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玩笑
第三日，段迁派人来帮慕容萧收拾东西，移迁到华宣殿。她摇了摇头，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东西，和四绣道别后，就转身走了出去。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不懂这新主子的心思，只得慌张地跟了上去。
四绣站在门口，迷茫地盯着慕容萧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穿梭在走廊里，慕容萧一人在前，背影带了些难以接近的萧瑟与阴冷，其他人都在后面跟着，不敢上前。
走廊两边的园里，春意浓得化不开，百花开的正好，嫩黄的小芽也从枝上抽了出来，偶尔几只唧唧喳喳的鸟，落在地上，停在树上，欢快地迈着步子，仿佛这春日的温暖一直透进了它们的心里。
可是，春光四溢，暖风熏得游人醉，却独独照不进她的心里。苦涩漫进了心田，胸闷得厉害，一股气憋在丹田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喉咙干得发涩，她咬了咬牙，不让涩意充斥进眼里。
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不是吗？从来没有人逼她这么做，是她自己逼着自己踏上这条不归路的，她这个年纪，是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哪怕明知道以后会后悔，明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明知道自己太固执，固执到已经愚昧，固执到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却偏要那么做。有时她会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不会这样固执？可是，最后她还是知道，这确是她的选择，确也是她的无可奈何，她的宿命使然……
一个叫喊声破天而起：“萧儿姐姐！”那么急切，那么惊慌，又是那么痛心疾首。
慕容萧的脚步微微停滞，可是立刻她又抬起脚，恍若未闻一般向前走去。
苻宝穿过走廊，眼瞧着追不上了，索性跳下台子，穿过一侧的花园，直接奔向她们。
有小太监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上前，犹豫地对慕容萧说道：“主……主子，温安公主她们在喊你呢。”
慕容萧的半边脸隐在阴暗处，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不是说今晚皇上要过来吗？赶回去整理要紧。”说罢，她的脚步加快。
小太监怯怯地退回去，不由得也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本以为慕容萧没听见她的喊声，于是又多叫了两遍，结果却发现她越走越快，不禁微微一怔。可来不及多想，又向着她们的方向冲去。
符锦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制止住她前进的趋势。苻宝微微转头，眼神迷茫带着微微不解，喃喃道：“锦儿，你做什么？”
符锦气冲冲地甩开了手，大声道：“姐，你还追她做什么？她有美好的前程在等着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哪一样会缺的了？她无情自私，根本没想到我们，你还想着她做什么？你忘了诜哥哥了吗？他为什么会自请去梁州外督战？我们从小玩到大，你还能不明白吗？”
她心里一震，苻诜，他去梁州了？
符锦咬了咬牙，向那脚步匆忙的人投去复杂的一瞥，狠狠喊道：“姐，你醒醒吧，那个人，早就不是你我的萧儿姐姐了，她现在住在后宫，是美人，封号萧，是萧美人，是我们的母辈了！”
一句话震得苻宝心神俱裂，她紧紧地盯着符锦，半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你告诉我，她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沉水宫，为什么会在那天出现在沉水宫？”符锦抹了一把脸颊，尖声道，“我看她早就处心积虑地想要上位了。苻宝，那个人想要的，我们给不起，但我们给的了的，人家不稀罕。从今以后，我们和她殊途陌路，不相见最好！走，我们走！”
她拽着苻宝，不由分说地向后走去。苻宝微微回头，看见慕容萧一半隐在黑暗里的脸，心蓦然沉到了底。她转过脸，再不回头，离开了。
慕容萧死死地拽紧了手里的帕子，在心里反复默念：慕容萧，你不能回头了，你再也不能回头了，不能，不该，也不配再回头了……
夜间，凉风阵阵，穿堂而过，丝毫不给这红彤彤的喜间一点情面。沐浴过后，就被人用白绸一层层裹住，送到了这里。她蜷缩在床上，麻木地望着窗外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夜凉如水，却是零度以下的水，直直地扫过了面颊，也扫过了她的身子，似是能插进她的心里，看看是多么地冰冷绝望。
不知等了多少个时辰，从带着些微的恐惧与不甘，到近乎死心的妥协与罢休，就这么一直捱，直到门外有慌张并且颤抖着的尖声传来：“主子，出大事了，太后……太后她薨了！”
一夜无眠，所有的文武官员都连夜入宫，齐齐跪在宫殿前的空地上，跪地默哀。有垂垂老矣的官员，由人搀着，失声痛哭，断断续续道：“大秦痛失贤后啊！”
荀太后，在位数十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大气温润，贤德兼备，为当下百姓，尤其是妇孺之辈，树立了宽厚严谨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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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萧隐在人海里，低头，静静地跪在地上。后宫妃嫔，高官女眷等，黑压压跪了一屋子。今天，太阳竟意外地没有出现，仿佛也在为荀后的溘逝哀悼不已。
随着众人磕头行礼，她一介小小的美人并无资格上香，只能默默跪在一边。苻宝和符锦脸色惨白地起身，退到了边上，张夫人说了几句什么，她们的面色缓了缓，却依旧没有一丝血色。荀后身前倒是极疼这对孙女的，如今黑发送白发，沉痛哀哉。慕容萧的眼光微微一扫，又立刻收了回去。
“女眷送行完毕，请各位退避，文武百官觐见哀悼！”一个由抑到扬的尖利嗓音响起。
女眷们起身，整理了仪容，纷纷退出了殿堂，慕容萧也随之走了出去。
她心神恍惚，只觉恍然若梦。原本下定了决心，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豁了出去。却不料上天给她开了这么个玩笑，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视死如归的心一下子冷却了下来。也许，还有机会，也许，还有机会反悔吧！她的心底深处萌生了微不可见的希冀，却突然莫名地想起来邺城被破那天的火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唯有前进，不得反悔！慕容氏不得瞑目的冤魂在地府下呐喊着，让她时刻记住自己的宿命……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能得偿所愿的！
这么想着，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经意地抬头，竟发现自己未走出多远。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上前，深怕惊扰了她，铸成大错。
她挤出一丝笑容，示意回宫。身后传来熟悉的尖利嗓音：“晋国使臣进殿以示哀思！”
无意识地回头，瞥见了一袭蓝色衣袍，随风轻扬，与澄澈蔚蓝的天空相比，也毫不逊色。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她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远处淡定沉稳的身影一步步迈进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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