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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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驻地的七狗,几乎与小柳子大头翻了脸,把自己关进了连部,什么人都不见,李公鸡与刘君都吃了闭门羹。众人无可奈何。
张大炮眉头一皱,拉住刘君嘀咕了一会,刘君与李公鸡马上赶回了团部,天傍黑,刘清全政委带着三皮在百忙中赶到了七狗连。
七狗不敢再倔,出来见过刘政委,刘政委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端详了半天,“启功同志,长大了!”老政委竟然有些感叹。
随后,刘政委与七狗进了屋,谈起了话。但究竟谈了些什么,三皮在门外用尽各种办法也没听到,急得连部外的小柳子大炮大头一个劲地埋怨着他,三皮也气得直向他们挥着拳头。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七狗伴着刘政委走了出来。
刘政委马上告了辞,上马返回了团部。前线的战事吃急,能让这位日夜操劳的老政委如此关心,放下一切来到这解决这样看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足以看出团领导对七狗连的重视!
三皮借口没吃饭留下了,送走刘政委,谁都不再敢惹七狗,众人呆呆地看着七狗,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可七狗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让这些个兄弟们十分纳闷,这是怎么了,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大家满肚子的不解,让这次兄弟的相逢变得十分简单,草草了事。
第二天,李二虎从团部带回了两道命令,让小柳子大头三皮大炮同声会意地笑了起来,这时的七狗,也不再装深沉,又羞红了脸,众人更是放声大笑。
命令是这样的,第一,七狗连从炮兵借的练习车,已经被团部调给了通讯连,两个连长必须于明天前办完交结;第二,通讯连没有烧柴,责成七狗连在交车时必须附上一车烧柴,不得有误!
众位兄弟们欢呼雀跃了,马上三皮大头就以无比的热情在一天内就打了一车的灌木棵。经商量兄弟们第二天集体请假,拉着几个连队的驾驶员去实弹射击,意思很明显,七狗得自己开车,七狗早有准备,根本也不央求,一人上了车,小柳子怕出意外,派遣丘顺跟了车。
路过庙台子道口,七狗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丘顺也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前天七狗去师部,路上也遇到了三纵撤下来的伤员,可是只有二三十个,已经让七狗惊疑不定了,可是今天,一路上的伤员运输队伍,就已经排成了大队,而且还不断在远处出现,连满了一路,战况飘摇,七狗与丘顺的心忽的收紧,沉痛的说不出话。
车进通讯连,这里已经是一片战时景象,人员穿梭来往,脚步匆匆,嘀哒的发报声,呼叫的电台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另人惊奇的是,文秀连长大方地招待了丘顺,与七狗也是得体地办了交结手续,只是两个人事先商量好一样,都尽量避开对方的眼光,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几个战士帮着丘顺卸下了柴禾,小刘政委一脸苦相地把七狗拉到一边,发起了牢骚:“要时不给,这时候要撤了,柴禾却送来了。知道吗,军区正在等消息,可能我们要撤过松花江,到北满去了,吴师长的脸老长,已经连着去开了几天的会,现在还没消息呢!”
知道七狗说不了,他自顾自接了下去:“本来吗,前些日子刚被围了一家伙,元气已经伤了,好在你们团解了围,要是再来一把,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我看,撤到江北是早晚的事!”
七狗眼睛睁大了,气冲冲地看着小刘政委,这家伙仍不住口,滑了嘴:“来了个大官,叫陈云,叫嚷什么保临江,你也不看看,三纵四纵几万人挤在这里,只余下濠江、临江、长白、抚松这几个县了,还保什么保!”
七狗终于发作,一甩手让小刘政委靠了边,气鼓鼓地上了车,丘顺一见话不投机,更是火上浇油地一步上前,拦住了小刘政委:“干啥!一边去!”
小刘政委苦笑着,“这些个疯子,不知道害怕,听撤退就急,唉!”他嘀咕着。
丘顺周到地替七狗摇着了车(蓄电池早没电了,没地方充),这时,文秀连长露了面。
七狗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头伸出窗外,对着文秀连长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他熄火、下车,指指汽车,自嘲地笑起来。
丘顺有些个不解,本来他以为连长与小刘政委不欢而散,这车肯定是不送了(这小子也确实有些个舍不得),但一看这情形,文秀连长一出现,啥也没说,光是看一眼,就平息了七狗的怒火,这让丘顺终于明白了三皮师傅临走时偷偷的吩咐,“这叫一物降一物,敢情!”他想。
七狗与文秀连长对望着,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文秀连长细细的声音飘了过来:“刘政委跟我谈了,我……没啥意见!”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要不是七狗的耳朵听力异于常人,真还听不明白。
七狗算不上英俊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羞涩,但是很快就如同云过日出一样转为了阳光,他容光焕发地看着这位更羞涩的战友,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经过几年的练习,他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刺耳的呼吸了。
文秀连长不再说什么,拿出了一个小包,一件精致的毛线织就的脖套(冬季防寒用品)露了出来,那是文秀连长的围巾改的,大姑娘也许用了一整夜的功夫才织好的,这里面的情谊让周围的战士们都看直了眼,小刘政委这才恍然大悟,一连声讨好地喝走了几个围观的通讯连战士,笑眯眯地躲进了屋,再不出来。
文秀连长清秀的面容上,眉毛顺顺地动了一下,见周围已经没人,丘顺已经在院门外鬼头鬼脑地探视,当大姑娘确定别人听不到后,这位斯文的姑娘连长又开了腔:“又要打仗了,小心点,活着!”
七狗这是很多次听到这话了,以往,说这话的都是自己最亲切的尊长、领导,可是这一次,一个姑娘对自己的这句话,没有了命令的意味,但是关心的情谊让他热血沸腾,但是没有办法,他仍无言。
两个人的目光终于对视了,没有了羞涩,是啊,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战前夕,可能这一去就是生死的离别,已经让这两个刚识人间温情的年青人,格外懂得珍惜这短短的相聚时间。
七狗的喉咙中又发出了呜咽,这是他控制不了的,只是这次不是因为愤怒或是悲伤,一种七狗不熟悉的温情在他年青的心中荡漾起来。他即时发现了自己的异样,硬起心肠,没理会文秀捧着的脖套,举手敬礼,不舍地望了文秀连长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霎时,文秀连长清澈如水的眼光中,已经有雾气在升腾……
七狗不再回顾,一瘸一拐但坚定地走向了院门,在门口,他肩头耸动,仿佛想回头,但终于没有完成,几大步走出了院子。当知道文秀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背景,七狗垂下了头,目光忧郁而迷离,可能他在想:“是啊,大战在前,我能活着回来,面对这份情谊吗?”
丘顺一头挡住了七狗的路,“连长,文秀连长给的东西咋不要呢?”他没心没肺地问。
七狗没好气地盯了他一眼,又要急走,丘顺一把拉住了他。
丘顺制止了七狗的挣扎,用肩头把他顶在了院墙上,压低了声音:“师傅说了,不管死活,先定下来再说,大炮连长打听过了,文秀连长也是苦出身,清清白白,能看上连长是你的福气!”
七狗猛抬头,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动,不知道是被丘顺说动了还是被兄弟的这份情谊感动,他的眼中发了光!
“连长,我最后问一遍,那脖套你真不要?!”丘顺在火上浇油了。
七狗有些老羞成怒,不满地盯了丘顺一眼,两手一摊,意思是现已经这样了,怎么办?
丘顺狡猾地笑了起来,“连长,你当我是干吗的?师傅与柳子排长早就交待了,我是跑腿传话的,你等着,我去要!”这小子刚要回身,又转了回来,“我说连长,你就这么让我去要啊?”
七狗惊奇地盯着他,看这小子是不是又在搞什么名堂,可是丘顺一脸无辜的样子十分真诚,他又重复了一遍提醒七狗“真就这么去要,也没啥表示?”
七狗一拍脑袋,可随即又失望地张开了手,也是,两个身无长物,天天把脑袋吊在裤带上的疯狂战士,又怎么会有什么让大姑娘看得上眼的家什?
掏遍全身,就七狗从随身的文件带中掏出一架望远镜还多少有些个意思,可是这东西又黑又沉,怎么能当礼物,这让两个人犯了难。
丘顺一咬牙,从腰中结下了自己当命一样珍惜的那枝勃朗宁手枪—那是他从李家粉房炮兵阵地上的一个参谋手中夺的,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挣来的,是经过王道全团长特批的,也是他的命根子—平平时根本不用,用红绸子包着,用一个精致的小皮枪套别在腰上,是七狗连一道平时张扬的“风景”。

七狗一把拉住了丘顺,可是丘顺的体力是七狗不能与之抗衡的,几下子就被丘顺挣脱了,“连长,别和我撕把了,我也是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这东西万一要让**给物归原主了,那不是冤透了?!”
七狗仍然不依,丘顺急红了脸“算连长你借的中不,啥时有好家什了,还一个给我不就行了,看你这劲,还抗联呢,拿不起放不下,熊!”
又是激又是求,最后,七狗终于不再表示异议,丘顺一下就又重新窜回了通讯连院子,也就一会儿,这小子满脸地兴奋又跑了回来。一个小布包捧在手里,见了七狗连长,嘿的一声叫:“文秀连长等着呢,根本就没动地,真是,真是!那戏文里咋说来的,这叫心有什么灵啥一点透,是不是,连长?!”这小子出奇赞叹着,让七狗的脸上已经不再是羞红,都有些胀紫了。
文秀连长仍是那样温柔,无声地出了院门,有意无意间,两个年青人间隔着对望了激动的一眼,这次,没有羞涩与激动,明媚的阳光写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脸上。
当七狗看到他的望远镜已经挎在了文秀连长的腰间,小手枪也上了文秀的武装带时,他振奋地笑了,这回是精神百倍地重新敬了一个礼,两个坚实的目光一碰,七狗转身离去,丘顺象是打了胜仗一样在前面开着路。只是路过夹道时,听力非常好的七狗,隐约听到了墙头有不少通讯连战士压低了的笑声,这一点的窘迫被七狗幸福的激动转眼就冲淡了,他反而昂起了头,大步走向前方。丘顺乱七八糟的<<大西厢>>戏文跟着哼了起来:“心有那啥一点透啊,我的张相公……”
124团(王道全团)团部,七狗关注地看了一眼停在外面的吉普车,上面已经被东北的寒风吹上了一层积雪,竟然是已经几天没用了,这让七狗有些惊奇,但是他没什么表示,只与哨兵打了个招呼,就一头钻了进去。
大冬天,团指挥部里竟然开着门,七狗刚要进,被一股强烈的烟气迎面顶退了一步,好大的烟味啊,他不满地皱皱眉毛,敲了敲门(独立师中只有七狗有此特权,可以用敲门代替报告),进了屋。
一进屋,七狗发现了异常,刘清全政委、李公鸡、刘君、一营贺营长几个大烟枪正在吞云吐雾,把个屋子抽满了烟气,更令人惊奇的是,王道全团长,正在屋里一圈圈地踱着,以警卫员小刘为圆心,在一个劲地转圈,小刘一脸无奈地站在那里,屋里的空气紧张,压抑的气氛让人几乎扑面就能感到。
七狗进了屋,才发现敲门声根本就没人理会,他环顾了一圈,才被李公鸡发现了,“吴七狗,敲什么敲,快给我滚进来!”他的大嗓门一亮,才让众人发现了七狗的到来。
王道全象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泻口,一鼓脑的话语没头没脑地嚷了起来:“急死人,又是三天,这个肖司令真有种,一个破会三天还没开完,又不通知,只让我们准备,准备什么?打还是走,娘的,什么东西!”
他又转了一圈:“准备战斗,我不管了,要走也得打一仗才动,要不太窝囊了,独立师啥时候吃过这亏?!”
“老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万一要撤,我们要准备的东西就太多了,先期盲动反而要误事,再说吴师长还没回来,再等等!”刘清全政委老成地劝着。
李公鸡接着说“是啊,兵工厂、军需装备、师属单位都还没动员,万一要走,这可是一大摊事,打倒好办,我们的战士一说准没问题,可是没命令,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说呢?”李公鸡熟门熟路地分析着,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争论,双方的观点已经碰撞过了多少回,不然也不会让气氛这么紧张。
一见心腹爱将到来,王道全仿佛突然增加了力气,嗓门之大足可以冲上房梁,一下子就把李公鸡压了下去:“命令,就知道命令,等吴师长回来,什么都晚了,肖劲光,就是个“肖精光”,他不把三纵四纵拼光了就不算完,前面天天流血,后面会开个没完,这不是败家吗?你说是不是,七狗?”
原来,当时的南满根据地,由于刚刚被合围过,虽然独立师成功突围并击溃了数倍于已的敌人,打破了敌人的封锁,但必竟元气己伤,正在恢复中。可这时,东北国民党的郑洞国,又火上浇油地率领国民党新6军,第60军,52军与一个71军的91师十几万之众的**,向南满民主联军根据地扑了过来,由于三纵四纵挤在一起,回旋空间窄小,已经不得已与优势敌人硬碰硬地拼了几仗,不但没占到什么便宜,还因为冬季无法持续补给反而吃了暗亏,所以现在的南满根据地内,恐慌情绪在漫延着,向北退却到松花江以北的意见占了主流,人心更是浮动。新来的司令员肖劲光本来力排众议要进行南满(临江)保卫战,但是被这股主退的暗流给挡了道。这不,南满军区已经连续开了几次的会,意见始终没法统一,可是下面的部队由于拿不准是战是退,没有办法开展工作,十分焦急,“好战分子”王道全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得见人就吵,团指挥部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七狗无言,他与小刘政委的分岐也正是今天在团指挥部分岐的缩影,虽然倔强的七狗在心中根本就不同意撤退,可是他深知这是事关南满军区四五万人生死的大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无奈之下,他向王道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叫上丘顺就要溜。
王道全团长火冒三丈地追了几步:“你给我站住,什么态度!你娘的,跑得还真快,跑这添什么乱,战备准备得怎么样了?”必竟是心腹,王团长不真生气,只是焦躁。
七狗在院中站定,哗地一声抽出了枪,一点保险上了膛,把匣子枪交给了王道全,团长接过来一看,是实弹,他明白七狗的意思说是已经准备好了,他兴奋的咧嘴一笑,对着刘清全政委与李公鸡不无炫耀地说:“看看吧,战士们的态度是明摆着的!退什么退,松花江就能挡住遭殃军,骗鬼啊!”
李公鸡急了:“谁说退了,是没命令不能盲动,懂不,我的团长大人!”他上了真火。
刘清全政委及时隔开了两个老战友的怒气,“全是为了工作,注意态度!”他安详中不失威严的批评着。
王道全也及时转弯,“滚吧吴七狗,跑这来打什么秋风,添乱!”他笑着转移了目标,但是满脸的慈祥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骂人是假,爱护是真!
在众人的注视中,七狗与刘君作了个鬼脸,转头就要跑,但是刘政委叫住了他,这位慈祥心细的老政委,心里记挂着七狗与文秀这两个小青年的事(正是他分别与两人谈了话,打破了他两心里的所有顾虑),询问的目光挂在脸上,望着七狗。
不能明说,刘政委只是问:“七狗,任务(与文秀见面)完成得怎么样了?”
七狗老脸又要红,但是他容光焕发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刘政委一看就明白了,他不忍心让七狗作难,慈祥地笑着,挥挥手让七狗走了。一转身,丘顺那溜里溜气的小调又开了腔:“崔莺莺啊,与那个张相公啊,一相会啊……”下面一声惨叫,原来被七狗一个飞腿给打断了。
刘政委摇了摇头,会心地笑着招呼众人回屋,王道全不明就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嘀咕着。
李公鸡与刘君相对一笑,转身回屋。
猛然间,北面一阵群马的马蹄声轰轰传来,王道全停住了脚步,“吴师长回来了,要开战了!”
李公鸡不信邪,“你怎么知道,作梦厣着了吧?”他仍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不放过一切机会找王道全碴。
王道全一跃而起,“操,还参谋长呢,除了师部警卫连,上哪找这大群马,吴师长要不是上了茬(上了火),能这么急着赶路,哪还有比打仗更急的,肯定没错!”他兴奋地冲了出去。其它人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出了院子。
是的,远处,吴瑞林师长那清瘦但挺直的身躯在冬天的寒风中虎虎生威,师部警卫排拥着他向124团驻地奔来,轰轰的马蹄声如同春雷一样,让隆冬的黑土地,在不停地震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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