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时代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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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的山,江南的水。那温柔的微笑,那嘴角的线条,那手的表情,是如此无以名状的美。
渺渺茫茫,青青绿绿。如雾如梦的空气中,桑树蓼花在芦花浅渚的高头并未怒放,溪水淙流的千里沃野间,几方被沟垄划归的禾稻水田,有老牛架轩懒懒地犁过。迷蒙中,似见高处耸立一奇峰,在四月轻薄的阳光里悠然。
那便是句曲山。
九峰,二十六洞,十九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
无边的春风里,山顶一株形态奇绝的老树上立有一人,仿佛他亘古以来就悄然凝立在这醉人的江南,又仿佛只是出现在二八少女清泠的梦中。
但其实这个人,这棵树,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树苍劲多曲,形如躬身伸臂,孑然而立。它不在华山迎客,却又为何在句曲山顶现身?
人呢?
人立于老松如长臂般送出的枝桠上,脚下就是那令人魂牵梦萦的苏浙大地。山风拂过,枝桠微颤,他却晃若未觉。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如梦的纯白。可如果仔细看,他的这件白色长袍,根本就不是喜好玄学的齐人所喜欢那种宽袍大袖,更不是马上的鲜卑人所习惯的箭袖短衣。这件长袍,高领,收腰,最奇怪的是它并不以腰带束身,而是在袍子的边沿钉了一排布疙瘩。
如果你来自二十一世纪,你能认出它,这玩意叫纽扣,而这件白色的长袍,有些像医院里的白大褂,又有些像风衣。
在初升的阳光里,这个人脸上样式独特的面具正散发着奇异的光泽。它上面的纹理莹润,貌似是玉石,又象龟甲。
如果你是南北朝的人,你可以指出这个面具是用白色的玳瑁所制,但却不能接受它怪异的形状;如果你是现代人,你绝对说不出它的材质,但你一定能够认出这个面具的出处:它像极了电视里的《歌剧院魅影》。
他的脚下,还踏着一双硝皮的灰白短靴,这双靴子比一般的马靴都要来得短,底部嵌有牛筋,而鞋面上分了两个叉,又用两跟长绳穿插地扎紧。
如果……不用如果了,这居然是鞋带。
他腰间的扣带里插着一柄鳞鞘的短剑,他耳后的发中,微微闪烁着乌金色的光点。又一阵风吹过,在发梢轻轻扬起之时,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立在了松下的山石之上。
“缳姐,我轻功是不是又进步了啊?”原来这是一个少年,说完话,他便一把拿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晨光中的这张面孔,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惨白,一如他的服色;但是瘦削的颧骨,高挺的鼻梁再配合他那一对睿智得似乎能够说话的丹凤美目,整个人说不出的精神,刚中带柔,柔中又有刚。
“小官人的轻功呀,的确是进步了,要不然师傅也不会容你下山去胡闹的。”一旁的草亭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好似婉转莺啼一般的吴语侬音,甜软娇脆,还未见人,却已然让听者醉了半边的身子。
少年沿着声音向草亭走去。草亭里的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桃腮杏目,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娇媚,又俏皮。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春衫,袖子窄窄的,式样也颇为新颖,上面都镶着曜紫色的花,又配着一条长可及地的淡紫色宫妆百褶裙,青春中透着无比的华美,这本应是皇宫中的佳丽。

少年走到女孩的面前,抬起本来负在身后的右手,无力地摆了两下,对女孩说道:“好不容易,不用每天受那针刺之苦了,我不出去溜达溜达,就快被憋死啦。这手还是老大不习惯,一点力道都没有,不知道重新锻炼得锻炼到什么时候。”
“小官人贫嘴。”女孩咬了咬嘴唇,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拢了拢鬓边被春风吹乱了的头发,“你这也叫溜达嘛,一去就去几个月,还杀了好多人。”
“我杀的不是人,是鲜卑畜生。”少年突然瞪起了双眼,“他们杀我师傅,又害我全家。我又没有乱杀无辜,堂堂正正地向他们的武道家挑战,有什么错么?”
女孩的脸上突然泛起了朝霞一般的红晕:“小官人你作死啦,你晓不晓得,那个长孙敦就连师傅都不敢说能完胜他的,你一个……才练了几年功夫的男孩子,就……”
少年突然伸手掩住了女孩温润的小嘴,又拍了拍耳后的那道乌光,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道:“我知道缳姐关心我,这次真的让你担心了,不过,我相信我师傅,他说戳目针能破天下硬功,那便一定能破。”
说完少年抿了抿嘴,又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次新给你裁的衣服,你看怎么样,还合身吧?”
女孩吃吃地笑道:“也不知道小官人哪来的这许多古灵精怪的点子,你做的衣服,连师傅都赞不绝口,说不是人间手艺,我……自然是喜欢。”
“嘿嘿,不可说,不可说也。”少年的言谈中,似乎都带有某个人的影子。
“你也别贪玩。”女孩扬起螓首道,“火龙前辈叫你去学琴,你这么些年总找些借口一直不去,真不要好。”
“我,我这手,姐姐你一只手能弹琴么?”少年大感吃不消,女人要是找借口数落起人来,还真是防不胜防。
“我不管。你给我唱一只歌儿听。不然,明天就得去学琴!”女孩娇嗔道。
“我……”这似乎正触到了少年的软肋,他想了半天,突然像下了决心似地说道:“好,我就给你唱一个,你别嫌难听啊!”
女孩微笑地点头。
少年一个纵身越出草亭,面向着上升的太阳,清了清嗓子,唱起了曾几何时在部队里经常拉歌的那一首歌谣。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歌声用一腔真劲送出,久久地回荡在山风里。再看身后的女孩时,她用窄袖微掩着檀口,一双杏目中充满了迷醉的神色。
谁又能不迷醉呢?
这跨越了千年的服色,跨越了千年的声音,跨越了千年的少年。
少年姓陈,你可以叫他陈庆之,也可以叫他……陈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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