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克制不住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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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没有再来围棋会所,在那里等他也不会等到结果。
亮在家里拾掇着衣服,决定搬回公寓去住。明子看着他拿着包走出来,不禁有些惊慌。站在亮的面前,她紧张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只是回公寓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亮微笑。再在家里呆着光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如果到棋院去找他,再被什么人看见拿去做文章就太不值得了。亮暂时没有勇气去光的家,而且去了又能怎样呢?八成又会被美津子当成头号敌人,以为他又是来带走光的吧?
亮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论未来如何,至少他不会把光从美津子的身边带走。光属于那个家,属于他的双亲,带走光的自己只能算是强盗而已。无法带走光,意味着只能守护只能远观——这跟分手又有多少区别呢?
所以他要回去,回到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不会因为看到熟悉的人们就想起目前的状态,不会因为父亲的话而犹豫痛苦。如果无法改变什么的话,至少让自己可以过得好一点,可以冷静地再思考,再选择。至于光,亮绝对不会去勉强他。如果光真的想要逃避自己,把他揪出来又能怎样?自己无力改变事实,只为了满足自己的**而牺牲光的未来,他做不到。
可是,至少允许他思念光,这是他惟一的要求了。看到明子和行洋,亮会觉得这份思念像长刺的玫瑰一样扎得人心疼,他不能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来,这是无比痛苦的。他要离开,回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算是寂寞就算是悲哀,也是他一个人在承受,而不需要牵连无辜的人。
明子什么也没说,目送着亮的离开。亮选择了在行洋不在的时候离家,也许是不想看见父亲受伤的表情吧。行洋说了,一切的选择让亮自己去面对,不管做了什么选择他都要自己承担,绝对不能后悔。亮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吗?明子担忧,看着亮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她就有罪恶感,明明已经让亮如此痛苦,自己却还要给他增加压力……究竟自己是无可奈何还是迫不得已?明子没有答案,她只能告诉自己,这样对亮是最好的,所以不能犹豫不能怀疑。
夜凉如水,亮打开了公寓的门,房间里因为长时间没有住人而积了灰尘。面对四壁的冷清,亮原本的无力变本加厉。手中的提包掉在了地上,克制不想的种种回忆突然间如泉水怒涌,直灌进所有的思绪里。亮缓缓地关上门,走到那张曾经刻印着温暖和爱语的床前。
还记得那个晚上光的引诱,还记得肌肤相亲呼吸相融时如醉如痴的甜美,还记得每一次的回眸看见的坦率笑颜……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没有的只是给予了回忆的影子。
亮坐在床边,思绪早已经飘飞到遥远的几个星期之前。
佯装忘记,只是欺骗自己罢了。
手指抓紧床单,似乎还可以闻得到光残留的味道,无言的孤寂强烈地控制着所有的神经,足以击溃好容易筑起来的冷漠。
光……你还会再来吗?再回到这里,回到我们曾经的家?
亮抿紧唇,闭上了眼睛。
如果没有了围棋就是失去了精神,那么没有了光,亮便像失去了灵魂般,寂寞而空虚。
为什么非要去选择,为什么非要去比较,爱情和亲情,任何时候起都同样的沉重,梦想和爱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深刻在每个人的人生里?
为什么偏偏要他们来选择?这本是最起码的拥有啊!
四月八日,是明明和直树结婚的日子。美津子从一大早开始就不断地提醒着正夫和光,然后匆匆地帮他们整理着衣服,选好西装。
看着美津子的忙碌,原本想找籍口推托的光也只有认命地穿戴上母亲选好的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领带的时候,光微微一怔。那一天,亮最后来这里的时候,曾经亲手为他理好衬衫的领,那个时候他们还在笑着,对未来的生活抱着希望。
也就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希望都在慢慢地粉碎掉,每当自己振作起来想要改变什么的时候,无情的现实摧残掉仅有的一点力量,剥掉残存的信念。
正在失恋和绝望痛苦中的自己,现在却要去参加前任女友的婚礼,真的是很讽刺。
光默默地系好领带,时间指向了10点,动身的时间就要到了。婚礼是在直树家开的小酒店举行,目的是减少一些开支。对明明和直树来说,结婚只是个仪式,确认彼此感情,许诺未来生活的仪式,他们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共同为未来的人生努力,因为……他们是世人所接受的一对。
如果自己是女生的话,一切的矛盾就都不存在了吧。
“光,准备好了没?”美津子在楼下叫。光深吸了口气,拉开门走下楼梯。一看到光的衬衫口,美津子就皱起了眉,伸手为他理顺。光保持着沉默,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去思考,他必须用礼仪和对明明的祝福,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做出令母亲心痛的行为。
“光,找个好女孩结婚吧!”美津子想起明明就叹息,“这样我也不用老为你的生活担心了。”
“本来就不需要你担心。”光挥开了美津子的手,走在了前面。
“我是为你好啊!”美津子委屈地说,“你看,没有塔矢亮在,你的生活还不是一样的过,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我看了围棋周刊,你的排名上升了啊!”
光重重地咬了一下唇,疼痛让他刹住了想要反驳美津子的意图。这么多天来,无论他对美津子说什么,美津子都会用道德道义,生活规律等等来束缚他,用各种各样的现实来打击他,反正不管光说什么,美津子认定了亮不会给光幸福,打死不松口。她不用激烈的口气,也不用思想去反驳光,她只是担心只是恳求甚至流下眼泪,光渐渐地失去了面对她的勇气,反正美津子就是不认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亮不在身边,只要自己不去找他就再也无法见到他。每看一次围棋周刊,光就觉得亮离自己越远。没有自己的亮,仍然拚命努力着,不断前进,原地徘徊的自己算是什么呢?对亮而言,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人生中的一段美好的恋情,或是一场错误?亦或是……一个匆匆的点缀?
不管是哪种,最后都只是为分手而存在的回忆吧。
——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光扣紧了十指。
无论说多少次愿意也是没用的吗?就算两个人都想在一起,最后还是抵不过现实的压迫磨损?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光苦恼地想,如果亮愿意来找他,哪怕只是短短的瞬间,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去。说自己是疯了也好,说自己不顾后果了也好,光真的很想就这么跟亮逃到天涯海角。哈哈……光捂住了脸,真是荒唐,亮怎么可能那么做?自己一时冲动也就罢了,要亮也这么冲动,真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亮不可能抛下围棋,他的梦想全系在这黑白之间,自己也不可能放弃,因为许诺过,因为梦想过。
神之一着,永远的追逐与梦想。
佐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所以……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明明穿着新娘装,手里拿着捧花和新郎站在一起。在看到光来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小心地抬起手晃了晃,然后就面对着相机,摆出一副新娘的小鸟依人状。直树笑得有点傻,作为新郎倌的他非常腼腆,在司仪的指挥下他亲了明明的脸,然后镁光灯闪过,留下一张永远的纪念。

光看着那情景,又一阵酸楚徘徊心际。明明放弃了他,但是得到了新的幸福,看到新郎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能给她幸福。直树很爱明明,看到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谁都可以确认这一点。
普通的情侣真的很简单。
光怅然地想着。明明拍完了照,向他跑了过来。直树跟在她的身后,紧张不已。
“别跟着我啦,我有事跟朋友谈谈。”明明推着直树,“闪边闪边。”
“他是你老公哪。”美津子叹息,反正光跟这种情景是无缘的了。
“哼。”明明白了直树一眼,来到光的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定格在光的脸上。“一个人?”
光缓缓地点了点头。明明没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胳膊,然后回到了直树的身边,两个人笑嘻嘻地说着,等着双方的家长到来。光和家人被安排好座位后,婚宴就开始了,司仪按着程序向大家介绍新郎新娘,出着各种花招让两位新人出洋相,场面异常火爆,笑声不断。
光笑着,礼貌地拍着手。
“亲一下亲一下……”明明的朋友们叫了起来。直树涨红了脸,凑近明明的脸。“亲错了亲错了,谁准你亲那里的?”又是一阵哄闹。
明明叉着腰捏拳头,阻止不了宾客们的催逼,正当她很是气恼的时候,直树拉过她,当众吻她,而且是很热情的那种,引得人们一阵惊叫。
光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心情无法跟上婚礼的节奏,每一个小小的动作勾起的,都是他对亮的回忆。他们接吻拥抱,互相爱抚……那份幸福,绝对不会逊色于今天的新人。
亮……你在哪里?好想见你,想得快要疯了……
当婚宴接近尾声,新郎新娘也被折腾得够了的时候,光站起了身,准备离开。美津子和正夫要去跟明明的双亲祝贺,对于光的离开,只是默许地点点头。光沿着长桌走到墙边,远离了纷扰的宴会现场,一步步地,从那份欢乐中逃离。酒店的大门是敞开的,今天没有准备对外营业,光离开酒店没有受到任何的盘问,正当他迈步走下楼梯,面对人流汹涌的大街,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时候,熟悉的女孩的声音叫住了他。
回过身,明明一身新娘装站在楼梯顶端看着他。
“你干嘛跑出来?”光不解地问。
“出来透透气嘛,今天真是累死我了。”明明下了楼梯,站了一天,脚上的高跟鞋根本就是酷刑。抓着光的胳膊松了脚出来,明明疼得直喘气。
“穿了难受干嘛还要穿?”光笑,“我真是搞不懂女人。”
“要你搞得懂啊?白痴,”明明揉着脚后跟,“你应该庆幸你没有身为女人,不用穿高跟鞋不用生小孩!”
“哈哈……”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现在打算回家吗?阿姨和叔叔还在跟我爸妈说话哩。”明明重新穿上高跟鞋,手仍然抓着光的胳膊。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光茫然地回答。他并不想回家,难得有双亲都不在的时候,他想去一个僻静的地方透透气。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塔矢君?”明明眉毛一挑,直指问题中心,“别告诉我你们分手了。”
“就算没有分手也差不多了。”光耸了耸肩,“现实总归是残酷的。”
“懦夫!”明明甩掉了光的手,“当初甩我的时候多干脆啊!现在给我讲现实,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现实一点?”
“当初?当初谁知道?”光也愤怒了起来。
“哦,你要是当初知道,就不会甩了我了,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啊?”明明叉着腰,尖刻地问。
光撇了一下嘴。“我没这么说。”
“哼。”明明冷笑,“反正你有本事就赖过去好了。就算我给你说过爱一个人不容易,你还是不会明白的吧。”
“你说话干嘛这么刻薄?”光气恼地转身就走。
“对于没有什么责任心的人来说,我说话刻薄算得了什么啊?”明明继续冷笑。
“你懂什么!”光愤然转身瞪着明明,“我和他的事情,你有什么发言权?是他不来找我的,干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明明抓到了光的话柄,哈哈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你还要谈什么恋爱啊?算了算了,这是你的事,到真的不关我的事,我要回去,直树对我很好的呢,你就慢慢在一边不幸去吧!”明明转过身,蹬着高跟鞋上了楼。光一个人站在楼梯下面生闷气。
明明看见直树的时候笑了起来,有些抓狂似地笑。
“你怎么了?”直树觉得奇怪,担心地问。
“没什么啦,看见别人在烦恼很开心而已。”明明抓着直树的胳膊,“我脚疼死了。”
“那进房间里去,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你顾得过来吗?”
“顾不过来也要顾,总不能让你把脚给搭进去啊。”直树嘿嘿地笑着,“你既然嫁给了我,就应该对我有信心嘛。”
明明翻了翻白眼,是啊是啊,应该有信心嘛……说得容易,嫁给他之前她可不这么想哦。
既做他人妇,便分他人忧。明明淡淡一笑,没来由地,她确实感觉到了信任,信任直树对她的感情,也信任他们的人生,将会在这条路上继续下去。至于未来是不是会有所改变,感情是不是会被剥蚀,那都不在现在的思考范围内。
毕竟,日子要一天一天地过的嘛。
光站在公寓楼下。他自己的公寓已经退掉了,一个人住太寂寞,而且不方便生活,可是亮的公寓是买下来的,所以绝对不可能退掉。有多久没来光已经不记得,他只知道那里充满着他与亮的回忆,所以根本不敢回去。如果回去的话,是不是自己会克制不住对亮的思念?如果回去的话,是不是会看到一副冷清无人的景象?无论是哪一种,光都有恐惧感。
他不是做了就不顾后果的人。既然答应过亮要跟他一起生活,如果承担不起亮的人生,他有什么资格留在亮的身边?
明明骂他骂得干脆,却又有不能否认的正确。
明明是爱着亮的,却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何时自己变得如此怯懦?何时自己学会了逃避?不,很久以前不就有过逃避的时候吗?如果不是被亮在背后不断地催逼,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今天跟明明结婚的正是自己。
那样的生活是不是比较轻松?是不是没有认识过亮会比较快乐?
光没法回答。
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却可以明确答案。
你后悔爱亮吗?不,从来不,以后也不。
公寓楼那漆黑的一角突然亮起了灯。光心里恪登一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灯在亮了一阵之后再度熄灭,可是存在过的事实却无法磨灭。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整幢公寓楼只有楼梯间的灯在闪亮。
亮的公寓会亮灯,只能证明一件事。
光捏紧了手中的钥匙,猛地冲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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