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砍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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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波一身蛮力,金钟罩功夫非等闲,摔跤能把我放倒在地。个子不高,肌肉绷紧时如雕似刻,见之骇然。做的最疯狂的事情乃在食堂里扔飞盘。那日我和老飚早自习后一起去吃早饭,顺便在食堂打开水,猛波拿着脸盆大小的桶盖于股掌之中。一入食堂大门,猛波想来个扔铁饼的动作吓唬我们,不料桶盖上水珠未干,顺势飞出。我们看着铁盖在食堂上空飞,飞得我们盯在原地噤若寒蝉,动弹不得。这一弄假成真的吓唬果然非同小可。突然之间我大吼一声:“让开!——”我感觉当时那一吼已能与武林中的狮子吼分庭抗礼,声音在我听来是从整个头部发出,振聋发聩,食堂有三分之一的人群被我震慑。飞盘降落之时,一个女孩正转过头,但为时已晚,飞盘势大力沉地向她砸过去。我们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无论你造成什么后果,无论后果多严重,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能自己承担。女孩只是被撞到手臂,我们从来不敢想那天要是谁的脑袋被撞了我们以后会怎么办。据说后来那女孩成了猛波的妹妹。有事没事我和老飚就凑到猛波耳边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收妹妹的方式那么另类!”
我们得到的教训是:你以为你可以于股掌的东西,随时随地、不经意间会狠狠反咬你一口。天干物燥,凡事小心!
何胖子没什么好说的,高一元旦晚会上唱“我们这里还有鱼”的四个傻冒中有他一个。那天何胖子难能可贵挤心压肺地全力演出,博得满堂倒彩。此人是下届一线天奖最具争议的候选,大可与千里一分轩轾。他的优势在于,不但眼缝细小,而且是个近视。不知道千里同学下次落选时作何感想。
万事开头难,我们五人没一个有舞蹈基础。我上次从我妈那弄到的30块钱被千里和老飚相中,看到它像看到刚刚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我奋不顾身只保住十块,其余二十被洗劫。我很心痛,但也只能认了。没舞蹈基础就要学,而且只能自学,所以我们LYT想尽办法省吃俭用,把筹到的钱用来买VcD。我们一贫如洗,四处蹭饭,相当狼狈。最宽裕的是老飚,可以回家吃饭。我和千里相形之下无比寒酸,大多时候以饼干、一块钱一包的方便面填肚子。但是我们毫无怨言,从舞蹈里发现了很多乐趣。我们发现身体的律动是很美的,尤其是自己掌握这种律动以后。原来身体不只是会做扔铁饼、甩标枪或拳重之类的动作。我和千里经常对老飚说,只有身体饥饿才能真正的精神满足,唆使他和我们一起吃苦。老飚当然不听。
没有人知道死亡的滋味,因为尝过这种滋味的也已经无法描述给你听了。我肠胃不怎么好,营养不良势在必得。营养不良的结果是导致身体素质不佳,我比普通人更接近死亡。或许天意操纵,我那天听到了死亡前的心跳。原因是我砍伤自己的手指,看到鲜血不止就休克了。没人说我小题大作的话我就继续说了。事情发生在国庆假期第二天,天气晴朗,我心血来潮到街上买了两根甘蔗回来,还没削皮的。我从厨房里找出菜刀准备大展身手。谁能告诉我“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这句话是哪个说的我奖他两块钱。我平时做数学题逆向思维用多了,砍起甘蔗来也逆着砍。然后天意安排砍到一个节骨时砍不动,天意再安排我不畏险阻,拿着刀奋力向上一挥,我的食指就被砍到了。我看到伤口虽然挺深,但没流血。我不了解这个医学原理,若无其事削完最后一点甘蔗皮就呲牙咧嘴吃起来。
接下来该发生的就不差毫厘地发生了。我吃着吃着突然看见满手是血,止都止不住。当时我还镇定自若,不过这完全是无知造成的。我慢慢悠悠走去街上的诊所,看着医生染红了四五个棉花球。小小失血,大丈夫我面不改色。接着医生口气有点慌张地说了句“怕是砍中血管了,要送医院。”然后我成为一代变脸宗师。不知在哪一刹那,我的脸变为惨白,眼睛里一片昏乱模糊。我被扶着坐下来,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很冷。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带着恐惧在收缩,一声一声撞在死亡隧道上的回音,让我离现实的人群越来越远。我看到很多模糊的人围着我,我想抓住他们,但已无能为力。我妈不知何时从人群里焦急地冲进来。那个胖子不像平时跟我打闹一样耍赖皮还带着孩子气,突然母性大发,搂着我替我擦手上的血和额头上的冷汗。口里慌乱地重复着:“乖儿子,不要紧!”几分钟后,医院的车赶到。

医生说要缝针。我不知道生活原来是很戏剧化的。我眼睁睁看着医生给我打麻药,医生说有点痛,果然我身上就只有针头钻进去的那个点痛。如果不是这点痛来得太突然,来得太前所未有,我一定叫得把医院大楼的顶给掀了。缝针就有意思多了,麻药让我的伤口毫无知觉。医生在我肉上穿线,我跟医生说笑聊天。人变得麻木时真可怕。
我妈一脸焦急在外面等着我。见我还能自己走出来,立刻凑过来问:“儿子,怎么样?”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刀剑无情,被砍无奇。”我妈见我油腔滑调的,确定我没事了,母性一瞬间销声匿迹,以分筋错骨手突袭我的腰。没办法,我眼泪鼻涕挂在脸上还要笑着求饶。我妈抓着我不放,一边进攻一边骂:“老子都敢耍!谁打电话叫车的?谁送你来医院的?谁让你现在又能活蹦乱跳的?”我不敢以脸示人,用刚受伤的手遮住那泛滥的眼泪鼻涕,说:“我错了,我错了,您高抬贵手!”我妈终于看到她儿子的难为情,顿时心软递过来一张纸巾,又递过来一个苹果,说:“吃水果要选好一点,选了个不伦不类的甘蔗,所以出事了。”我觉得这话里暗藏玄机,但一时之间我也没有明白。我妈什么时候成语言大师了。
在我被砍伤休养的日子里,虽然被千里和老飚剥削了二十元巨款,但是却因祸得福备受照料,甚至有女生买东西给我吃。我受宠若惊,千里和老飚怒火难平。这两小厮分坐我两旁开始数落我,说这些日子他们为我带早饭、午饭,有时替我抄作业,还从家里带橘片爽和旺仔牛奶给我吃,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而我却连句谢谢也没有,人家女生不过送了个苹果、几颗糖,我就盯着她的背影无比陶醉地笑了一下午。我听完牢骚,凑到千里耳边小声说“还想不想我帮你追那个女孩子?”千里一怔,果然收敛,然后搔头挠耳替我支开了飚同学。
难道我命运的河边开始有桃花花瓣凋零,风月开始有了柔情?老飚用肘子捅了我一下,我才从想入非非里回过神来。生物老师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想必在等我为他的问题作一个完美的答复。我站起来当了半分钟的国际大导演,双方就互相尴尬着微笑。我小心翼翼坐下,大气不出一声。要是你在寂静中长时间受到全班同学的注目礼辐射,你也会受不了。
我从前面的同学那得知老师刚才是问我猪的染色体有几对。我既不养猪又不杀猪,谁知道这玩意啊,再说即使我养猪兼杀猪,也不见得会回答。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不过我很喜欢遗传与变异这一章中绪言里的一句话,说是一猪生九仔,连母十个样。回到老家我要找个猪圈仔细观察下,看看书中所说是否属实。
我的食指一共缝了四针,黑色的线穿在肉上,很打眼很嚣张。不过大家都看不到,手指还被纱布包着,不然我绝对又要成为潮流第一人。十天以后,终于可以拆线了。为了表示庆祝,中午老飚特地没回家,我们LYT三人组在校门外的餐馆吃炒菜。这天的阳光和我被砍伤那天一样好,不温不火,恰如其分。拆线地点就在校门外的一家医务所,负责给我拆线的是个女人,年纪大不了我们多少。我们坐在医务所的后面,一块布帘隔住了前面的柜台。摆明了那女的拆线没经验,痛得我哭天喊地,风云为之变色。恢复平静以后,我听到前面柜台有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是跟自己的同伙在说话:“我们走错了地方吧?这里好像是兽医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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