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有好一阵子，亮仍然没有从光的话语中回复过来。他的情况比光好不了多少，同样的一个晚上彻夜难眠，只是临到清晨的时候睡了一小会，脑海里的幻觉消失了又涌上，亮清楚地知道原因多多少少都是那个吻。
那个吻和围棋相比是不值一提的。亮用这样的理由让自己冷静下来，忘记身体的燥动，忘记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可是光却在这个时候打了电话过来，让亮的神经一下子绷得很紧，紧到差点就绷断了。他用着和平常没有差别的口气，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冲出胸腔。明子从厨房把头探了出来，亮吓得全身一哆嗦，以为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
太慌乱了，不行，这样绝对不行。亮连续做着深呼吸，光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籁之音，随时将亮拉进那甜美而沉醉的梦里。
直到光把秀英的事情说出来。
光本来是想问问亮的情况好不好，虽然医生说了没事，但是毕竟撞到了头，而且昏迷了一个小时，这还是很令人担心的。听到亮的声音他觉得有点头晕，平常听到那低沉而富磁性的频率他从来没有反应，今天却像被电到一样，每个字每个音都让他充满感觉。光有些恐惧地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来吧？
哦，我的天！光想转移话题，于是想起了秀英的嘱托。
“高永夏回来了吗？”
亮一怔。光的话题转得太突然了，声音也急速下降。亮微微一笑，光对永夏仍然没有好感，不知怎的，亮心里到有些甜丝丝的感觉。说到永夏亮一阵担心，他彻夜未归，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秀英在一起，现在中午都过了也不见他回来，出了什么事吗？
“秀英回日本去了。”光突然烦躁起来，“他说他不再管高永夏的事情了，还让我转告你说，让你和高永夏好好相处。相处什么啊！他应该回韩国去，你说对不对？他留在日本干嘛，这里又没有他的朋友又没有他的亲戚，而且他还没有成年，怎么可以留在日本！”
“秀英回了日本？什么时候的事？”亮吃惊地叫了起来。太意外了，听光说永夏追着秀英出去，以为事情会向好一点的方向进展，没想到似乎更糟糕了。光把秀英的情况说了一下，亮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下来。
说那些话的秀英是怎样的心情，亮隐约了解到一些。记忆在此时变得清晰，永夏突然打开包房，强吻自己——难不成都是做给秀英看的？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亮差一点就叫出声，捂住了嘴之后，他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明白的。
永夏要刺激秀英，而且成功地刺激到了。如果不是光适时的出手将局面搅乱，永夏肯定会做出更伤害秀英的事情。光没有看到秀英的表情，可是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他们并不是普通的朋友！
永夏……为什么要刺激秀英？
“要想办法让他回国去。”光咬牙切齿，“他也不想想他是职业棋士，竟然这么任性！”
“我会问问情况，你先别着急。”亮安抚了光之后，挂上电话。
永夏为什么要刺激秀英？这个问题在亮的脑海里不断盘旋上升，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是亮就是没办法知道。看来，只有问永夏了。
门响门开，红色的火焰般的发在空中甩动。亮深深地皱眉，没等他开口，永夏却欢呼一声向他扑了过来。亮只有躲到自己的房间，等永夏进来之后随手把门关上。明子不禁感到奇怪，永夏一晚上没回来，怎么回来都不跟自己打个招呼？永夏是客人她不好多问，只是叹息现在的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塔矢，让我抱一下啦。”永夏呓语着向亮扑过来，亮一伸脚，让他狠狠地摔了个跟头。“干嘛啊你！”
“你别发疯了行不行？”亮站定，“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打？你还当我是你朋友吗！”亮质问着，十分生气。
“我去喝酒了。”永夏躺在榻榻米上。亮的脸色立刻发青，一转身坐到桌前，一声不吭。“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可是你要我怎么做？我难受，我要喝酒，不行啊！”永夏一骨脑地抱怨，然后蜷起身体。“我受够了！”
“秀英回日本了。”亮沉声说。真受不了永夏这种破罐破摔的性情，难怪秀英会忍受不了。不就是输了场棋吗？有至于这么沮丧？这可不像是韩国未来的天元的作风！
永夏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亮坐了一会见他没动静，不放心地走过来，永夏一个横勾，亮猝不及防，向下便摔，结果摔到了永夏的怀里。亮大怒，永夏抱紧他，全身发抖。
“让我抱一下，求你了……”永夏低声恳求，双肩不停地颤抖。
他在哭？
亮震惊。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秀英和永夏，秀英和永夏，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不跟秀英回韩国？”亮无法忍耐，用力地掰开永夏的胳膊，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为什么！”永夏满脸都是泪水，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秀英的离开在意料之中，同时也在意料之外，但是结果都一样。永夏不知道就这一个事实都可以让自己痛苦，无法逃避。秀英再也不会来找他，他也再回不了韩国了。他没有勇气没有信心能够面对秀英，他们天天都会在棋院碰面，那太痛苦了。
“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不回去？”亮看着永夏的脸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懵掉，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朋友，也没有谁会在他的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何况还是男性。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人这么痛苦？亮不明白，但是他又觉得他可以明白。
“我爱他啊……”永夏垂下头，紧紧抓着亮的袖子，“我害怕……害怕他讨厌我，害怕他离开我，我怎么可能忍受跟他呆在同一个地方！”
爱？
亮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字，可是第一次感到与它接近，就是今天就是此刻。那种冲击是很难言喻的。永夏在哭累了之后倒头就睡，把亮的卧室当成了他的睡房。亮靠坐在墙上，被永夏的话冲击得脑海一片混乱。
原来他说喜欢我是这个意思——不是爱。所以总是那么毫无忌惮？因为我只是朋友，所以从不害怕得罪我或是被我讨厌，什么时候都可以嘻嘻哈哈的掩饰过去？亮不禁长长吐了口气，郁闷。并不是很生气或是难过，单纯地觉得有点上当受骗被耍了一道的感觉。看着永夏那张熟睡的脸，涌起的是想好好踩他一顿的冲动。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容忍。既然不爱我，就不应该吻我。亮这么想着，咬牙切齿，拿脚踢踢永夏，这家伙八成一晚上没睡，现在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爱是什么感觉？亮默想。像永夏这样，备受伤害与煎熬？那有什么值得去爱呢？不知道光知道不知道……
亮眼睛一睁。
现在他也跟光接了吻了，这意味着，他也在犯与永夏相同的错误？不，不对，永夏是因为失恋才会想吻自己，那么自己又是什么理由跟光接吻？
寒气从脚直冲到头顶，亮隐约觉得，他做了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如果是爱着对方接吻的话，可能还可以原谅……爱吗？亮在心里惨叫了一声，立刻杜绝所有继续思考的细胞。他害怕去想，这种恐惧是突出其来的，而且自然而然，完全不用人教。
亮的这些心思，在他的脸上交织成一道奇异的风景。绝对没有人可以想象，在亮的脸上会出现这么多表情，这么多扑朔迷离的眼神。总之，当高永夏醒过来，看见亮一个人发呆，而且时而脸色苍白时而发青，时而后悔时而认真的时候，他无法想象，那居然会是塔矢亮。
但是那是真实的，而且比任何时候都真实的亮。
“没想到他也是这么单纯激烈的个性啊。”永夏想着，跳起来去接电话。在日本他逃避了一切，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不是熟悉到心痛的面孔，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将心保护了起来。
可是蛋壳是易碎的，当你以为它很坚固的时候，只要小小的一块石头，就可以将蛋壳打得粉碎。
接到这个电话是在隔了一天的早上，来自韩国。永夏从明子的手里接过电话，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他最害怕却又最渴望的声音，虚弱而苍白。
“志惠死了，这下，你可以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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