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最难的是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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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清凉,寂静的夜如冰。痛苦让人逃避,困难让人勇敢,不管怎么做都不对的话,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要伤害他人的去做。
亮独自走到了小区的花园,坐在长凳上,捂着自己的脸,痛哭失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就这样离开光的家,仿佛放弃了光一般,让他觉得自己懦弱而无能。心里相信着光不会离开自己,可是面对却是可以毁掉幸福的阻挠。绝对不能让光放弃双亲,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给予光的最基础的幸福。
最痛苦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人来安慰,没有人来支撑,即使是坚强如亮也忍不住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己。花园里有廖廖的散步的人,听到了亮的哭声,都悄悄地避了开去。孩子们好奇地远远地瞅着,却没有人敢靠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寞也一分一厘地将生命侵蚀,没有吃晚饭加上悲伤,亮只觉得眼前发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会放弃的。”深深吸口气,亮对自己说。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回想起贵志的事件,回想起明美的悲伤,那么多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就像人生的几道关口,一道道地闯过来,只剩下最后的难关。最后吗?亮闭上眼睛,以后的难关还有很多,如果不能争取到最重要的支撑,迟早他们会因为抵抗不住世人的压力而分开。总是要努力一搏,因为是惟一,因为是无法替代无法再进行的选择。
站起身,亮仰起了头。哭泣时候的痛苦此时已经慢慢散去,重新涌上的仍然是努力的勇气。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如果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他有光,还有自己的家人,所以没有什么难关不能度过。
需要再想办法,这一次的冲突,至少让亮明白,美津子最在乎的果然是光,而正夫最在乎的则是美津子。
光站在花园的入口,他本来想进去的,可是亮已经走了出来,所以他就停下了脚步。看到他的亮吓了一跳,几步走上来,紧紧地拥抱,感受着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幸福的喜悦的感觉顿时充满了两颗受伤的心灵。
“对不起,我妈她……”光低声地想要道歉。
“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亮轻轻地笑,因为哭得太狠眼睛刺痛着睁不开。光用手揉了揉亮的眼皮,咬了咬唇,然后亲吻着亮,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你哭了?”光垂下头,“真是很遗憾啊,我没有看到。”
亮顿时恼了,皱眉瞪着光。
“我很难见到你哭嘛。”光抱住亮,“你不晓得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没跟我妈吵架。你一离开我就想追出来,可是我不能,你那么努力地让他们明白,我轻易就破坏了,太对不起你的苦心。可是我好担心,你明白不?不是只有你才会担心我,我也一样担心你!”
光的声音带着哽咽,亮瞬间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还有什么比理解更重要,还有什么比支持更有力?他需要的仅仅只是如此,便可以永远地坚持下去!
“我吃了饭就追出来,听到路上的人说有人在花园里哭,想着是你便跑了过来。”光吸了一下鼻子,“你真的是很蠢,干嘛不吃了饭再走,起码算是赚了点本回来。”
怎么可能吃得下啊?亮苦笑。那个时候能够忍住留下光,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你这样回家,我肯定会被你妈恨了。”光笑了笑,握着亮的手向着街的一头走去,“去吃饭吧,你一定饿坏了。”
亮没否认,哭过之后整个人饿得发昏。
“我出来的时候,我妈差一点又歇斯底里。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激烈的人,”光叹着气说,“但是她还不算是不讲道理,我说我什么都没带,难道还能跑掉?我喜欢你,所以要去找你,难道你们都不能理解吗?然后她就什么也没说,看着我离开了。”
亮微微松了口气。这样看来,美津子怕失去光,所以也不敢太过于强迫。不管怎样,没有让光的家里闹翻天,算是万幸了。最初打算过来的时候,只是想留下好的印象,然后慢慢地培养大家的感情,没想到立刻演变成针尖对麦芒的情景,如果不是亮从小规矩很严,做任何事都必须尊重别人的意志,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让情况更恶化。如果是濑户贵志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光家的门了吧?亮咳了一声,人真的是不同的啊,所以必须想最合适的方式去对待。
光陪着亮吃完晚饭才回家,一回到家就看到美津子站在门口焦躁地守望。也许是因为亮的努力,光突然间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做点什么才好。
“我不是回来了吗?你担心什么啊!”光抱怨着,将老妈推进家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美津子担心地问。
“我陪亮把饭吃完。”光看着美津子,“这是最起码的吧?本来是叫他来吃饭的,你却害他只吃了一口菜。”
美津子没有吭声,显然很生气,但是不想触怒光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你们觉得他哪点不好?”光忍着气问,“不要以为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是好人,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他是男人!”美津子尖声道。
“对,他也是个比九成的人都好一百倍的人,我选择他有什么不对?”光冷冷道,“他值得我爱。如果你们实在不满,我就娶个泼妇回来!”
“你,你说什么?”美津子气得扬起了手,“明明就是最好的人选,你竟然要去娶泼妇?”
“娶明明我就太对不起她了。反正除了亮以外的人,没有哪一个我能够喜欢,而且没有哪一个我负得起责,不如娶个泼妇,既满足了你们的需要,也不至于让我觉得对不起人家。”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妈说话?”正夫怒气冲冲地给了光一耳光,虽然克制了力道,仍然把光的半边脸打得艳红。光捂着脸,退到一边靠着墙,一副不屈的表情。
“我的口气不好,是我不对,可是你们的口气好在哪里?你们重视我,难道连我重视什么都看不出来?如果只是因为亮是男人你们就排斥他,那么我天生就排斥女人!”光咬着牙,“你们如果不考虑我真正的需要,我也无法真正的体谅你们。爱我,就要明白我,如果做不到,让我怎么相信你们是爱我的?”眼泪猛地涌上,光急急地扬起手,可是仍然阻止不了眼泪的滑落。
正夫和美津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当亮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们就意识到,光再也不可能选择除亮以外的人。为人处事,在当时的情况下,很难有人能做到亮的程度。感受得到两个人之间深到无法扭断的情感,也让父母触目惊心。因为无法阻止而惊慌失措,因为害怕子女的远离而疯狂,最后,伤害到的却是自己最钟爱的人。

光低声哭泣,在亮的面前他拚命地忍耐,因为亮已经承受太多的伤害,他必须坚强。可是面对父母,面对自己心里重视的亲人,这么深的悲伤要怎么对抗?光扭头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不肯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美津子趴在丈夫的胸口哭了起来。为什么光要说那些话来伤害自己?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光仍然不能明白?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光明白自己的苦心,才能将光从那条道路上拉回来?
“美津子,光说他不接受女人。”正夫捂头,这是他最头疼的问题。如果光真的是同性恋,就算不跟亮在一起也会跟其他男人吧?或是结了婚之后还是到外面搞男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到宁愿光跟亮在一起,起码亮是个很正派的人,而且会照顾他。
“哪有男人不接受女人的?”美津子看着正夫,“你又不是同性恋,光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全都是塔矢亮稿的鬼。”
“同性恋又不是遗传!”正夫大皱眉头,“现在光已经是同性恋了,你难道真的要他结婚?我可不想他到外面去找男人,或是跟塔矢亮藕断丝连。”
“难道你要同意他们一起?日本没有同性恋结婚的法律啊!”美津子咬着唇。
“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国外已经有同性恋结婚的法律了,也许日本迟早也会立法认同他们的存在。如果光真的是同性恋,我到希望这法能够早点立。”正夫叹了口气,“但是如果光不是的话,我会认为——有什么必要为这群人立法呢?”
美津子迷惑不解地看着正夫,她已经被丈夫的话搞糊涂了。
“我想,我们应该重新想想,是不是该重新去理解一下他们?”正夫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这样跟光争执下去只会让光更想跟塔矢亮在一起,不是适得其反吗?”
“你,你不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吗?”美津子惊慌地问,“难道你,你根本不是这么想?”
“我反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光会因此不幸。”正夫沉默了一下,“但是从今天对塔矢亮的了解来看,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塔矢亮多了解一些,也许正像光说的那样,他是个比很多人都好的人,所以光才会喜欢他。如果只是因为他是男的这么一个单纯的理由,我们是无法把光从他的身边带走的。”
美津子陷入了沉默。这一点她已经很清楚了。亮的举动超乎了她的预料,每一次他可以带走光的时候,他都克制了下来,为光也为他们优先考虑,而把自己放到了后面的一位。如果这就叫计谋的话,美津子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对付得了亮。
要让自己相信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心也一次一次接受着挑战,每一次激烈的碰撞,都让人产生无力的逃避感,有人因此而再也振作不起来,也有人因此而逃避终生,是不要重新站起来,是不是应该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见解,也就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结果。
亮每每想起去光家的那天晚上,就会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但是对于没办法预知未来结果的行为,他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然后坚持下去。很小的时候,明子和行洋就告诉过他,尊重别人也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爱护他人才能得到他人的关爱。虽然这不是绝对的,但是如果你不去尊重和爱护人的话,那你将什么也得不到。亮一直在想光的那句话,为什么那种时候了还要忍气吞声?为什么面对别人的指责还要委屈求全?亮当时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他只知道,如果带走光,只会让光和父母的感情破裂,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的憎恨。真的可以不管不顾不在乎吗?亮做不到。爱乌及乌,他绝对做不出对光的父母冷酷的事。
很不公平,在受到那样的对待时,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委屈。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美津子的一番话让亮明白,自己触动的是这个家庭的根本,是父母对于子女保护的界限。正夫怀疑他不能给光幸福,而美津子一味以为亮要夺走光,所以他们都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的好感可言。
这是一场持久战呢,亮笑了笑。哭过一场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承受力又提高了,对于未来,这也许是件好事。
光晚了几分钟到围棋会所。除了棋院能够见面之外,他们有好一段时间的晚上都是分开住的,亮回家,光也住家里。生理上的问题先不提,在家里承受的压力对光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如果不是因为亮的原因,光早就一气之下离家,让父母去冷静冷静了。相比起棋院,围棋会所已经成了两人惟一可以见面交流的地方。
亮站了起来,看到光的时候一阵激动,险些控制不住想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光风一样的从前台窜过,直接地站到了亮的面前。互相释然地一笑,几天的相思都在这一笑中相互传递。光垂下头,抵在亮的肩上,亮不由得吃了一惊,回顾周围,大家的眼睛都看着他们,说不出来的感受在亮的心里流窜。自己是在意别人的目光亦或想要寻求支持?
北岛和广濑最先眨了一下眼睛后,窃笑着转向了棋盘。在无数个猜测的日子之后,所有的人都对亮光的关系有了相当的认同。如果对亮光的关系不满,很多人就会不打算再来,否则看到的时候岂不是很难受?没有人从会所离开,他们仍然期待着两位少年的到来,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是亮的崇拜者,也是因为时间,因为事不关己,因为喜欢这两个孩子。
光终于伸手抱住了亮。他疯了似地想着他,想得受不了,老是考虑别人的眼光令他抓狂,他可以不公开地吻亮,但是连拥抱都不允许,这个世界也太过分了!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为光的大胆举动喝了一声彩,结果反而吓得光缩回了手。亮浅浅地笑着,握着光的手,走到两人常用的棋盘前。
“我们复盘吧。”亮微笑,笑得灿烂笑得明亮,笑得可以照耀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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