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扩机与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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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人指引的黑夜,我迷失了原有的方向。我自以为是孤傲冷漠,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等我了解到自己的无知时已经太晚,已经陷入一个深渊。有人说,有一种深渊,一踏进去,就永远回不了头。
对于学习的厌恶,我得到人生最意外和最重要的收获,它使得我喜欢上了看书。这也是为什么老飚和千里有事没事喜欢拿青年的称号来戏谑我。我异常明白我自己的角色定位。青年的确很诱惑,新概念里也涌现一批才华横溢的家伙,它给很多好的人一条捷径。我赶上了这一波风潮,同时也很痛心自己的实力。谁又不想能写得一手妙笔生花的好文章,去新概念拿个大奖,然后被名牌大学看中,从此前途简直无可限量。我注定没那种命,轮也轮不到我。有些人注定只能是悲剧。
他们的才华像是夜空里绽放的五彩斑斓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不会熄灭。而我的才华渺小多了,充其量是个小鞭炮,炸一下就没了。像是我在人群里高喊我很有才华,然后读了一首用尽自己所有心思写的小诗,然后有人大笑,有人不屑地离开。还好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只是把我的蹩脚句子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敝帚自珍。
在高中学生有扩机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腰里配个BP机,走起路来都神气。我和千里在高一当了回时代的弄潮儿,一人花了将近三百块钱配了台扩机。我选的机型很霸气,千里跟女人品位相投选的机型很秀气。千里的扩机优势在于非常节电,一个月换一次电池,很有女人的精打细算。我的扩机优势在于,一人扩我,全班都知道有人扩我,其震动声极猛烈极大。你若现场感受,会说它像台小型柴油机。缺点是电池换得很勤快。它遇上我经济这么拮据的主人,隔三差五被我丢在家里,不能一展它的雄姿。千里的扩机跟秘书一样天天被他带在身边,细心呵护,其实扩千里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我们就看见千里无可奈何只能把扩机当电子表用,而且还不怎么准时。只要他半个月不调整时间,原来的新闻联播的播出时间会推迟一个新闻联播的时间。
在我和千里拥有扩机的最初,表面风采实际上艰苦卓绝。那时刚放完寒假,我和千里用掉了所有的压岁钱,那些钱本来可以让我们在开学的一个月里过得舒服体面。而我们为了引领科技先锋,毅然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我突然想起老飚对我的评价,花香与屁臭齐溢,优雅共寒酸一身。我听完有点飘然,边掏鼻孔边说:“这优雅请举例说明。”老飚的表情随我手指的弯曲产生微妙的变化。老飚有点不自然地说:“你的兰花指在淤泥里优雅到了空灵的境界。”许多听完“优雅说”这个故事的人第一反应是用眼光表明对我的极度厌恶。大家这是干什么,我又没在你们面前挖鼻孔挖到面目狰狞,挖得很享受。回到正题。说起那个时候的朝不保夕,回想起来还真让人有点怀念,我和千里一顿只吃二块五毛钱。我们打一块钱的饭,然后叫混熟了的食堂阿姨用五毛钱红萝卜丝和一块钱的肉和着饭炒一锅红萝卜肉丝炒饭两人平分。现在我和千里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因为我们花了很多资金买碟学跳舞。能吃上王阿姨的红萝卜肉丝炒饭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它。王阿姨妙手掌厨,炒出来的红萝卜肉丝炒饭一度令我和千里。

听说苦难里的快乐,是最简单最平凡,也是最窝心的快乐。纯粹得像是最初的天空。
我和千里约好,要找对方只能先打扩机。后来承受不起大功率传输机器的耗费,只能修改一下曾经说死也不会改的约定。确定对方在家里时就直接打家里电话,而不用大费周章地你扩我我再回你。吃饱了撑的也不是这么玩的。
星期天下午我们是放假的。我下午一般只做两件事,睡觉或者看一部电影。我妈吃过午饭就会出去打麻将,直到五点半以后的某个时间才会回来。现在我妈收敛许多了,在她年轻得比现在更年轻的岁月,打起牌来浴血奋战,不舍昼夜。小学那时我家还住在大厂子里。一、二年级很是搞笑,我经常下午回家会发现家门紧闭,家母不见神踪。我胆子小,只能在家门口蹲着等我妈回来,等着等着要么睡着了,要么害怕得哭起来。哭声惊动邻居,阿姨就会拉着我的小手去她家,给我好吃的。我泪眼婆娑,两条鼻涕还进进出出的,阿姨也不嫌弃我,替我洗脸、擦手。我就怀疑我妈是刻意和阿姨把关系拉好的。阿姨给我洗脸比我妈温柔多了,轻轻地擦,不像我妈毛巾都没摊平就盖到我脸上,搓麻将一样胡乱揉几下。阿姨还会陪着我教我写作业,我妈就只会操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要我默写汉字。于是我就经常默不出,很委屈地被我妈骂,碰上她心情不好还要受皮肉之苦。这些后来都被我妈当作笑料,在和朋友聊天时经常说起。我妈除了脾气暴躁点,性格大体上还是很爽朗的。
有一次班主任要我传话给我妈叫她去学校一趟,我不知道什么事,还以为又有横祸了。结果我那胖子娘回来一看到我就哈哈大笑,她说班主任叫她去不是讨论我的学习的,因为我的日记里一个月至少有二十篇写她外出打麻将。我的班主任亲情提示我妈要多给儿子一点关怀。其实我倒希望我妈经常打牌,她不打牌的话我会经常挨打。我妈那双手总是闲不住。不过我妈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地没做成好学生,依旧沉醉于清一色七小对。而唯一的改变是每次我回家找不到我妈,过了不久就会来一位阿姨骑单车带我去她家。每次离那些阿姨的家还有大老远的距离,我就能听到一桌麻将被搓得惊天动地。于是我被我妈的同事们称为“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麻将作为一种消遣,夺去了太多人的精力和时间。
这种悲哀这么多年来,好像也没有改变过。
可是不打麻将,中国那么多无所事事的人又能干什么。中国整个社会的状态实在过于慵懒,电视里每年都报道振奋人心的数据增长。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无聊,他们也就只是知道数据增长了,具体什么变好了,哪方面还有待提高,一概不知。
我并非无中生有,毕竟我也是中国人。我已经在中国大地上感受了十七年改革潮流的“巨变”。我和老飚看见我们县城新建了一个大市场或是一个超市,会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感叹:没想到才几天时间,此一隅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并不专长讽刺,不过要讽刺中国的教育制度和政府。我们的义愤填膺,我们的冷嘲热讽,若鲁迅先生泉下有知,也应该可以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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