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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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佑威是个很有生活品质的人,他全身的衣服据他自己说都是在巴黎定制的,他的手表和项链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名品。他带我去看的商店,吃的餐厅,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让我一走进去连喘气都会变的非常小心。这一天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受罪。
于是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就对他说我玩累了,请他送我回爸爸家休息。
爸爸的别墅在浦东,经过陆家嘴金融区的时候,他指给我看东方明珠还有亚洲第三高楼金贸大厦,他说下次有时间的话这些地方他都会带我去玩,我立刻表示感谢。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出去玩,潘佑威也很好地表现出了作为男伴的气度和细心,但也许是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这种层次的朋友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紧张。
潘佑威在别墅前的绿地上停了车,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对他说:“要不进去坐一会吧,反正你也来过的。”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心里不厚道地想他是不是就等着我的邀请啊。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给我们开了门,她一看到我,立刻满脸堆笑地叫了起来:“你是小姐吧,长的真漂亮。先生他们在客厅里等你呢。”
我谢过她走进了宽敞的客厅。一瞥眼间觉得客厅里好象有不少人在,除了爸爸妈妈,我还看到了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安伯伯,安伯母,还有安直树。
直树对我和潘佑威分别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他腿上的一本杂志,态度一如从前的冷漠。我心里涌过一阵苦楚,原以为经过了上次海边的相处,他至少可以让我做他的朋友,看来他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安伯母快步地走上来,对着我看了又看,眼圈都有点红了。然后回过头去看着妈妈说:“风吟都长这么大了,我总觉得好象我们昨天才分别。”
安伯伯笑着说:“小孩子是见风长,一年一个样,何况是十年呢。看我们直树不也长的那么大了。”
安伯母留着中长的直发,发质又滑又亮。看的出她很懂得保养,四十多岁的她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配上精致的妆容和合身的套装,让她与年轻时候相比更具魅力。和她站在一起,身旁的妈妈显得逊色很多。
而安伯伯,让我惊奇的是他和爸爸之间的那种十年不变的友谊,从他的话语,还有看爸爸时清澈的眼神中让我立刻确定了这一点。都说商场如战场,那个地方可以让单纯的人变复杂,让复杂的人更复杂。但是正如去年央视“人物”栏目采访他们俩时主持人说到的那样,他们俩创造了一种人性的奇迹。安伯伯性格比较内向,不喜交际,但在音乐制作和发掘艺人上却有着特别敏锐的感觉。这十年来爸爸负责经营管理,安伯伯负责音乐品质,两人各尽所长,又相互信任,“中天”因此越来越庞大。
我只顾着自己在那里感叹,忽略了身边还有一个潘佑威。还是爸爸先注意到了,他对潘佑威说:“佑威,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啊?”
“今天翔哥有事,录音临时取消,正好在公司楼下碰到风吟和VIVI,我反正也没事,就为风吟当了一天导游。”
在这一天里潘佑威一直称我为“俞小姐”,现在突然改口叫我“风吟”,我不禁转过头去看他,正遇到他看我的目光,然后互相笑了笑,那感觉很温暖,存在了一天的距离感好象也消除了不少。
他说到“导游”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陪直树去观音桥的那一个晚上,于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他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完全没有兴趣,依然低着头看书,一点都没有要参与我们的意思。
爸爸说:“佑威,你就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反正这里的人你都认识。”
“不用了,你们是家庭聚会,我在不太合适,我先走了。”
“你又不是外人,何况安总正想和你聊聊新专辑的事呢。”
潘佑威笑着说:“哎,我可只管吃饭,不聊工作哦。”
安伯伯说:“那就不聊工作了,你和直树也不常碰到,你们两个就自己交流新专缉的事吧。直树,你陪陪佑威。”
直树“噢”了一声,放下了杂志,潘佑威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轻声地聊了起来。
餐厅在二楼,足以容纳一个大家庭的聚餐,旁边有一扇小门通往阳台。我们没有吃火锅,因为爸爸说难得这么多人在,要那个叫蓉嫂的管家展示一下她的厨艺。
我们七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我和妈妈都有些局促,安伯母为了让我们放松,努力寻找着可以让我们加入的话题。
安伯母说:“直树,别光顾着吃饭,和风吟说说话啊,你们小时候不是很谈得来的吗?”
直树抬头看了我一眼,勉强地问道:“你好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和我说话,内心非常紧张,连忙回答:“我很好,你呢?”
“还好吧。”
“在水晶酒店的时候,我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原谅。”
“水晶酒店?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早忘了。”
他回答的很快,似乎是不假思索,却让我的脑子在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说:“对啊,有半年多了,你事情那么多,那些小事应该也不需要记得的。”
他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盆里的食物。安伯母看出我的尴尬,及时用话语为我解围。
“阿黎啊,还是生女儿好,看风吟多乖巧啊。我们直树就不是,小时候和我可亲了,现在长大了连话都跟我说,真是白养了。”
妈妈笑了笑说:“直树现在是大明星了,长的又那么漂亮,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安伯伯笑着对安伯母说:“你这么喜欢风吟,那就把她当女儿好了。”

“我从小就把她当女儿的,风吟,对不对?”
我连忙说对。
于是安伯母对直树说:“直树,风吟可是你妹妹,以后不许欺负她。”
直树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样的谈话感到很厌烦,他对安伯母说:“你少无聊。”
身边的潘佑威插话道:“直树,风吟是你妹妹,那以后我追风吟的话,你可没资格跟我抢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却对这样的玩笑有些不知所措,正在想该怎样对潘佑威说一句保持距离又不失礼貌的话,我却听到了直树的回答:“放心,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没兴趣。”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连忙紧紧抓住它,免得让别人看出我的失态。
虽然除了妈妈,这里的人都很熟悉直树的性格,可对于他的这句话带来的不和谐依然有些意外,幸好潘佑威是应付这种场面的高手,他立刻笑着面向我说:“我和直树在开玩笑呢,你不会生气吧?”
我努力微笑了一下,回答道:“不会,我知道你们是开玩笑的。你们都这么出色,一定都有很多女朋友,怎么会追我呢?”我感到直树好象看了我一眼,不过我又觉得不太可能,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之后一直说自己是外人的潘佑威成了整个晚宴的主角,因为他在,气氛变的相当热闹。我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心里竟开始盼望这个晚餐永远都不要结束。
晚餐还是结束了,只是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有些尴尬的事情。潘佑威临走之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首饰袋,然后走到我面前说:“我想着第一次见老板的女儿,应该送件礼物,早上逛商店的时候我觉得你好象很喜欢这条手链,所以就擅自决定买下了,希望合你的心意。”我实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头看着爸爸。
爸爸笑着走过来替我收下,说:“佑威的一番好意,你就不要拒绝了,还不说谢谢。”
我连忙红着脸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我坐回沙发时心还怦怦地跳个不停,一抬头看见直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急忙躲开他的目光。
安伯伯看着潘佑威走出大门,转向直树说:“你的专辑还缺几首歌?”
直树回答:“两首。其实好的曲子我也挑到了一些,只是那些歌词太嘻哈了,不太符合专辑的风格,我自己也不喜欢。”
我想起VIVI说过的潘佑威抢走直树新歌的事,我想他们指的应该是这个。
爸爸说:“明天我约麦子来一下公司,你把曲子给她,看看她能不能找到灵感。”
麦子的名字我听说过,是去年“金嗓奖”最佳作词奖获得者,不过今年没什么新作品。
然后他们三个开始聊起了新专辑的推广问题,而一边妈妈和安伯母也正说着体己的话,一下子我变成了多余的人。
我倒了一杯水,悄悄推开了阳台的小门。我所在的地方楼层不高,但因为这里是个别墅群,四周没有什么高楼,所以放眼出去还是可以看到很远的风景。我仰起头看着夜空,星星很多,让黑暗有了出口。天空象个巨大的包裹物,所有的发生和流逝都因此没有了痕迹。
“你不要幻想爱情了?”直树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响起让我有些惊吓。
“你说什么?”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杯水,或者是饮料,阳台上太暗,我无法分辨。
“你以为潘佑威对你一见钟情了吗?你也太天真了吧。他只是想抓住一个成为中天女婿的机会,那样他就可以和我这个太子站在同一条线上了。”他的眼睛里有火光一闪,但很快就熄灭了。依然是那种冷漠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的话里有对我的不屑,我立刻拿起长枪回击了过去:“那方静瓷是不是也有和潘佑威同样的想法呢?”
他转头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方静瓷可不是你可以拿来随便谈论的女人。”
直树和小忧完全相反,他总是能让人从希望里看出绝望来。对于伤害我,他变的越来越驾轻就熟。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迷漫开来,我强迫自己用最坚强的声音说:“我虽然在那个小地方长大,头脑简单,看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但对于感情我还是能够把握的。谢谢你的提醒。”
这次他没有再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沉默的时候时间好象是静止不动的,尤其那种沉默还发生在两个各有所想的人之间。不知道多久以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的,象没有灵魂的回声。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幻想过爱情,但我一直知道我的爱情只是一份幻想。走近了才了解距离太长,想看清楚却发现爱很模糊。我以为我一直幻想的是自己的爱情,醒来后才发现所有的影子都只是别人的幸福。这样的幻想就象是一种爱上孤独的过程,一点一点直到完全看不见自己。”
我完全没有看他,因为这些话我只是想说给自己听。直树依然沉默,但我知道他很明白在我幻想里的人究竟是谁。
我觉得全身瘫软,连和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转身往餐厅走去。直树在我身后对我说:“你把刚才那段话再说一遍。”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奇怪地问道:“干吗?”
他笑:“我觉得一个抬头望天喃喃自语的女孩子,很有趣。”
我瞪了他一眼,独自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和妈妈睡在了爸爸家,因为从这里到我们家有很长一段距离,时间太晚,爸爸不放心。妈妈居然也同意了,我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美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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