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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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在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以前,我的身体就自动地弹跳了起来。
当初租下这间屋子就区区二十几个平米。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伫立在房子的中央。我开始阵阵地觉得目旋,一个可怕的预想窜了上来。
他会去哪里?以往只要是毒瘾发,他都要昏睡到隔天的傍晚才会醒。而像昨天那么大的动静和折腾他居然能一大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种可能,他昨夜的反应和话都刹那间浮上了我的心头。
我颤抖着手脚把自己的衣物套上,飞快地朝着那里冲去。
MMH是一个很美丽的海港城市,尤其是从地下铁出来扶着观光电梯就能见到MMH极近奢华的政府广场。更何况现在是明媚的五月春天,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所有人的身上,泛着水光的湖面就在不远之处,你稍加停留就能有一两只胆大的海鸥跃过你的头顶。
只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和时间领略这样的美好,我一次次地看表,一分钟的耽搁都是致命的。我顺着政府广场细细的找着,从首相府的正门到后门任何一处都不敢放过。可是那里都没有他的踪迹,我绝望地想也许我太高估了自己,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我突然被前所未有的疲劳拦截起来,我在这一刻充分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奈。我能挽救谁呢?我自己的十字架尚且不能背负,更何况去引领别人?
我看着自己脚下的落英似雪,这个季节樱花开完就败,整个半井的山坡上都像是它们的踪影而顺着山坡是往下看是就是MMH的政治中心和首相府并连的屋顶。
项东,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们谁都没能逃开这命运逼迫之后的远行。
也许,我真的不该来。
风卷起了我裙摆,似乎催促着我还是回去吧。
转过身定了定神,在那载满了洁白的樱花的山坡上。
他正坐在树下。
“差一点,我就要进去了。”
他望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
“今天早上那瘾忽然就窜了上来,我吃了药却还是压不住。你又在睡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来求他。”
我插在风衣里的手顿时捏了起来,手心的痛叫我支撑着此时的站立。
“那你……你去了吗?”
如果他又吃了,哪怕一点点我们这些天的努力也就算是都白费了。
项东没有回答。
他把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慢慢地摇了摇头,和天一样美丽的蓝色眼眸凝视着我。
“想到你,就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了。”
“似于,我不怕他们看不起我。可是我好怕你会看不起我。我知道只要我去求他,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项东深深地望着我,就像是望着他的爱情。
清秀苍白的脸上徘徊着一种含义不明的颓伤。
我蹲下身子,认真地虔诚地把他发梢上,肩膀上,手臂上散落的樱花一瓣一瓣地取下。
我从未见过如此哀伤的面容。虽然在他的脸上徐徐绽放着一抹柔和的笑容。在以后的日子里即使用尽了我全部的想象,我还是不能描摹当时他眼里的无奈。
“似于。我怕自己真的像他说的只能是被人压在身子底下还不知羞耻。”
“似于,你想像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羞辱和难堪只是为了要一点点的药而出卖自己的感觉。就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狗一样。”
“似于,我也是个男人。我不喜欢那样,我真的痛恨。”
没有一丝风的天空里,樱花却好像情不自禁似的纷纷飘落。
雨一样洋洋散散,整片山坡像是要被它们覆盖了。
我伸手紧紧抱住他微微发颤的身体。
“所以,我来接你了。”
“项东,不要为了那些人活着,不要为了他们的看法而痛苦。”
“答应我,从今天起为了你自己活。”
武珊一边拿着手帕擦汗一边忍不住要责怪正对着地图找路的同伴。
“智子,拜托你要出门之前至少要把地址和路线搞清楚吧。”
原本就没有理清思路的智子一听这话,大太阳底下那汗就出的更多了她左顾右盼地瞧着分叉路。
“这店才开不久,我也是从朋友哪里打听到的。”
“新开的店你也敢去?不怕出了差错,琴小姐骂死你。”
武珊横了她一眼,冷冷提醒她。
智子急了,连连解释。
“唉哟!就是因为这次的事不能出差错。所以我才派人打听的嘛!现在MMH最好的花店就是这家了。”
“真的假的?万一弄个不好没准琴小姐要发脾气的。”
刁钻的武珊存心就是和她过不去,转个眼睛她似乎又是想到什么开始小声抱怨。
“也没见过那个女人那么不要面子里子的。殷勤地简直要倒贴上去了。天天就来使唤我们!”
智子也不能假装没听见,附和了几句。
“谁让是琴小姐主动追的人家。”
武珊翻个白眼。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次她心血来潮的时候。苦的不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她要的全MMH最美的玫瑰花找到,我们俩个就能交差了。”
“你能不能在下个星期给我们要的花?当然价钱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智子望着正专心致志地修建着花枝的女子,因为她散乱的头发上是一顶大大的帽子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转过身瞧着她。
“那你们要多少?什么品种?”
智子忖度地想了想。
“品种就是玫瑰好了,不过一定要是最美的,最能表达爱意的那种。数量就要三打,五十支吧。”
像是智子说了什么不合情理的话,那女子笑盈盈地摇着头。
“三打?五十支?这不可能。”
“啊?那……那怎么办?”
智子顿时没了注意。琴小姐会不会扒了她的皮?
留意到智子额上冒出的汗珠,那女子侧了个身朝阴凉的花房走去。
智子下意识地跟在她的后面,还是不死心地恳求。
“你没有办法赶一赶吗?多种点?”
那女子忍俊不禁,敢情她把种花当是变魔术不用考虑花期。花房里凉快了不少,她把帽子脱了下来给倒了两杯水。
一直在花房休息的武珊闻言就觉出了苗头。
“是不是?智子我早告诉你这里不行的!”
“可是……”
“三打是不行的。我养的花不能被剪断。我可以给你们种在盆里的,‘死花’我不卖。数量上最多十盆,二十只。”
就在智子想要辩驳的时候,那女子笑着打断了她,把手里的水杯端了给她。
智子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鞠躬。
“那就拜托了您了。”
琴踱着步子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炙热又克制地看着他宽实的后背,像是一个怀着暗恋心事的少女怕被自己的心上人一下子知道了衷肠,但又怯懦着他永远发现不了的不幸。
换了任何一个熟识她的人都一定不会相信这个亦步亦趋低眉顺眼的女子是琴,是那嚣张跋扈,傲气凌厉的琴。
直到那个男子停下了脚步,礼貌地转过身笑微微地说。
“琴小姐,其实您不用那么客气的陪我了。要是您还有事就去忙吧,我不耽误您了。”
琴垂下的粉颈此时抬了起来,顾盼倩倩。
“你是我哥哥的客人就相当于是我的客人。”
那人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琴上前把亭廊旁的格子门推开,跳进人眼帘的是远处连绵的群山和树木,樱花和海棠点缀其间。
“现在是MMH的风景最美的时节。你要出去走走吗?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噢,不用了。我还需要有事要去处理。琴小姐,我也不方便多打扰您了,我想这就回自己的宾馆了。”
对于她的提议,他再三婉言谢绝。这让始终信心十足的琴有点恼火。她骨子里争强好胜的个性冒了出来。
“那至少留下吃个饭吧。”
说着她已经吩咐起了下人。
“智子!叫人在偏厅摆席。”
“你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我家的偏厅在那里可以看见我们的花园。”
既然是盛情难却,他也不能做的太过分。虽然此时这个男子已经很不耐烦地挑了挑眉。
琴还尚且不知,只是非常快乐地想要拉住了他的衣袖。
“就请等一下吧。我陪你过去。”
那人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仰着头心不在焉地瞧着门外笑了笑。

琴默默地发愣,当初就是这笑把她珍藏了多年的骄傲之心抛回了这世俗人间。甚至琴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居然就那么不当心的把自己陷了下去。
“你说什么要我亲自到你们那儿去?”
那女子诧异地瞧着再一次来访的她。
智子很尴尬地笑笑,知道自己主人的要求是有点心血来潮,强人所难。
“嗯,我们……小姐很喜欢你上次送来的花,想请你去……家里坐坐。”
武珊眼珠子一转补充道。
“就是想有点养花的心得想要请教你。不过,你放心我们小姐说会给你最高的报酬的。”
正说着,突然应着一声门响,门口走来一个男子沉声打断了她们。
“她不去。不管你们给多少钱都不去。”
智子和武珊顿时面面相觑。那陌生男子冷着脸的样子颇有些骇人,防备又警惕地瞪着她们一行人。
然后,就见那个女子笑了笑,走过来拉拉他的臂膀。
那男子才敛起了表情。把手里捧着的花盆放到了地上,随后洗了洗手把一盒温着的饭从包里拿了出来。
“来,吃饭。你今天早上走的匆忙,吃的太少你胃要不舒服的。”
接着就是把她们当做了空气赶紧把碗筷都给那个女子一并摆好。
武珊怪笑了一下,虽然她是做下人的但是从小是在豪门里长成的几乎也被培养出了一身的小姐娇气。
“这可是个美差!你们别不知好歹,得罪了我们的琴小姐,以后在MMH你们……”
倏地,男人直直扫视过来的眼神让武珊不知不觉的头皮发麻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刀当着面门划过胆战心惊说不下去了。
智子急忙上来了圆场,她对着那个闷声不啃的女子说。
“那个……反正邀请信在这里。……去不去由你决定好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那些人走后,她捧着手里的碗却不动筷子只盯着那张红印的贴子。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恼火的很。
“你不能去。”
“我有种特别糟糕的预感。你不能去。”
她望着他手上的疤痕,不由叹了口气。
“我们需要钱。要是不快点筹集到嫁接手术费,你的右手以后就……更难恢复了。”
“残废就算了!!不要去,你听我的,不要去。”
他激动了起来,这代价没完没了究竟要他们还到几时?
恐怕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她帽沿下长长的幔纱被风掀开了一个小角,望不着边际的庭园里里载着许多的参天古木。随着前面领路的姑娘一路由着偏门进来,MMH只有贵族们才能有财力让房屋格式布局完全沿袭他们的祖辈们留下的传统。大顶的屋檐里是花园和亭台楼阁。过了通阁和长殿遥遥地还能瞅见凿开的水池,隐隐的花香和着满园的绿苔草木叫人误以为进了谁的梦境。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叫我家小姐。”
交待完了这句,那个女仆就走开了。
她用脚碾了碾地上一小撮灰泥,心头浮上的是他今早极其不情愿的脸庞,生着闷气送她到了这里却死活不愿意离开。唉……
人总有为了五斗米折腰的时候。他还不甚明白,她却饱尝其中艰辛。
她无奈地笑笑,恰好一只蝴蝶翩跹而过。
她顺着那自由自在的小小精灵抬起了脸,看着它借着翅膀借债着风力,满园萦绕。
就在那时,恍惚一瞬那人就晃进了她的眼。
世间和时间刹那就变了模样,仿佛周遭都成了阴晦复杂晶莹剔透的迷宫。
如同那只蝴蝶轻易地隐入花丛时,如若梦中,不敢相信。
小时候看过一出折子戏,那戏台上人人脸涂满油彩,噱头十足。唯独一个戴幞头、穿圆领袍衫男子素素的出来,却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她父亲指着告诉她那就是峨冠博带,那就是世家公子,王孙贵族。
她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双眼,他放下手里花定定地笑。
笑着看她的苍惶狼狈,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却是瞧着他半分也没能移开视线。
直到他绕过了他们之间的那点距离,直到他微微的鼻息和体温就要靠近,她也还是愣愣地望着他。
“花是你种的?”
那柔软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骤然她如梦初醒。惊骇的往后一退。
“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吗?”
他赶紧伸手握住她的腰支,避免了她被地上的青苔滑倒。
只觉的自己的腰那儿就要着火了烧得她要发昏,于是她赶紧站稳了身体哑着喉咙。
“没有……没有。”
他也许注意到了她的排斥,菀尔浅笑地走到了一边。
“是今天这里要办化妆舞会吗?小姐你为什么要戴着那么大顶的帽子和面纱?”
面纱?
她伸手捏着隔着他们彼此的黑色面纱,微微发颤。
“我……我曾经毁过容,不想吓到人。”
“是啊。”
那男子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瞧了一眼,然后弯腰把一个黑色花盆轻轻地搬上了他们旁边的石桌上,拿出了块手帕细细地擦。
她发愣地站在一旁,手里的面纱被她绞地皱皱巴巴。
“这些玫瑰都是你的吧。”
他褐色的头发已经长了一些,没有短发时给人的凌厉和压迫反倒是那一绺落在他的眼睛旁的散发让她忽然觉得手心很发痒非常想要去帮他把那乱发拨弄好了……
“你很会养花,和我认识的人很像。她也惜花只要能保全就不喜欢别人把花折断。”
她不语只是垂下了头。
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微微眯着眼睛侧着头看她。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是问遍了好多地方就是没有她的消息。有一阵子我真的以为她从人间消失了。”
她怔忡地抬头看他,他的眸子里复杂而寂寞的眼神,沉沦又致命。
让她几乎要张口问……
而此时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像风一样的挤进了他们中间走来,茜草染红的腰带上绣着精美花纹。
“你怎么又偷溜了,不是说好了要陪我?!”
娇滴滴的女子对那男子嗔怨,甚至没有留意到不声不响退到一旁的她。
他却笑而不答,只是瞧着那个黑衣女子。
顺着他的目光,琴总算是看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她,不免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干瘦干瘦却还把自己的藏在黑纱下,安安静静要是她不说话,自己真的就不能注意到她。果然如同智子和武珊说的这个花匠是个怪人。
不过,既然是在心上人面前,琴还是摆出了谦和温宛的态度。
“你就是那个给我送花的人?听智子和我们说你不愿意把花茎给剪断,一定要连着枝叶根茎一起卖给我们。虽然你的花很美,不过你这么做生意会不会太怪了。”
那黑衣女子只是听着却沉默不语。
琴无趣的收回她腹内的长篇大论,有点讨好地转过头对他说。
“知道吗,这就是你一定要我帮你找来的花匠。你有什么要问的心得赶紧请教她吧。”
总算这话让他对她报以多日来最粲然的一笑,甚至主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你替我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小琴。”
琴的脸赧赧地涨红了,第一次听他叫她的昵称。
她穿过黑色的面纱看着他优雅地坐在那里微微地笑着,有或者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盯着自己。
“我的家里有一盆很珍贵的花,我每天都给它施肥浇水,修剪枝叶,可却总也养不活它。你知道怎么解决吗?”
她冷然沙哑的声音飞快的回答。
“太浇灌了,反而容易死。你得让它晒太阳,放到外面吃雨水。”
他像是听的很认真,却又似乎无心地揽过了一旁的琴。
“难道像这娇嫩的玫瑰也得如此?”一语双关。
那黑色面纱下的女子好像轻轻地咳嗽了几下,半晌才说。
“……玫瑰也是一样的。”
“谢谢,我记住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瞧了一眼就在他手边的花盆。
“贝米拉。”
说完正要转身离开,他却霍地抓过她的手,礼节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她突然有个错觉似乎被他嘴唇嚅湿的地方,他用拇指微微的擦了擦。
然后对着面纱后的她如同呓语般说道。
“再见,……”
最后的三个字只有靠的那么近的他们自己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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