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琴师莫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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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在悠扬的琴声中渐渐回拢的,那空灵的乐声仿佛精灵在山泉间嬉戏,灵巧地翻转,追跃,不须承受一丝尘世的重量。
我慢慢睁开双眼,试着动了下身子,浑身的酸痛,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先前踢痛的左脚又扭了,还有全身遍布了从坡上滑下时减轻了滑速的擦伤。
不过能从那么高的山坡上滑下竟然无恙,真如娘所说的命硬啊!自嘲地笑着,却突然察觉了自己从眼角滑落两行清泪:爹,娘,郗玉从来都不用你们担心的,不用……
懒懒地躺着,一动不动,看着天上的云依是那么悠闲地飘着,闻着风中混了清冷的熟悉枯草香,听着飘渺不识凡尘的仙乐,感觉刚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没有一点真实感的梦!
许久。该回家了?可是哪里有家,家不是被烧了。可是那不是梦么,一场噩梦……郗玉,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那些都是真的!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别让他们担心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在看着你了?呸!不会不会,说不定他们已经脱险了,以后会来找你的!
决定了要坚强,我缓缓扯起身子,突发奇想地想看看这奏乐的人。寻着这乐声的源头,一拐一拐地向前行。心里又忽然纠着恐慌这曲子近结尾了便找不到它的主人,干脆抬起左脚狠狠向前单跳了两大步,却不想牵动了浑身伤痛,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而随手抓住了一条牢牢缠在大树上的滕蔓。只是摩擦之间,蔓上的小刺已深入掌中。看了看着手上细微的小刺,我皱了皱眉头,拔这刺太麻烦了。一咬牙,继续前进!
穿过蓊郁的丛林之间,我探出瘦小的身形。眼前是个回谷,三面环山,一面向林。林的对面是倒挂的银瀑,飞流而下似是要将岩石击个粉碎,却因山壁下部凹进,失了依靠,大部分化作烟雨笼在谷中。如此磅礴之势竟就此隐迹。临于其下,只能耳闻压抑之声。
半晌,灵眸微转,瞥见了瀑布前玉白色大石上的弹琴人——那是一个少年。薄烟朦胧中美颜似隐还现,一身墨绿色布衣袍子将他的清澈与淡然融合入自然之景,天人合一,枉然无我。
只是这一眼,我便再也不能将视线移开。
只是这一眼便注定我们两人之间纠结难清的情与恨。
只是这一眼江湖的混沌之间便又多出两疆璀璨。
少年拨出最后个音符后,将手轻轻抚在琴弦上,感受着弦丝的微颤。抬眼,看到突然出现的我,眼中划过一道诧异,又很快恢复自然。
两人都毫不避讳地看着对方,半响无语,最后终是我耐不下性子,开了口:“恩……你的琴……你弹得琴真好听!”
他仍没有说话,还是盯着我看,站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感觉上他的眸子幽深,能将任何人都吸进去似的。
“呵呵,你……你是山间的妖精么,所以……所以琴声那么空灵。”没开口前,我还没意识到从不见娇羞的自己因为这个少年而紧张了。而且,竟然会夸张地紧张到脑子一片空白,说话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冷静啊,冷静,郗玉,你要冷静!
倔强地迎着那少年的目光,脑子开始慢慢运转,“你很寂寞么?我来陪你怎么样,我也刚失去家人呢。”
少年未语,不过低垂了眼睑,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见状又小心地前移了几步,却不敢再靠近,少年身上的清离之息越是近处越是变得冷列,让人自觉唐突又心生不安。
这里大约只有三十步远,已能看清少年的容颜:他大约十四五岁,肌肤似濯了清冽的芙蓉瓣,青丝披在肩头,透着几丝让人怜惜的阴柔。

一瞬间,压抑之气消失。在我的呆愣中,少年已轻提身形,掠过水面,站立在我的面前。两人间的距离突然的拉进还未让我适应,少年的手指已怜惜地抚上我额上的伤口,那触及处的冰凉让我本能一闪。
“很痛吗?”少年微皱着眉头,然而即便是如此,那俊美的容颜还是无丝毫清减,幽黑深邃的眼眸泛着微微波动。
下意识地,我抬起手,微微踮起脚,没有理会少年一瞬的僵硬,抚上他的眉头,“不要皱着眉。”
半响,没了动静。
恩,这是娘经常对爹的动作吧,是不是我不应该这么做?偷偷拿开手。
“好,”少年忽然绽开了他绝色的笑颜,那灿烂的笑仿佛让谷中万物都黯然失了色。他捉住我小心撤退中的小手,轻而紧地握着,“我只对你永远地笑。”
卡!今天我认栽!
又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才恍惚地说,“好,要真心地笑。”
少年又是一愣,然后宣誓般将我的小手贴在右胸上,很是慎重地道,“好”。
“你,你叫什么?”看着眼前人轻柔地为自己挑着手上的刺,仔细地帮自己处理着伤口,我的心中又是一阵黯伤,爹和娘也是这么地温柔……甩甩脑袋,对上少年疑惑的目光,只好掩饰性地问道。
“萧莫居。”
少年并未多问,只是继续为我上药,清凉的感觉缓解了擦伤的痒痛,飘着沁心的味道。
“你是琴技师吗?”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这个职业的人,他们大多数才华横溢,透着丝清高与无奈,行走在胭脂粉色中,与名媛相恋,却终因世事牵绊而离散……呵呵,低头看了看莫居,的确很像戏本里的男主角啊。
“恩,是的吧。”莫居淡淡地应着,并没有停下帮我擦药的活,“你为什么在这?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想去晚城。”我顿了顿,眸子里却又不自觉地凝了水汽,皱着眉,倔强地想摸去泪水。
莫居却阻止了我抬起的手,他轻轻揽过我入怀,“无论经历了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今天将痛苦随泪水流尽,明日会是新的一天。”
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怜惜与安抚。
好像很久很久前就习惯了将泪隐藏的我,却在第一次见到的他彻底崩溃了堤坝,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我在莫居的怀中大声地哭泣,直到嗓子发不出声音,直到眼中流不出泪水,直到伤口麻痹,直到所有力气都消尽……
不自在地盯着莫居牵着的自己的小手,想起自己竟然在不知觉中哭到了星星点点,还彻底毁掉了莫居的青衣,还……还导致月上梢头,仍在山里赶路,心中一阵懊悔。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步,一头撞了上去。
“没撞疼吧。”莫居急急地扶着我的额头,小心揉按着,“下了这座山便是非藏城了。”
站着眺望,山脚下果隐隐约约能见些成片成片的光亮,有些像熊熊燃烧的林火,却又不那么豪烈,倒透着丝柔和。
此时我的心中既是寂寂不安,又汹涌澎湃着一阵一阵的激动,引得周身微微颤栗。那就是城镇啊,有很多人住的地方,有庙会的地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钦舟曾讲过的与戏书上描写的街道,人群……
出了这,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新的开始,一切都将拜托单调与重复,开始瞬息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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