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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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辰霜的书桌上堆满了卷册。这些卷册大小一致,一律的靛青书皮,泛黄纸页,也一律的没有名字。
只有看过内容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
若是一定要为它们取个名字那么大概就是——“江湖札记”。
踏雪城家传武学渊源,却与武林素来少有瓜葛,尤其自祖父辈起,一直致力于经商,很少过问武林中事,然而在江湖行走,少不得要接触武林中人,因此,踏雪城每一代城主都有撰写江湖札记的习惯,只要是当时江湖中有些名头的人物,教派,都详细记录成册,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札记经过长年的积累也已不少,单是父亲在世时的就有十数本。
前日去看望昏睡不醒的那人时顺便看了一眼他左肩易恩之前提过的“双头鹰刺青”。
虽然那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那刺青却多少引起了他一些兴趣。
因此这个难得空闲的午后,他便一直在书房中查阅这些札记,以期能找到些许线索。
现下日已偏西,他却一无所获。
他丢下书,起身伸了伸懒腰,两眼望了望屋顶,显然对这样的结果不太满意。
他回头看了眼刻漏,离晚膳时分还有半个时辰。他整了整衣襟,出了门。
踏雪城虽大,但以他的脚程,从自己的院子到专为客人备下的院子也只是一小会儿光景。院门口把守的护卫向他施礼,被他制止了,他进了院子,径直走向其中的一间屋子,推门进屋。
屋内东侧靠墙是一张檀木床,上好的滇南紫檀,挂一顶宝蓝地粉金忍冬纹刺绣床帐,床前不远处是一张玉石面圆桌,几个圆凳,桌下铺了张羊毛毡子,屋内西侧则是书架书案,角落里有香几,矮柜,铜盆架子一类的物什,另有一幅珐琅面屏风,因没派上用场而立在墙边——实在与踏雪城其他的客房并无二致。
只除了床上多出来的那个人。
一边候着的仆侍见他进来,又要施礼,他挥手示意他出去。听到侍从在屋外合上门的声响,他才朝床榻边走去,在榻边坐下。
榻上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平稳。
易辰霜伸手掀开他被子的一角,被中人只着了白色里衣,他轻轻解开那人身侧的衣带,偷偷将左肩的衣物揭开了一角。
刺青就在左肩,核桃般大小的靛色刺青描画的是一左一右两只互相背对的鹰,鹰眼犀利,鹰爪锐利,翅上的羽毛和鹰嘴俱都描刻地十分精致准确,可见艺人手艺之高超。
中原人没有刺青的习俗,出色的刺青艺人更是罕见,询问过易恩他被捡到时的装束打扮,再看他的面貌,却分明是中土人士。
探过他脉象,虽未见过身形,但内力修为实在平平,结合易恩所描述的情形,可知他武艺并不出众。
札记中并无关于这个刺青的记录,这些年江湖中也从未听说过这种刺青。
那么,无非两种情况,他要么是用普通方法无法打听出来的行踪,身世甚至真实名姓俱都十分隐秘的人,要么是不值得世人在意的无名之辈。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人应该是后一种。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易恩派出的人无法打探出什么消息的原因。
然而,他受的伤很重。只一掌便将一个练过武的人打得昏睡大半月还未醒,可见对手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像他这般武艺平平的人要行走江湖就该懂得谨慎收敛,又怎么会惹上那种厉害角色以致于被追杀?

更奇怪的是这一掌显然有意取他性命,但当时对方明明有剑在手,大可一剑了结了他,为何最终却没有这么做,难道是认为他绝挨不过这一掌?
易辰霜只要仔细思量一下便觉得处处是破绽。
不过,这显然是床上这人自己的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左肩的刺青映入眼帘,靛色刺青衬着苍白肌肤,竟有一种怪异之美。
他不禁伸手去触碰。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刺青时候,忽然从一侧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他听到一个略哑的声音轻声说——
“——看够了没?”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足有半盏茶光景,没有人说话。
屋内静地像一潭死水。
之后,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恢复过来,那人放开了手,易辰霜也收回手直起身子。
不论怎样,他是一个冷淡儒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翩翩公子——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因此,即便他再惊讶,也绝不会有所表现。
他现在考虑的是,是否应该即刻换人叫那傅大夫来看看。
榻上人挣扎着起身,易辰霜见状上前伸手揽住他,让他坐起身,又将枕头拿起来垫在他身后。
“这里是哪里?”榻上人声音很轻,有些哑,显出些大病初愈的气短。
“慕山。”
“慕山?”那人顿了顿,似乎想到些什么,面上显出些惊讶,“据我所知,整座慕山都属于一个地方。”
“没错。你现在就在踏雪城中。”易辰霜点点头,踏雪城的名号,即便不是在江湖中行走的人,也并不会陌生。
“这么说来,你便是踏雪城主。”那人斜靠着背后的枕头,看了他一眼。
易辰霜心中暗暗惊讶。
那人忽然笑了一下,道:“前日你来的时候,我已有些清醒,虽没看清相貌,但记住了你的声音,我记得有人叫你城主。”他笑的时候面色没有那么苍白了,甚至似乎泛起一些红晕,这一刻他看起来仿佛已经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
“你还记得么,昏睡前的事。”易辰霜问道。
“嗯,前次醒的时候便记起来了。”那人道。
“你醒过?”
“嗯。”
“为什么不叫人?”易辰霜简直莫名其妙。任何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都会有些恐慌,想知道究竟身处何方吧?他却不动一点声色,继续在这榻上躺着,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人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三月廿十五。”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看起来却似乎对自己昏睡大半月的事丝毫不感到惊奇。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开口,整个人靠在枕上,双眼一眨也不眨。
易辰霜见状,起身开门,唤门外的侍从去请傅大夫,自己则顺势出了门,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回头问道,“你的名字是——”
榻上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七夜,七夕的七,夜晚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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