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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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流支正欲上前要收取二人兵器,不想长街的拐角竟响起一阵清远的古琴之声。
面对魔刀神剑丝毫不露半分惧意的菩提流支听到这若有若无的琴音,居然面色大变,再也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神兵利器,大袖一挥,右手扣住陈飏,左手带起道宠,枯竹般瘦长的身子几个腾挪,转瞬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留下的,只是瘫软在地的两个伤者,和邀月楼上一群目瞪口呆的看客。
第二天的清晨,当虫豸都在贪婪地汲取着即将衰败的枝叶上的晨露的时候,建康城的北门神策门缓缓地打开了。在一阵岁月撕磨成的支呀声中,被迎入城门的,居然只是一个形单影只的骑士。
一匹毛色纯白,异常高大的马匹上,面如寒玉的他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瞳仁中隐隐流动着琉璃一般的光彩。
这个骑士正是萧衍。此刻的神策门大街上,疏疏落落的只有几个百姓的身影,但是这几个身影,却带起了自己的一片思绪。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事儿了。或者,是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去想那些血,那些宫闱间的丑恶,去想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对,人,他很难分清楚那些躺在血泊中挣扎的肢体,胡人,汉人,这些都有什么区别,但自小他就在这一片杀伐之声中长大,似乎这种事情是顺理成章,亘古不变的。看着这些面容沉静的百姓们,他们也似乎习惯于每天机械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至老死。萧衍很想扬鞭策马一路奔进内城,找萧鸢问一声我们辛苦谋划得来帝位又有何用,哪有当初在朝廷当个散官,夜夜艳舞笙歌来的潇洒痛快?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是这座古都的屏障,他是这些庸碌的生命的藩篱,他是萧鸢的锦囊,大齐的打手。
“我如此辛苦,搏来的就是一个太子中庶子?”萧衍不禁苦笑。
原来,义阳一战,萧衍因为军功升职,被萧鸢调回建康做太子中庶。官是升了,也能和一帮兄弟时常团聚,可是手里却失了兵权,这滋味是好是坏,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还是回去看看家人罢。想到这里,萧衍便策马缓缓往卢妃巷的方向走去。
“取而代之!你取而代之!”
这时候,萧衍脑海里忽地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声音。
“造反!取而代之!”
萧衍猛然警醒,在空气里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信息。这是高手之间的感应,他敢肯定,这个人必然在自己的二十丈之内,他感觉得到他,并且这个人正用着他所不知晓的奇怪法门影响着自己的思维。
这个人就如同路上寻常百姓的影子,萧衍虽然能感觉到他,但是回头观望的时候,街上却只有稀落的行人,在他们里面完全找不出一个像是身负武功的人来。
但是萧衍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就在自己的后面。
到底他是身经百战之身,微一思量已经有了计较。当下萧衍便掉转马头,向着玄武湖的方向侧步行去。
一盏茶的光景,萧衍已行至玄武湖畔。这个年代的清晨,绝不会有那么多的闲人会跑到湖边健身,一片疏落的枝桠下,初阳斜斜地照射在湖水之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领玄色披风,和一匹高健的白马。
“阁下一直跟着萧某人,定然有所企图。此处无人,阁下这就出来吧。”
萧衍话音还未落地,湖畔大石之上便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又仿佛他从未来过,只是出现在萧衍的幻觉之中。
这个人穿着一件老旧的道袍,道袍上似乎是污渍浸染,又或是刻意为之,只有一片黑黄的污渍之色。他拍拍**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两道弯眉下如秦淮月色一般的亮瞳满带着笑意,嘴角叼着一支狗尾草,一派的玩世不恭。他只对萧衍点了点头,疏懒地说道:

“萧大人一向可好?小民孙兴,拜见大人。”
“孙兴?南海孙氏?”
“呵呵,正是。”
萧衍听他这么一答,寒玉似的面孔突然冷了下来:“嘿,你这乱臣贼子,到我建康城来,又跟踪在下,不知道有何图谋?”
“建康城?”孙兴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一双大眼睛里如同酿满了凄黄的月影:“建康城,是你萧家的?我江左孙氏纵横吴越的时候,你们萧家在哪?谢家王家又在哪?!凭什么我就成了乱臣贼子,我就不能踏足着两百年前我家人称王称帝的建康城?”
原来这个人就是东晋时候岭南太平道起义领袖孙恩的后代,当年孙恩事败后投水而死,但其信众都认为他入水成了“水仙”,仍然在岭南各地苦战不休,后来见事不可为,便退出大陆进入沿海诸岛做了海盗。江左孙氏造船的技术当世无双,是以这一路海盗屡缴不灭。而且在大陆日渐衰微,最后被五斗米道吞并的太平道,在孙家海盗集团中也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眼前名为孙兴的邋遢道人,便是孙氏之主,太平道这一代的大贤良师。
笑罢,孙兴突然正了脸色,缓缓对萧衍说道:“萧大人,我知你人中龙凤,必然不肯屈就于现在这个昏庸的萧鸢老儿之下。你我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跟大人你废话了,若萧大人愿意起事于城下,我孙氏愿尽起家中一千战船,于海路与大人呼应。以你我之能,放眼当今南方,无人能敌,不日便可得这半壁江山。到时候我当我的勾践,大人做大人的楚襄王,岂不快哉?”
萧衍听罢,轻讪道:“我就知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罢,今日孙师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就给萧某人留在建康吧!”说完,萧衍左手一撑座下白马,腾身而起,右手一挥,顿时像把湖畔的微风突然都笼入袖中一般,“捕律”擒神通已经出手!
孙兴只觉得一股莫大的吸力欲将自己凭空抽离,也不惊慌,笑道:“小民知道萧大人一身法家绝学‘就章九律’早已出神入化,我也想以太平青领道会会大人你,可惜今日并不是你我动手的时候。小民的话,还请大人考虑清楚!就此告辞!”
说罢,孙兴整个人忽然像大江岸边无依无靠的小草一样摇晃起来,两摇之下居然摆脱了萧衍掌中磁石般的吸力,一个鹞子翻身轻巧地踏上了湖面上的一块碎木,对萧衍作了一揖朗笑道:“萧大人不必相送,后会有期!”
“这厮好强悍的轻功!”萧衍看着在湖面上两下就没了影的孙兴,暗暗乍舌,也只能牵马掉头。
这一天的下午,义兴陈家的院落里,陈煜与王筝面色惊惶地来回踱步,却又无计可施。
王筝见儿子两日来竟没有回家通一声消息,毕竟是母亲念儿心切,便派了沈忠去镇上问寻。那知道沈忠一到践离的铁匠铺,不但陈飏没了,连践离自己也只剩了半口气窝在床上,旁边还站着个恶形恶状的野人,差点把老人家吓个半死。
陈煜与王筝得知儿子居然被一个天竺和尚给抢去,华夏如此之大,叫他们哪里去找,又怎能不急?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半掩的院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丝绦,脚踏麻鞋,一头乌发竟然长至腰间,只是随意用一根老藤在背后一挽了。他的面孔不知为什么,如同罩在雾里一样,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但雾中一双神目却如同定海神针,好似能窥尽人心底的所有秘密。
陈煜一愣神,神秘的来客却先开口问道:“这位可是陈兄?鄙人听闻此间幼子旬日之前曾被晴天霹雳震去魂魄,可有此事?”
“阁下何人?”
“呵呵,冒昧了,鄙人句曲山野人,陶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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