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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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少仲寄居在都城外一家小客栈中已半月有余。
虽然濮阳少仲自十岁就离家跟随师父修习武艺,但逢年过节回家省亲,少年精力充沛,爱玩心性又待不住家里,早把都城内外都逛了个遍。熟门熟路的,想隐藏行迹自也容易许多。这半个月来,他日日进城查访,倒也不曾被人发现。
三月初七,王翼主理都城大案毫无进展,君皇下旨追查王翼的失职之罪。原来的三品顶戴降为六品,成了闲置京官;可王翼虽被剥了官权,原来上的条陈,诸如增兵防卫宰辅府等,仍是照准实行。
查案的官员换了一批,查案的严实度却像漏风皮球一样,只管著挨家挨户有模有样的清查,内地里却仍是个空。又过了两个月,递补太师的人选早已接了上来,都城几乎已恢复原样。太师府一夜灭门的惨案只剩茶余饭后闲磕牙的无聊话题了。
过了烈阳节,欢喜的节庆气氛一冲,事情更是了无痕迹。濮阳少仲打点行装准备回家,本来光天白日要出客栈,却突然想起他若是光明正大进家门,少不得又要被老头一顿好念。想了想,又卸下行李,等著月兔高升,打算干脆潜进自己家里在哥哥那里窝一段时间再现身。
不料几个月里白天出门都没撞见什么事,今夜三更才到自家后门,满城酣甜的睡梦里,濮阳少仲却突然感到一股特异的气息在前方一闪而逝。那种冷冷的悚栗感,莫不是──濮阳少仲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也顾不得去追人,身形一矮,窜过花墙,直奔濮阳柔羽的房门来。
“哥!”
一指劲拗折了门扣,濮阳少仲直冲到床榻前,一伸手就掀了被──空的!
这一下心口简直要擂出大鼓来,一颗心都提到喉咙了,猛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濮阳少仲倏地回头,只见月光下,濮阳柔羽站在门口,带著玩味的表情瞅著他。
“兄弟,”濮阳柔羽轻拍著文人扇望望掉在地上的门扣笑道,“再怎么想念哥哥也不必和挡风的门儿过不去嘛!”
濮阳少仲立刻冲到他面前来,上下瞧了又瞧,见濮阳柔羽只是笑,似乎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想想方才自己急得像发癫的牛似的,也觉得好笑,“哥哥半夜不睡跑到哪去啦?”
“睡不著望月清明,诗兴一来顺道谱了个曲,少仲要不要听听?嗯,月明……”
见濮阳柔羽双眉含笑低声吟咏了起来,濮阳少仲连忙摆了摆手,“不了,既然家里没事,我要去追凶手了。”
“嗯?”濮阳柔羽狐疑的望著他。
“我刚才会这么急,是因为看到那男人从府里出去,我还以为……”濮阳少仲耸耸肩,“大概只是路过──嗯?哥?”
月光映照,只见濮阳柔羽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虽然立即恢愎了原状,但额上也微微沁出了几点汗水来。
“没什么。”濮阳柔羽用扇柄轻轻敲著自己的太阳**,摇头笑笑,“文人的身体就是不中用,也不过晚点儿睡而已……”
“那哥哥赶快休息吧!”
濮阳少仲伸手要扶他,濮阳柔羽一笑摆手制住了,“没糟到不能走的地步--少仲今晚还是别出去了吧?”
“嗯?”
“说不定凶手只是因为察觉你回来了才不敢动手,你这一离开,凶手绕回来,濮阳府还有谁抵挡得住呢?”
“唔,说得也是。”濮阳少仲两道剑眉一宣,“那我就在哥哥隔壁的房间打坐,谅凶手也不敢再来!”
含笑将濮阳少仲送出门去,轻轻掩上了房门。濮阳柔羽身形一顿,再也撑不住单膝落地。
咬牙不发出半点声响,濮阳柔羽勉力支起身体,慢慢移向床边,身子沾上软被的瞬间,背上一片鲜红渗了出来。
他昏了过去。
※※※
濮阳少仲一清早就听见一声尖叫,接著是一下清脆的巴掌声。
他推开门出来一看,只见一个丫头捂著脸,眼泪要掉不掉的,他老头兀自横眉竖眼的低声发飙。
“你是做什么吃的!大公子病了不叫大夫,就这么大声嚷嚷?”
丫头像是有满腹委屈,吱唔著只说了句:“可是……”一眼瞥见濮阳然介阴沈的脸色,头一低不敢再说下去。
“去去!今天不用你侍候了!”
丫头脚尖跐著地,没敢言声蹲了个万福悄悄退了下去。
濮阳少仲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绕过他父亲,正要推门进去,濮阳然介却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摇头示意不可。
“?”濮阳少仲无声询问,濮阳然介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濮阳少仲只得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距离,濮阳少仲估计哥哥就算清醒也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脚步一停就问,“哥怎么了?”
濮阳然介转过身,脸上已是堆上笑来,“没什么,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对了,仲儿何时回来的啊?”
受了风寒需要这样发作丫头?濮阳少仲半信半疑,睨著他父亲看了一会,“昨夜。”顿了一下,“我去看看哥哥。”
“嗳,丫头不懂事你也跟著闹?”濮阳然介仍是一脸教诲孺子的慈蔼神色,“你哥哥最重礼的人,你进去他能不起身?”
是你进去哥才会起身吧?濮阳少仲心里嘀咕了一声,想起自己不言声离家出走了这许多时日,老头头上本就稀疏的头发好像又白了那么几根,也不好太违拗他的意思。想了想,也没再作声。
濮阳然介一头走一头说,“你昨天才回来,兴许来不及和你哥哥说上几句……前几天内廷有消息说宰辅病了,可能要找个帮手,今早就来了廷寄,说是宰辅已病得不能理事,要羽儿进宰辅府帮办事务。唉,羽儿身子是不好的了,到了宰辅府,万一事繁又忙,不知道要折磨成什么样子~”说著唉叹一声,絮絮叨叨只是念著,“要是政务府的人事更调也就罢了,送点礼托人说项马虎就过了,麻烦的是内廷廷寄,竟是宰辅病中上折,君皇准了的!”
濮阳柔羽不只是都城有名的美男子,也是出名的才子。十五岁上就曾因为打赌,和满城的名士折辩,舌压群英,令满座钦服,宰辅亲自召见,打算收为义子,在宰辅府见习。谁都知道宰辅府等同君皇之下的权力中枢,宰辅的话十句里君皇会听九句半!能在宰辅府待个十年五年下来,年纪稍长不定就是出将入相……结果濮阳柔羽童稚一句:“皇恩不敢忘,亲恩不能忘。”……打动了君皇,仍旧放回濮阳府过他濮阳长公子的生活。
宰辅却是不能忘怀,三天两头派人来请濮阳柔羽过府。濮阳柔羽最后仍在宰辅府待了两年……每日政事习学,诗文会赏,自是不用提。
要不是后来濮阳柔羽身子骨日趋病弱,宰辅恐怕还不愿放他回家。也因为这样,濮阳家二公子十岁上就送了出去,宁愿在山上习武学艺,作养的一身强健,也好过满腹才学、病骨支离……
“推不掉?”濮阳少仲微挑眉,眼中杀机已露。
“唉,看看你。”濮阳然介唉声叹气,“除了打杀之外就不能想点其他的办法?自从太师府被灭,宰辅府日夜加强守卫,你不知道?”
濮阳少仲偏了脸,“那我带哥哥离开。”
“你哥又不像你身强体健,整日价在外头跑也无所谓;再说皇命既下,羽儿要是不见了,咱这濮阳府恐怕也要跟著烟消云散啰!”
那就三个一起跑!濮阳少仲瞥了他父亲一眼,看他愁苦得满脸皱纹都贴黏在一处了,要他放下这个家业,干脆叫他抱著柱子一块烧死算了。
“现在只能向君皇告假看看,”濮阳然介叹道,“可当今最是苛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儿子太聪明老父也是烦恼哪……”
濮阳少仲翻了翻白眼,打算不再理会老头的自言自语,一转身却被叫住:“离期限只有两天,你可千万不要去吵你哥。爹去写告病折子,午饭时间就能送出去,唉。”
眼见父亲自顾自的走了,濮阳少仲怔了一会,回头看看濮阳柔羽平静的房门,眉头一扬,走了过去。
※※※
文臣下轿、武官下马。端容正装、解剑卸甲。肃穆严整的气氛映著皇宫正对门朝阳殿金碧辉煌的色泽,像是向所有臣民展示著它至高无上的威仪。
这里没有比皇宫更高的建筑,谁要是施展轻身功夫,露高了头,就有被机关合斥候官强弩穿心的危险。侍卫交接三个时辰一轮,都是当面点交,守护得滴水不漏。
濮阳少仲沿著皇宫周遭远远踏勘了一遍,发觉要潜入宫内而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父亲为哥哥写的告病折子递上去,御批不准:‘卿岂独乐其身不顾国事耶?’君皇压根不信濮阳柔羽病得这么恰好时候。
濮阳少仲本来打算以濮阳家二公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晋见君皇,请求彻回对濮阳柔羽的御命,但他身无功名,又非皇亲国戚,自然连朝阳门都进不去。想起在床畔见到哥哥昏睡苍白的容颜,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潜入皇宫,面见君皇。
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乘轿远远而来,明黄盖顶紫玉垂苏,不正是唯一特准可以直入宫掖的轿子吗?濮阳少仲无声一笑,身形提纵而出。
道上溅起几点灰尘,抬轿的轿夫迷了眼,担心风大惊扰了轿里的人,回头却只见轿帘一角被风轻轻吹扬,覆又垂落。
“玥大人,皇宫到了!”
轿夫是不能随轿入皇宫的。轿子到了朝阳门要先落地,然后由特定的宫仆接进。
“嗯,进入吧。”清平的嗓音娓娓,轿子轻轻落地,又被小心的抬起。
“这里很安全。可以请你先放开我吗?”
“君皇在哪里?”
“君皇不会想见你的。”
“有你在手上,君皇非见我不可。”
玥不禁一笑,“你若是这样押著我去见君皇,只怕一露面,就会被当场格毙。”
“投鼠尚要忌器。”
“君皇武学深厚,不是吾等可以望其项背。”
一缕银柔的发丝被拂过的剑锋削落。“这是我的问题,你只要带我去见君皇就可以了。”濮阳少仲冷冷地说道。
“唉。”玥轻轻叹息,“走吧。”
濮阳少仲微扬唇角一笑,长剑略收,不料呵腰出轿的刹那,玥身形突然一矮,迅速向前掠去。濮阳少仲知他要逃,眉头一皱,立即变招,长剑回转,向他肩胛**位点去;玥身形挪移,扬起的衣袖恰好贴剑而过。
前方两尺有墙,濮阳少仲默算双方脚步,打算将对方逼到墙前制住,手腕微勾长剑已转刺对方胸前,但玥却像似被什么用力扯开一般,突然偏离了他的剑势笼罩范围。濮阳少仲一剑刺出,收剑变招已是不及,一声不妙还没出口,一股大力陡然逼面而来。
“且慢!君皇听吾一言!”玥急忙喊道。
濮阳少仲只觉得一股灼热从剑尖传来,针刺般的炙焰窜进经脉,上臂剧麻感觉顿失,匡当一声,长剑已然坠地。
“君皇!臣玥拜见君皇。”玥一旋身,极快的推了濮阳少仲一把,曲膝跪挡在濮阳少仲与来人之间。
濮阳少仲只感觉一道冷厉的目光直逼而来,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蓝影。他勉强眨了眨眼,听见玥那声‘君皇’。
果然名不虚传哪!圣魔界的君皇──
“君皇吗……”濮阳少仲猛力一脚踩破翻倒的桃木座椅,木刺扎进腿跟里,他奋力一挣,咬牙怒笑,“哥哥、是真的病了!”
眼前一黑,思绪已坠入黑暗里。
※※※
濮阳少仲一睁开眼,就见到自家老头两道稀落的眉毛皱成一团的景像,一时还以为是自个儿赖床,老头受不住亲自来叫人了,才想翻个身,不料一动全身骨头就像要散了一样,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起来,”濮阳然介看他咬牙攒眉忍得难受,不禁又紧张起来,“玥大人说要静养,哎唷,你行行好,别再动了!”
“……哥呢?”濮阳少仲拼了半晌说出一句话来,身子已被父亲轻轻压平在榻上。
“还敢问?”濮阳然介呼了口气,“托你这勇闯禁宫之福,你哥吓得病情加重了几分……”
“啊!”
“别动!”濮阳然介一边安抚快要跳下床的儿子,一边露出个笑容,“不过也还好你这么奋不顾身,君皇答应让你哥好好修养,何时病愈了再到宰辅府帮办事务。”

濮阳少仲一口气松了下来,这才注意到所在之处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全身也疼得不像话,“这是那里,我怎么了?”
“还说呢。”濮阳然介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这里是大内禁宫,你受了君皇一掌,差点送了一条小命,医者说清醒之前都不宜移动,我也是托玥大人求情才得进来看看你……”
玥大人?濮阳少仲一怔,陡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挟持进宫的人,要不是他在危急时推了自己一把,避开正面而来的一掌,现在他恐怕已经无命可活……想著要和他道谢,却又不禁奇怪,不知为何这个被硬架进宫的人还要救自己一命?
“我得走了,”濮阳然介看他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站起身来替他掖掖被角,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里不比外头,稍一得罪人,将来就是不得了的祸!有事可以拜托玥大人,羽儿和他有点交情,也和君皇亲近,比较说得上话……”
※※※
“想什么这么入神?”
“啊,君皇、”玥吃了一惊,赶忙下座,才要跪下已被人扶著手臂拉起。
“朕不是说过了,私下不必拘礼?”
“是。”
蓝发君皇微吐了口气,背负著手走出几步,回身坐定了,“为什么替濮阳少仲挡下掌力?”
“他只是一时心焦,并不是有意冒犯君皇,杀之有违君皇圣德。”
“私闯禁宫,挟持大臣,难道还罪不致死?”
“法理之下尚有人情,濮阳少仲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来,恳请君皇体念其拳拳为兄之心……”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呃?”
“你的武功还在濮阳少仲之下,怎么就敢冒险挡下朕的杀著?”
“慌急之间无暇思及,何况、”玥顿了一下。
“怎么?”
“臣不好说,说了未免对君皇不敬。”
“哦?心里打著主意,隐而不宣难道就是敬了?朕不怪你,你说。”
“臣遵旨。”玥微微一笑,后退一步行了礼,“君皇既在,君皇不欲臣死,臣又岂能死?君皇必有救臣之法。”
“你把朕当侍卫使?”
“所以臣才会不好说……”
蓝发君皇一笑,声音已是柔和了下来,“怎么都说不过你。身体还好吗?”
“扰君皇牵挂了,臣已经无事。”
“宰辅之病,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宰辅是真病。”
“哦?”
“若是假病,则必略释权柄以掩人耳目,不会如今一般,君皇有意为他分劳,仍是推辞;也不会指定要濮阳柔羽入宰辅府接替职务。”
“这样岂不矛盾?濮阳柔羽接替他的职务,他难道毫不担心权柄被夺?”
“臣不这样看。”玥眉心微微一敛,几许担忧的神色闪过,“宰辅如今大动杀机,要一一拔除政争的对手。太师靳向就是个例子。臣以为濮阳柔羽也是他的目标,只是连摘两府,未免过于招摇。所以才要濮阳柔羽入宰辅府,再找机会下手。”
“濮阳柔羽难道就不能藉这个机会反击?”
“若是七年前的濮阳柔羽,或许可以做到,但如今的濮阳柔羽,入了宰辅府只是任人宰割罢了。”
“濮阳柔羽在宰辅府的那两年,遇到什么事?”
“……”
“你不肯说?”
“臣确是不知。”
“你和濮阳柔羽算得上好交情,去问问?”
“这是强人所难,臣不愿意。”
蓝发君皇盯了他一会,只见他弯月般的双眉间仍是一抹温和的神色。知道强迫不来,蓝发君皇叹了口气,自失的一笑,“想来你也不赞成直接找濮阳柔羽来问问了?朋友之情竟比君臣之义重要!”
玥一怔,一曲身跪了下去。
“……你,”蓝发君皇摇了摇头,“罢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臣尚有一事恳请君皇应允。”
“嗯?”
“宰辅恐怕不会就这样放过濮阳柔羽,也许还会派出刺客──臣请君皇让濮阳柔羽暂时住进宫里。”
“……连这些都替他设想到了。”蓝发君皇无奈的笑笑,“依你吧!”
※※※
濮阳少仲才睁开眼睛,就听见外头传来极轻的对话声。
“濮阳公子醒了吗?”
“回玥大人,还睡著呢!”
“那我晚些时再来。”
听得脚步声似要离去,濮阳少仲勉力翻了个身,才想开口,门扇上已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濮阳少仲两眼直盯著房门,看著它慢慢地被推了开来。
“我是玥。濮阳公子好些了吗?”秀丽的身形端步而来,最后定立在他榻前几步处。
濮阳少仲轻哼了一声,突然眉头一皱,“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玥先是一怔,不觉莞尔一笑,“很久没有人这样问了……我不是不愿意,是不能。”
“你、”濮阳少仲吃了一惊。
“是,我看不见。”玥轻轻一笑。
一时间濮阳少仲真感到自己的脸颊已经滚烫得发熟了──尤其不久前他才抓住玥,逼迫他带他去见君皇,还被玥救了一命──而他竟然没发现对方是个盲人──
“这里的环境我已经很熟悉了,所以行动和常人没有两样。皇宫里的人也都知道,所以……”
“好了,我明白了。”濮阳少仲喘了口气。玥那种为别人开脱解释的作法和他大哥还真是像,难怪他们会交情不错──
“你和我哥认识?”
“嗯,柔羽不愧是个翩翩君子。”
濮阳少仲不觉唇角一扬,他赶忙抑下自己的笑意,这才想到对方根本看不见。“那你为什么不帮他?”
“代宰辅职务一事吗?”玥微微一叹,“病的时间太过凑巧,说出来难以让人信服,反而会替柔羽带来更大的麻烦。”
“那现在?”
“因为你为兄勇闯禁城的事早已传扬全城,所以现在朝臣反而支援让柔羽告病休养。”
哦?那就是说我真的帮到哥哥啰!濮阳少仲眉头一扬,高兴得两眼放光,“真抱歉那天抓了你,我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了!”
玥柔和一笑,“你能移动了吗?”
“当然可以啊!”濮阳少仲奋力翻了个身。
“那我们得快回濮阳府。”
“好啊!……呃,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杀柔羽。”
※※※
明黄盖顶紫玉垂苏的轿子来到濮阳府前。
“哥!”轿窗里一眼看见濮阳柔羽迎在府前,轿子还没落地,濮阳少仲早已一个窜步出了轿,虽然脚步还有点儿歪斜,但上扬的眉宇已显得精神奕奕。
濮阳柔羽的脸色仍是苍白,看去气色却比之前好上许多,唇畔微微一勾,略微冷凉的手轻轻搭上濮阳少仲的手背,温和一笑,“少仲,辛苦你了。”
当初凭著一股冲劲直闯皇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想起差一点就要和哥哥天人永诀,不知怎的心里一股热浪直涌了上来,一阵酸苦逼上,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硬是忍住了。濮阳少仲轻轻吸了口气,将手向后一让,“是玥送我回来的。”
“玥大人。”濮阳柔羽一笑,一个揖深深拜了下去,“舍弟给您添麻烦了。”
轿帘掀起,濮阳柔羽一步向前,平伸的手恰好接住玥向前的势子,引著他跨过轿栏,缓步上阶。
“濮阳兄不必和我客气。”玥微微一笑,“去年来过濮阳府,路径还熟,濮阳兄玉体微恙,还是进去歇著吧。”
安顿濮阳少仲回房安歇,遣退所有从人,两个人在书室里静默著。
两个人都不是急躁的个性,一盏茶饮尽了,玥放下茶盅,这才款款说道:“玥今日的来意,濮阳兄应该清楚。”
“嗯。”
“濮阳兄的意思呢?”
“贪生焉得长生乎?”濮阳柔羽淡淡一笑,扇柄轻轻按揉额角,“更何况宰辅派出的人如果是‘他’,那么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办法逃过。”
“如果是皇宫或忘怀岭呢?”玥回以微笑,“‘他’不至于闯进这两个地方杀人的。”
“难道要我一辈子都困守在那里吗?”濮阳柔羽微扬唇角,“派出查案的人难道少了?守在宰辅府的人难道少了?但至今仍找不到他的踪影。官府要缉捕他归案,恐怕是不可能的。”
玥一时语塞。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早该知道无法说服濮阳兄的。”
“谢谢你,玥。”濮阳柔羽诚恳的说道,“生死有命。更何况我了解他,在任何人之上──我不会有事的。”
“既然如此,”玥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少仲目前有伤在身,濮阳兄不介意我多派人守卫濮阳府吧?”
“咦?是玥大人啊!”刚从府衙办事回来的濮阳然介还没进门就看见玥从府里走了出来。
“濮阳大人,玥有事先离开了,告辞。”
“呃,玥大人──”
眼见玥升轿而去,濮阳然介满怀希望的看著自己的儿子,“羽儿,玥大人说了什么?你不跟玥大人一起走吗?”
“爹。”濮阳柔羽坚定的目光一瞬,温柔的笑了,“我是不会离开濮阳府的。”
※※※
初八的夜晚,月还黯淡不明。朦胧的云薄纱一般掩住一整片稀落的星光,虫鸣将歇,融在夜色里的濮阳府看去一片安详静谧。
隐在树影里一双平静的眼缓缓巡视著周遭景像,绝不遗漏的看遍所有驻扎在此的明刀暗枪。忽然迎风而起,飒飒的风拂树叶声,巧妙的掩去本已几不可闻的落地声响。
暗夜的人影静静接近濮阳柔羽居住的院落,停在那扇薄门前。
濮阳柔羽安静的坐在榻上,扣著扇柄的右手有一瞬间微微渗著冷凉的汗。如预期般的,‘他’果然毫无困难的穿过密布的哨兵,来到自己的面前。巡夜的人才刚过门前,一小杯热茶冷却的时间之后,另一批巡视者会再经过。
映著月光,濮阳柔羽看见门外的人举起右掌,慢慢贴住门栓扣合的地方。他捏紧手中的扇柄,慢慢将自己全身的力量贯注在扇柄上。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把握。
瞬间房门微动,一隙月光透洒,濮阳柔羽猛地立起,掌中折扇向房门平旋而出;同一时间,窗台轻响,劲装的黑色人影竟穿窗而入,手风突起,一掌击向向前飞旋的折扇,一掌击向榻前的濮阳柔羽。
“唔─”鲜血溢出濮阳柔羽的唇角,蜿蜒流下‘他’已然按在他唇边的手掌。
“濮阳公子,有事吗?”巡视的人刚到,例行发问。
开启的窗扇已经拢合,掷到门边的折扇轻轻坠地,连灰尘也没有溅起一些。
“濮阳公子?”
‘他’轻轻移开覆在濮阳柔羽唇上的手掌,袖口下的利刃闪著光。
“没事。”濮阳柔羽缓缓的说道。
濮阳少仲突然从床上惊坐起来。
心口的跳动十分剧烈,一道早已刻在他记忆里的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环绕在这周围。胸口的感觉有点闷痛,却不像是之前旧伤的余威,“……哥?”心口一悸,他猛然从床上跃起,一摘宝剑,迅速冲向濮阳柔羽所在的厢房。
“为什么不逃?”低沉的男声在濮阳柔羽耳边问道。
“如果你真要杀我,我早已无命可活。”濮阳柔羽无可奈何的一笑,唇角溢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两个人的衣襟,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你知道我会再来。”他的表情平静无波,手腕翻转,利刃指向濮阳柔羽的胸口。“你不致于以为宰辅大人会放过你。”
“呵,”一口鲜血再度上涌,神智已陷入昏沉,濮阳柔羽慢慢伸手握住他拢著短刃的右手,眼睫一合,轻轻一笑,“那么,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师兄……”
“哥──!”
濮阳少仲撞门而入,眼前的景像让他的思绪在刹那间陷入一片空白。
身体的动作比思考更快,他陡然向前扑出,长剑挥洒出一片晶莹的利芒,床榻上的黑影鹏飞而起,剑光隔断黑影与他的兄长,却隔不断就在他眼前没入濮阳柔羽胸口的利刃。
“啊────!”
剑穗飞扬,月光下的床榻一片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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