攻帝国辎重部队,减轻西方前线压力才能取得最大战果。”
“我们应该攻击!攻击斯蒂尔堡,或者索性攻击帝国留守的第四军!靠着防守,怎么能打赢敌人?我们就放任他们在儒洛克的土地上作威作福吗?”
“问题是后勤啊!没有斯蒂尔堡提供后勤,拿什么进攻?靠我们现在的施法者和火炮数量,根本打不破这里的防御。如果你们自认为可以解决后勤问题,那么就来自行解决吧,我不奉陪!”
埃加·欧根抽着卷烟,烦躁地盯着各自发表意见的参谋部成员们。他曾在殖民地军、第十师和前第六师中都供过职,却还没见过这么乱糟糟的参谋会议。这个参谋部里面,光不同的军装就有三种之多,军衔更是同职位完全没有对应关系。
穿着红色军装的是从第二师借调过来的参谋和指挥官,他们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团的骑兵和一个团的步兵。穿着天蓝色军装的是原麦特比西师的残部,他们加上被遗留在肯格勒的溃兵组成了两个步兵团。灰蓝色军装的数量最多,一个原战戟师的步兵团,两个联邦党人新招募的民兵团都穿着这种军装。纯论兵力的话,这个师拥有七个满编团超过一万两千人的庞大兵力;但如果论组织或者战斗力的话,就绝对无法令人放心了。
“先派人去同斯蒂尔堡交涉吧,皮克特将军可能仍然心向联邦。”
“哦?那么这个任务谁愿意承担呢,难道是你吗,马基雅维里少校?”
“当然没问题……啊,我想我们这些前政治家可以一同去劝说。只要作战参谋能调拨出足够威慑的人手,我们就可以去劝说皮克特。”
“那个,现在人手很困难呢。这么多部队才凑出三个突击连……”
欧根掐灭卷烟,换成了烟斗,仍然沉默不语。
“要派出更多的斥候,施法者要尽量集中到侦察方面来,包括在座的各位参谋。”
“我反对。现在最优先的是确保我方有能力防御,应当分散到各个部队以确保基本战力。作战参谋,现在各突击连编制都不满,对吧?”
“嗯。现在几乎所有尉官都兼任作战法师,但也仍然凑不满编制。在三月底的战斗中,军官的损失率甚至比士兵还高。英特雷团还好,其他几个团实在不容乐观。”
“最近的魔法物品配额也严重不足,之前的消耗完全没机会补上。我们应该等待更多的补给。如果有经费就能变出补给,该多好啊。”
“有限的魔法战力应该全部展现在对方面前。现在我们后面的供应线也很脆弱,敌人随时可能从西面或者东面截断皇家大道……一天不能说服斯蒂尔堡,我们就一天没有安全。”
另一个嘈杂的片刻后,少将掏出了装着雪茄的金属盒子。三种军装的想法完全不同,迟迟不能达成一个作战计划。幻想这些人能够精诚合作达成奇功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所能做出的最伟大贡献,似乎就是让帝国参谋部将更多的部队调来防备他们。
“绕过斯蒂尔堡进攻……”“增援第十二师……”“截断对方供应……”“派出交涉使节……”“等待魔法物品补给……”
指挥战戟师步兵团的是个年轻到离谱的中尉。指挥两个民兵团的是自由党和联邦党的政治家,全靠动员和后勤能力才让他们得到校官军衔。英特雷人都胆大妄为抱着进攻教条不放,他自己的旧部谨小慎微总想着撤离主战场。作战参谋、情报参谋、后勤参谋全都是兼任,而且大多军衔不足,甚至还有女少尉直接管理一个部门的情况。光是作战计划就争执不下,十二天来光计划就制定了十七个。本来想把部队打散以提高民兵师的战斗力,却受到了所有常备军指挥官的反对。
欧根又掐灭了雪茄,掏出清口用的树胶,丢进嘴里。一切一切一切都不顺利:他不知道敌军的参谋部会议是怎样的,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这样。
“各位所提出的计划和建议,都非常有建设性,实在很难抉择。但无论如何,任务还是要执行的。因此,最后的命令如下——”
少将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当他的愤怒到达某个临界点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第五英特雷团,就地加强防守,你们是客军,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和地形。第一英特雷骑兵团,侦查东侧状况,争取早日与第十二师取得联系。第四、第七麦特比西团,冒充督政府军,骚扰帝**的辎重部队。第二、三、六儒洛克团,从参谋部抽调人手,组织成一支使团,护送马基雅维里阁下和卢瑟阁下前往斯蒂尔堡劝降。以上,谁有问题吗?”
一片沉默。军官们小声在下面交头接耳。
“这家伙根本什么决定也没下么。这样也能算是名将吗?”
“呃,他好歹调换了一下英特雷军和儒洛克军的任务。虽然合理,但恐怕不会收到什么效果……”
欧根没理会下面人的低声私语,拿起了装得满满的烟灰缸,倒在一旁的纸篓里面。
“今天才刚刚开始,抓紧时间去完成各自的任务!散会!”
所有人慌忙知趣地奔出营帐,前去组织各自的队伍。只有军阶最低的后勤部负责人挠了挠头,问左右两侧的人:“我说,少将是不是生气了?他能听到我们的耳语?”
坐在她左面的年轻中尉作战参谋苦笑了一下,坐在她右边女扮男装的少校民兵团长瞥了她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回答道:“废话。”
每个人的头都在痛。状况比起半个月前,好像更加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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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命令后,军人们开始忙碌地组建同斯蒂尔堡交涉的队伍。整个师所有能使用魔法的军官都被集中起来,以保证所有去谈判的要人都能够安全返回。这支护卫队的指挥官一职,理所当然落到了作战参谋的头上。他的能力在水平线以上,和士兵们相处也还算融洽,个人履历却令顶头上司挠头。借助在伦尼、佛提堡、肯格勒三场战役中的功绩——或者说背叛,在同龄人还在做军校生或士官的年纪,这人便已经升到了中尉。
耐门·索莱顿的人生准则就是没有准则。说好听一点,他是个缺乏野心的现实主义者;说难听一点,他是个不择手段且难以预测的家伙。
“长官,看到我们信使的旗帜了,皮克特同意和我们交涉。”队伍在要塞外围的斯蒂尔镇休息了许久后,最前队的上士策马过来向他报告。
“用了三个小时,刻意等到午饭时间……这家伙是要给我们个下马威呢。”耐门摇了摇头,命令全队准备开拔,自己则去通知尊贵的谈判代表们。
谈判代表是挂着中校军衔,名字连三岁小孩都听过的尼古拉·马基雅维里。副使则有两位,一位是作为驻师总教士长的肯格勒辖主教尼莫拉,另一位是新秀政治家布鲁托·卢瑟,这两人足以代表儒洛克的世俗和宗教权力。这几位要人都坐在同一辆防护马车里,偷偷地商谈着如何能说服皮克特将军让他们进驻斯蒂尔堡。
耐门同负责护卫马车的安妮打了个招呼,敲了敲马车的门,等待片刻后拉开护帘,敬了个军礼。
“斯蒂尔堡同意让我们进入了,我们现在就出发,还是等到午饭以后?”
车内的三人对望,马基雅维里和尼莫拉都用眼角瞥着年纪最轻的卢瑟。相貌清秀的少校点头示意后,尼古拉才表态:“现在就出发好了,这件事情越早了结越好。”
“明白。”耐门转过头,对着马车另外一侧喊道,“该出发了,安妮。”
耐门狡猾地一笑,未作停留,拨马向着队伍最前赶去。安妮·塞菲尔站在马车的另一侧,望着他的背影轻叹道:“他已经发觉这里真正决策的人是谁了吧?”
以“卢瑟”身份出现的邦妮若有所思地答道:“他显然是个聪明人。话说回来,保密对现在的局势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必须控制住这支军队。”
“是是,卢瑟主席阁下。”安妮遥望着不远处奥斯河畔黑点般的要塞,“现在,就让我们向钢铁之堡进军吧。”
斯蒂尔镇是依靠着供应要塞而繁荣起来的小镇,从这里到要塞只有不到三公里。一个世纪以前,这里曾有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记载能追溯到精灵帝国时期,但它在第一次自由战争中就被战火焚烧殆尽。四十年前帝国在此再度建立要塞,此地才重新有了人烟;联省共和国攻克并割取了要塞作为北境防御体系的中坚后,这座小镇愈加繁荣了,隐隐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从刚出镇开始,就能感觉到军事重镇的压力。那压力不是来自巡逻兵或警戒线,而是来自周围的魔力波动。路边的牌子上,用柯曼语和精灵语写着醒目的“魔法失控区,请解除一切魔法效果,切勿使用法术”警告。队伍中所有的防护马车都解除了魔法效果,魔法师也纷纷收起装备。
“魔法物品只要不激活就没事吧。看到这种警告,真是想随便用个魔法看看……”
听到安妮的自言自语,耐门急忙劝阻。“千万别。会发生什么,可是完全不知道的。照明术会变成火球,祝福会变成知名的诅咒,神的恩典可能会打开位面裂隙……这里可是帝国用秘密技术设立的自由魔法区,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人使用魔法攻占这座碉堡。”
“我当然知道。所以,上次战争的时候才能用火炮强行攻破这里吧?虽然作了充分的防魔法措施,却抵挡不住纯粹化学能的攻击。失控区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无辜者。万一有无知的施法者接近,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有吧。本来施法者就不多,会接近这里的不是军人就是特工,问题应该不大。”耐门想了想后回答,“当然,出于好奇心的不算。”
“但如果以后每个普通人都像你一样能够学到魔法呢?”安妮一阵见血地指出,“总有一天,我们将不得不把全世界所有的失控区一点一点的小心清除掉,这远比设立它们要难得多。”
“所有人都能学到魔法?这一天也太遥远了吧,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情。你有时候还真是脱离实际呢,安妮。”耐门指着远处树立的接应旗帜转移了话题,“看,是我们的联络官和皮克特的人。”
安妮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道路在胸墙、壕沟、暗炮和阻马中央曲折前行,逐渐往山丘的高处爬升。三面旗帜和一个排左右的士兵聚集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她们的到来。第六师的“绯霞”,第一师的“四色”,还有一面她不认识的旗帜,那旗帜是洁白的底色上镶嵌着一条血红色的横线。她的视线只在各师的旗帜上停留了一下,便被另外一件东西吸引过去。
“好美啊。”
不知不觉间,她放松了马缰,为眼前的美景而震撼。那就是斯蒂尔堡,被人们称作“钢铁钻石”的美丽建筑。
她只在黑白照片上看到过这座被一八七三年的柯曼军炸毁的要塞。在她长大的时代里,要塞被过多扩建的城区和复杂的火力网缠绕起来,美丽的装甲被覆盖在伪装层和混凝土墙后面,就像被困在荆棘中的美人,毫无美感可言。一六六六年的斯蒂尔堡,则像一名风华正茂的少妇,正处在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间。少女时代历经的坎坷并未使她失色,而是让她成为了一名令所有军人头晕目眩的交际花。
春季正午的阳光垂直投射在外堡的多重防弹斜面上,光芒耀眼,难以形容。金属构成的巨型甲片由防锈魔法保护,覆盖在水泥外面,设计成能让绝大多数的炮弹攻击弹开或失效的角度。在这种距离上,钢铁之堡看起来确实就像一颗巨大的星形巨钻,镶嵌在青翠的柯曼中央平原上。即便是周围密布的壕沟和点缀在钻石上的炮眼、暗枪孔也不能掩饰它的华彩。没有城市,没有住宅,没有曲折丑陋的防线,只有斯蒂尔堡。在这个战争艺术还很“纯洁”的年代里,她是无敌的。
“等一下。”耐门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为什么这几位第十二师的战士会也在这里等候?”
“皮克特将军是很忙的,他没有时间一一接待所有来访者,所以它将一同会见你们。你也知道,北方正蠢蠢欲动。请马基雅维里先生快出来吧。”出言不逊的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儒洛克上校,发言中完全罔顾帝**已经在奥斯河以南自由行动的事实。就算是耐门这样很有耐心的人,看到这种态度也不禁感到非常不舒服。
“恕我直言,我们的谈判代表都是肯格勒的要人。离开有着充足防护的马车,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负得起责任吗?如果你们没有诚意,我们可以改日再谈。”
“诚意?身为要塞警备副司令的上校亲自出来迎接,还不算有诚意吗?”大胡子不屑地一撇嘴,“一个小小的中尉,也敢和我谈条件?”
皮克特的用意分明就是用上校阶级的迎接者来压迫目前任中校职的马基雅维里敬军礼——耐门清楚这个事实,却只能忍住心中愤怒,不让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军阶和身份,还担负不起让谈判破裂的责任。第十二师新败,倘若第一师再投降帝国,战事几乎就不可挽救了。
“好啦,不要这么激动,通融一下吧?”刚刚跳下马鞍的安妮适时地挤上前来,对那上校眨了眨眼,右手指缝间挟着一张盖着克罗索兄弟银行“见票即付”徽记的薄纸。对方的性别和如此公然的贿赂都让上校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接了过去。
“你……”看到上面的金额,大胡子皱起了眉头,随手将其揉成一团,正作势欲丢,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愣住了。最终,他还是将这纸团塞进了军大衣的口袋,声音低了下来:“马车么,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毕竟安全第一么。”
他的部下都是一愣,有个尉官当即就想开口。安妮急忙挤上前去,双手捧出一大把金镑:“各位出来迎接也都辛苦了,随便拿点津贴吧。”
士兵们虽有些错愕,但看长官都拿了,也不好意思不拿,最终每个人口袋里都多了和他们月薪差不多的津贴。耐门望着那几乎相当于他一年薪水的贿赂,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分完钱后,这些士兵的气焰明显低了很多,安心地开始引路,带着谈判队伍通过戒备森严的要塞正门。
那几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第十二师官兵则只能无奈地旁观着他们的表演,为首的少校更是一脸不屑之色。耐门留意到他的神情,叫了几名突击连士兵过来,让他们腾出马来借给没有坐骑的友军。他的友善行为,只换来了那名一脸正气的少校勉为其难的道谢和自我介绍。
“谢谢。雅克·皮埃尔,奥斯河师的作战参谋。我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贿赂这种人。”
很不客气地抛下一句话后,法忒斯人便毫不犹豫地从耐门和安妮身边离开,让自己那几个人和第六师保持一段距离。耐门只能苦笑,因为这也是他的疑问。
“就算有钱,有必要这么花吗?这些普通士兵又不能影响皮克特的决定……”
“谁说的?”安妮突然插进了他的抱怨中间,“那两百镑,可是谈判前很重要的探路石呢。从中我们至少能知道两件重要的事情。”
“啊……”耐门尴尬地一笑,“探路石?”
“第一,斯蒂尔堡内现在正欠饷,而且欠得很厉害。共和国师一向以精兵著称,但现在每个士兵都肯为了金币而放弃原则,可见欠饷已经严重到了何等地步。第二,至少在高层军官内,投靠帝国的看法并不流行。刚才那个上校,已经是要塞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军官,但他却接受了一张只有一百镑面额、而且是南方银行发行的钞票贿赂,可见他指望未来能够兑现这张钞票。也就是说,靠着经济手段的谈判,应该是可行的。”
有些时候,安妮会显示出她刺刀般锋利的分析能力和处理能力,那有点迷糊的笑容只是她日常的一面……或许是面具吧?想到这里,耐门不想再深究下去,转换了话题。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这次前来,只有一件东西是不缺的:钱。前肯格勒督政府的资产,几乎全部都在我们手里。”安妮竖起手指,“我们不光要收买达官贵人,更要收买底层的士兵。只要有了斯蒂尔堡,我们就有了坚固的支撑点,再也不会有哪怕一车粮食从中部运到皇帝手里。”
说这句话时,她正巧从要塞正门的格言下方通过。耐门抬起头来,盯着上面的字。那行字是“防守则为坚盾,进攻则为利刃”:豪气万丈的帝国设计师写了这行字,共和国的设计师们不仅没有涂掉它,还重新将这行字修缮了一遍。
“第四军真的只是想从这里运送辎重吗?”
安妮屈着手指计算道:“他们不可能攻克这里的。根据那份部署文件,第四军拥有的兵力最多三万人。”
“我们只有一万人……”耐门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周围的环境也不再允许他闲聊。
周围那些充满着帝国气息的尖顶建筑告诉他们:内堡到了。
*********
马车在中央司令塔前停下,三名代表和代表第十二师的雅克依次走下车,耐门、安妮和雅克的副官跟在他们身后。
或许是收到过叮嘱,没有人对他们敬军礼,只是有些卫兵在看到尼莫拉身上代表辖主教的银边白色教袍时行了教礼。皮克特定下的条件也相当苛刻:护卫只能有三名,武器只能有手枪。尼莫拉主教和雅克少校本想抗议,却被邦妮制止了。
“三名就足够了,杀掉我们对他没什么好处。其实我们有两名护卫就足够了。”邦妮掏出自己的圣徽,放在一旁的桌上,“如你们的要求。”
负责检查装备的上士瞟了那圣徽一眼,吃了一惊,忙摆手道:“不、不必了。请将您的圣徽收起来吧,卢瑟先生,还有尼莫拉阁下也是。我们不敢收缴主教的圣徽,只要几位护卫将手枪拿出来检查就好了。”
说着,上士转过头来——并盯着耐门和安妮拿出来的东西愣住了。“手枪……你们第六师发这种东西当手枪么?”
黑色的全金属转轮手枪和看起来只像个银块的铝合金手枪刺眼地摆在桌上,枪身上还都刻着乱七八糟的咒语。耐门和安妮都尴尬地笑着,想着该找些什么理由蒙混过去。
安妮抓起自己的“灭法者”,一边拨动着保险一边解释着:“这把魔法枪是有保险的,只要不打开就没关系……”
“算了,反正魔法枪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收回去吧。”上士将两把枪随手一推,挥手示意放行,两人才总算松了口气。然而,皮克特刻意制造的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一行七人正要走进会议室,却发现只有五把椅子摆在他们这一侧,四名代表的名牌摆在左右两侧,正中央赫然摆放着的却是“埃加·欧根少将”的名牌。
“请按照名牌入座吧,各位。”坐在对面的一名少校居高临下地指示道。
尼古拉终于忍不住了,将所有的名牌一一抓起,径直在中间的主位坐下,怒视着早已端坐在对面的中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我们的使者已经将代表名单交给了你们。如果你们没有谈判诚意,就请明说吧。不要再搞这些小手段了!”
“谈判?谁说过我们要谈判了?我只是出于友军的义务,才来接待你们这些代表,不要搞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皮克特中将冷笑一声,“你们想要进驻斯蒂尔堡?很抱歉,这是共和国师的责任,不是你们的。‘王者’师就去防守南面王者河吧?”
见到气氛紧张起来,卢瑟急忙拉住尼古拉的衣袖,低声道:“冷静,冷静,不要上他的当。”他又转向皮克特将军,摆出一幅很低的姿态,一一应付着对方的高傲。收到提醒,马基雅维里也冷静下来,挥了挥手让大家入座。
由于对方准备给欧根少将的位置空了出来,耐门只得坐到雅克身边去把桌子填满。安妮就站在他的侧后方,同雅克的副官一起观望着这场谈判。
“我先说明我们的立场吧。斯蒂尔堡可以给第六师提供一定数量的补给,但绝对不可以进驻要塞,这是我们的底线。在进攻对面的帝国第四军之前,你们两师可以使用斯蒂尔镇作为基地收容部队。”第一师的首席参谋先拿出了预案,摆在桌上。
“以毫无掩蔽的斯蒂尔镇作为基地,进攻有三万兵力的帝国第四军?!开什么玩笑!”听到这种离谱的条件,雅克少校直接拍了桌子,“你们还有哪怕一丝保卫自己国家的自尊吗?”
“按编制来说,第六和十二师应该有两万八千人的兵力,和第四军势均力敌吧。为何会不能攻击呢,雅克·皮埃尔少校?你们在艾柏拉到底损失了多少人?”对方居高临下地提问着,完全无视第十二师溃兵的羞愧和愤怒。他们是刻意要在伤口上撒盐。
“……八千人。”听皮克特提到这件事情,雅克的身体明显矮了一截,吐出一个数字后便缄口不言。
“看来你们是接受了啊。那么,第六师的各位呢?只要同意,从即日起开始我们就可以开始组织你们的补给了。敌军已经越过了吉斯托夫,从肯格勒来的供应线可是危在旦夕啊。”
见到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直在退让和调解的邦妮微微一笑,终于以布鲁托·卢瑟的身份开口了。“将军阁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的任务,可不是迎战第四军啊。我们是来增援你们的。”
“增援?我们不需要增援!斯蒂尔堡是牢不可破的!”一旁的要塞警备司令厉声喝斥道。
“我们带来的,可不止是兵力增援。”邦妮悄悄摸出一张由布鲁托·卢瑟代表肯格勒新政府签发的支票,轻轻放在桌上。“据我所知,斯蒂尔镇上的人们,对你们赊账的忍耐力已经快到极限了。这里是三个月的军饷。”
那张纸比它实际的重量要沉重很多。对面的军官们几乎站起身来,所有卫兵的目光更是都牢牢钉在那张支票上,眼中就像要冒出火来。上一次有军饷送到肯格勒,已经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了——那是皮克特常年观望风向的报应。
“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进驻要塞。军饷的事情,我们也并不是很焦急……毕竟,就算没钱,我们也要誓死守卫斯蒂尔堡。”皮克特咽了咽口水,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条件。
“守卫这里?如果我们输给第四军,肯格勒就会变成孤城,皇帝不会在意它的。如果他打下了伦尼,这里就将失去一切价值。”邦妮将“价值”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直击在皮克特内心深处的侥幸上。
“让我们讨论一下。”中将擦了擦汗,站起身来,和几名心腹走到窗边。他们似乎分成了两派,低声争辩着。
“这些见钱眼开,毫无操守的人居然是自由军的高级将官?怪不得我们会连战连败。你们的指挥官居然要用钱来收买自己的友军!这还算什么自由国家,比帝国的贵族还**!”
雅克紧紧地攥住椅子扶手,满脸都是愤慨之色。耐门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应付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是高级军官,我们是低级的……”
“凭什么这些人就可以逍遥快活,我们就要在战场上给他们卖命?我们也该有自己的自由,你也这么认为吧,中尉?”
“战争就是这样的,我们下层军官只能送死而已……”耐门突然发觉雅克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等一下,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你是直接从第十二师那边赶来的吗?”
“谢谢你的认同。”雅克猛然站起身来,抓住没有任何防备的安妮,用飞快的动作从她腰间抢过手枪——那把来自两个世纪之后的武器,银色的“灭法者”。
“以共和国的名义,我处决你,皮克特中将阁下。”
雅克之前在检查装备的时候注意过安妮操作这把枪的动作。他生硬地拨开了枪上的保险,对着正口若悬河讨论着个人利益问题的皮克特将军,连续扣动了扳机。
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就连行刑者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把枪的威力,远非这个时代的军人所能想象——那是号称“连龙和坦克也能消灭”的可怕手枪,用来打人的结果只能用“惨剧”来形容。
直径超过十二毫米的八颗巨型子弹穿透了皮克特身上的防护魔法,穿透了他的皮肤、肌肉和血管,在他体内翻滚着,爆裂着。巨大的动能将他整个人掼在窗户上,撞破了玻璃和外面的防弹结界,鲜血从创口喷出来,留在破碎的玻璃上。中将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摔出了塔外,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几乎每个人都忽略了第十二师溃兵的愤怒。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足足一分钟之久,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雅克自己的喃喃自语。
“天哪。我干了什么?”
耐门急忙奔上前去,缴下了雅克手中的银色手枪。法忒斯人没有反抗。
“皇帝真的是只要这里来运输辎重吗?”耐门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惑,心里一紧。不祥的预感应验了。他敢打赌,紫苜蓿修女会的女骑士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运输辎重,而是等待机会……
机会正在这里。据说它只偏爱有准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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