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回 【镜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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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状貌奇诡的巢屋中,有灯火迷离扑朔。
骨鞭的碎节散落一地,风化的咒文符篆,依旧在神秘的空气里飘飞。
灯火映照着翟青犹若磷火般惨碧的眼色。蓦地,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种神采,这种神采似乎就像是江南三月,蒙蒙细雨下,老旧的油纸伞的骨隙中滑落的雨滴一样,最终在他那张粗豪野性的面庞上悄然融化,化成了那招牌式的憨厚笑容。
“好剑法。”
话一出口,满屋的杀气也消弭于无形。陈飏终究是大恙初愈,经过如此精神高度集中的比拼,必杀一剑出手之后体力顿感不直,居然差点连吴钩剑的剑鞘口都没有对上。收剑入鞘的同时,他的脸上也再度泛起了一抹既不自然的潮红。
翟青似乎对于他那条相当有年头的独门兵刃的报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感觉相当的快慰,丢掉手里残存的半截鞭子笑着说:“小兄弟,今夜是你给老哥我上了一课。”
“我?”陈飏虽然以一招搏命险胜,但之前的半个时辰,可以说完全被压制在翟青诡异绝伦,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的镜花水月鞭法之下,听到翟青这么说相当不解,不由得问道。
“呵呵!”刚才令人叹为观止的一战于翟青来说,仿佛就是一个梦境,“小兄弟,在我的眼里,武人过于为世事羁绊固然不好,但是谁就能说一味的追求武学上的造诣就一定是一件好事呢?今夜一战,你的剑,剑剑极意,剑剑问情,剑如红尘倒影,自成一方胜境。是你告诉老哥我,武学的证道之路,并不只有一条。哈哈!”
陈飏没万万没想到翟青会如此说,正感到不好意思想要说惭愧的时候,翟青却又话锋一转,狐眼里的青光再一次炽燃:“可是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有时候与你兵刃相向的,不一定就是敌人。”
陈飏也笑了。
他忽然把吴钩剑也丢在了一旁;古松之上如同天外来峰般的巢屋里,一双纤长的手掌和一对粗犷的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男人之间的情感,也许就是这么难以言喻,也许男人只有经历了血汗之中的竞争于拼斗才能够更深一步的了解彼此——这可能也正是为什么,你最尊敬的敌人往往会是最懂你的人的原因。
良久,屋中话音又起,不过这一次是翟青开口,主动的提及了关于火山鬼域中那面三世宝镜的事。
“小兄弟,其实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我能够察觉到这面镜子必然是你亲手得到,不过可能由于某种原因,你曲解了大巨子遗迹所表述的意思。现在既然你赢了我,那么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好了。”
“厄,这……没什么关系吧?”陈飏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自己对于墨门来说是个外人。
翟青一脸满不在意的神色,妖异的眼眶里蕴满了笑意:“你可不要忘记了我的身份。这一代的墨家巨子可是我,规矩是人定的,大巨子他可以那么定规矩,我为什么不能改一改呢?”
听到这里,陈飏也不禁哑然失笑,也许世俗中生活久了,有些东西的确退化的不如山野之民,就像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反而一下转不过弯来。陈飏当下也露出了一个微笑,静静地等着翟青说下去。
翟青接着说道:“历代巨子们口口相传,在不咸山山顶的神池附近一方五色大石底下,有一个由大巨子亲自设置的机关甬道。这条甬道里有着许多的机关陷阱,这些陷阱守护的是一柄大巨子从中原带来的由当时最富盛名的剑匠所铸造的神兵利器,而这个甬道的钥匙,就是那面我们都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只存在于大巨子书卷里的一枚叫做三世镜的东西。”

“好复杂……”陈飏心道搞机关术的就是跟寻常百姓不一样,一柄剑都要收得如此隐隐蔽蔽严严实实,不过碍于翟青就在眼前,这样的慨叹终究没有出口。
翟青继续说道:“根据上代巨子所言,大巨子的意思是这样的:有幸寻到这枚三世镜的人,便是有缘之人,那个甬道是给他安排的一个试炼。只要这个人能够破解掉大巨子所设下的机关陷阱得到那柄剑,并且持剑来找当代的墨家巨子的话,说明这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巨子就必须将墨家的机关术传授给他,由他带下山去,让机关术在现世重现,甚至发扬光大。而这个人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是什么?”陈飏不由脱口问道。
翟青似乎都有些忍不住要大笑的意思了,抬起右手指点着陈飏的额头说道:“这个人可以选择变成我。”
“你是说……接任墨者的巨子一职?”陈飏不知道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他只觉得墨子的行事作风,就是个不折不扣精明的现代人,恍惚间已经迷失在时空的轨迹里。
“对,一点不错。”翟青终于还是大笑了出来,“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我们墨家的巨子是什么美差!他是全村人的仆人,守护者,什么事情不论大小都要亲身过问。所以像我这样在山中游荡的时日几乎很少,也就是春夏之交这段没有什么大事情的时候呢!”
望着陈飏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昏暗灯火下的翟青好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又指指点点的说道:“小兄弟,你剑法高妙,我知道你必有名师,绝对不肯拜入墨门。何况,我们的精意大概根本不适合你……兼爱,非攻,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这些东西你久居于儒学兴盛之地,估计都没有听过吧?”
不过这一回,翟青说错了。
陈飏就算再怎么文盲,墨子的兼爱论还是知道一点,更何况他就是现代社会主义国家穿来的人,对于这上面的理解,不知道要比墨子当时原始**社会的时期要深刻几万倍,听了这话连忙反驳道:“我知道,人人平等啊!”
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爆炸性语言,对于只参修过《墨子》的翟青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只见他两只狐眼里妖异的青光再一次如同被黑洞吞噬里进去,一把抓住陈飏的衣袖说道:“小兄弟,这……你从哪听来的!?”
………………
第二天的清晨,当黄裳和婉儿梳理完毕,站上那万古苍松隙间用粗若儿臂的葛藤所捆扎出来的吊桥之上呼吸湖边清泠的空气的时候,她们猛然瞥见在最顶端的一间巢屋里,陈飏和翟青居然还在相对而坐,喋喋的争论不休。
忽然,翟青从红松地板上猛地站起,朝着陈飏莫名其妙地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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