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观音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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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前方他的背影,即使只是背影,依然那么好看。那种无望的感觉再次升腾起来,将面前美丽的海景演成了一出悲伤的电影。
安直树突然转过身,我们的目光迎面遇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头装着看风景的样子。
我听见他说:“我把你救了出来,你不感谢我一下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打电话去找你,他们说你正在接受批判。”
他笑了起来,我一直看到的那个有着冷冷的,酷酷的表情的安直树原来笑起来可以这么生动。
“我想你今晚也没有什么心情工作,所以就带你出来玩了。”
“你真的是想带我玩吗?”
“不然呢?”
“难道不是想故意让我难堪吗?”
他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正要说话,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我听到电话里传出刺耳的女声。
安直树对着话筒说:“晚会我不参加了,帮我和董事长说一声。”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我想我对自己时间的安排不需要向你汇报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一秒钟后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接,而是直接关机。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原来你对女朋友也是这么冷酷啊。”
他听到我的话似乎更生气了,两眼瞪得大大的,非常凶恶的表情:“你不要自以为聪明,方静瓷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都可以做那样的事啊,娱乐圈的人真是随便。”说完,我就懊悔了,以我们两个目前的身份,我的话非常不合礼仪。我以为他一定会用更难听的话来回击我,没想到他没有说话,然后就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我是他的导游,也就只能跟随着在他身边坐下来。
“其实娱乐圈根本不是你们这种女孩子想象的那个样子。我其实很羡慕在这个小城市里生活的人。简单,没有压力,对我而言这些都是奢望。”他的声音低沉起来,让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可是有更多的人在羡慕你,你的家庭,你音乐的天赋,还有你获得的荣耀,每个人都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你已经拥有的可能是有些人追求了一辈子的梦想。”这些话从我嘴里很流畅地说出来,都不需要考虑措辞,似乎是在说我心里藏了很久的愿望。
“那并不是我需要的。我从一生下来就被打了标签,我必须做明星,我觉得自己不适应,但没有人会听我的意见。我就这样一把被人推了进去,然后那人还死死地关上了门。”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当明星真的很累,不能有自己的表情,不能说自己的感受,一切都是为了宣传。”
“那你可以不当明星啊。”
“可是我现在除了当明星,什么都不会做了。”
我被他的这句话震到了,我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安直树内心居然有这样卑微的想法,他象是一个独自攀爬的孩子,孤独地承受着对险地的畏惧,如果到不了天堂,就会掉入深渊。
“但是你成功了,也许不是你的选择,但从结果看,这个选择对于你是正确的。不象我即使和你一样生在了那样的家庭,爸爸妈妈也从没想过让我去当歌星。”我只能这样尽力去安慰他。
他也笑了:“你总是计较你失去的,其实你拥有的也可能是别人一辈子的梦想。”
我陷入思索。确实如他所说,我一直以来都沉浸在自己定义的不幸命运中自怨自艾,何尝想过也许离开了那个喧哗的地方,对我也有另外一种幸运呢。
我说:“谢谢你,直树。”
他看我,笑了。今天他的笑容很多。
“我找你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我接过一看,是我小时候和爸爸的合影,我们家没有这张照片,所以我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的了。那应该是个初夏时节,我穿着白色的纱裙,爸爸搂着我的肩膀,两个人笑的都露出了白色的牙齿。原来我一直都喜欢白色的裙子,可惜自从到了这里,我就再也没有穿过。

“你们走后,俞伯伯没有再结婚,甚至没有过女朋友,虽然以他现时的身价可以让身边一直美女如云。我知道他一直在想念你们,尤其是你,我见过他看着这张照片流泪。”
我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着今天妈妈见到爸爸时的艰难表情,迟疑着说:“可是妈妈是不会回到爸爸身边的,我不想强迫她。”
他点了点头:“这件事只有靠俞伯伯自己了,我们谁都帮不上。但是对你而言,他们复合应该会让你更幸福的。”
我听着这句话,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于是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笑的很大声:“那随便你,同情你总比让你难堪好吧。”
他突然提到那件事,让我羞愧不已。正想着该说什么让自己下台阶的话,忽然一阵海风吹来,我全身一哆嗦,然后下意识地两手交叉着取暖,这时直树用他的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我不敢相信地转头看着他,全身僵硬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的目光正看着远处,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知觉,我也看向那片海,此时的海面黯淡而宁静,让我不知道该怎样解说才能让直树有一种特别的记忆,而在我心里这一刻真的很特别。于是我决定不说话,就象那个金嗓奖的夜晚,我能感应他的忧伤那样,我希望此刻他也可以知道我心中的喜悦。我的爱让我觉得很卑微,但我的喜悦不是,它正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告解着,象个虔诚的门徒。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是深夜,不知道晚宴是否已结束。我们刚下了汽车,就看见方静瓷快步地向我们走来。
她对着我看了很久,那种不怒而威的目光让我倒吸了几口凉气。然后他回头对安直树说:“你失踪了一个晚上,连助理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原来就是和这个女服务员在一起。”
我连忙说:“方小姐,请你不要误会,我是。。。”
安直树打断了我:“我说过我做什么事不需要向你汇报。”然后就向电梯入口走去。
方静瓷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声音忽然温柔起来:“直树,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是为你担心。这个小地方现在到处都是记者,如果被他们拍到,你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安直树低下头逼视着她,脸上是一种坏坏的笑意:“你忘记你昨天说的话了吗?绯闻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
刚刚还很柔情的方静瓷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想都没想,就对着直树的脸“啪”的一声打了过去,整个停车场里回旋着她愤恨的声音:“安直树,你太过份了,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才想和你在一起的吗?”说完转身向出口飞奔了出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安直树也有些失神起来,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方静瓷消失的方向,表情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向电梯走去,我刚想跟上去,只听到他说:“我先上去,你过几分钟再出来。”
我机械地回答:“哦。”
我内心凄楚,却不知道原因。好象刚刚看完了一出海市蜃楼,被还原过的直树脆弱的神情让我的内心生疼生疼,那种疼痛让我们可以彼此安慰。而此刻幻境消失,我还在原地,而直树已经去了我不能去的地方。我们终究是无法同行。
我去行政部打了卡,也预示着我和水晶酒店三天的小时工合同正式结束。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里间,一下子跌倒在床上,动都不能动。这个晚上,我第一次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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