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上黑漆漆的，画菱追出来塞给我一个灯笼。我看她进去了，又把灯笼里的蜡烛熄了，扶着墙朝楼梯一点点地蹭过去。我只是不想惊动别的人。只有黑暗才能遮住我因痛苦扭曲的脸和潸然而下的泪。
再多的关心和安慰对减轻痛苦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何必把狼狈的自己展现给别人看？徒增别人的烦恼，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我摸到楼梯口的时候，身上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浸得半湿。我重重地闭了下眼，打足精神准备摸下楼去。却突然间整个人都腾空而起，我差点惊叫出声。
“主人。”那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悬到半空的心又安然地落下去。他轻轻地贴在我耳边，“我抱你下去。”
他呼出来的气弄得我耳朵发痒。我蓦地想起我汗津津的衣服，想要挣下来自己走。他却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让我动弹不得。
我还真是虚弱啊。我暗暗感慨，连柔弱的猫儿都能叫我反抗不了。
他走得很稳。我忽然轻声笑起来，“这情形真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的脚步一顿，“主人还记得？”
“我怎么忘得掉？”我宛尔，“我那时候看见满地的尸体，腿都软了，要不是你抱我，我连路都不会走，更别说去救我爹他们了。”
他突然飞掠下去，低声道：“像这样？”
大约身体的虚弱也会传染给心。我听着那熟悉的轻柔，心上一松，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真好，那真的只是一个梦！我知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忙用袖子往脸上一撸，“去院子里待会儿。”
出了前堂，外面倒显得亮了很多。下午的雨早停了，微风过，空气里混着新鲜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月明晃晃地挂在当空，月光如水，柔柔地撒在我们身上。身体里的疼痛仿佛也减轻了很多。猫儿没有放我下地。他抱着我站在院中的枫树下，静静地看着天空。
我自认不是个风雅的人，而且我承认很多时候我都会做出些大煞风景的举动。身上的疼才减轻了几分，我又开始不安分了，“鱼好吃么？”
“什么？”猫药师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晚饭的砂锅鱼头啊。”我咽着口水等待表扬，“我想着你和十四会爱吃,才选那道菜来做。不好吃么？”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迷茫，只一秒又依然笑眼盈盈，“很好吃。主人做的菜都很好吃。”
“是吧！”我得意地一扬头，“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平时吃饭的时候，一上鱼，你和十四就只吃那个。十四还会夹点儿瘦肉什么的吃吃。你呢，除了那鱼，其他的都不动筷子。”我边笑边数，“画菱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的是豆芽和香菇。黎海看起来什么都吃，可一上酱黄瓜，连饭都能多吃两碗。对了，今天王师傅有没有把酱黄瓜添上？我忙着弄三锅菜，忘了给他说了。”
他却没答话，只静静地望着我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惊奇和一种极复杂的情绪。
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猫儿，干什么呢？怎么一直盯着我脸看，怪糁人的。”
他把眼睛轻轻移开，“没什么。主人观察的可真细。”
我嘿然一笑，摸摸鼻子，“其实我有个事儿一直想给你说。”
“哦？”他专注地望着我。
“你能不能别老管我叫主人？”我有些不好意思，低了眼睛，“画菱是山庄的人，黎海是静宫的护卫，他们叫我一声少宫主，那是规矩，不得不为。可你两者都不是，没必要老跟我拿敬语说话。”这话我其实早想说了，可一看他那双眼睛带着询问的眼神柔柔地投过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主人不是说……我是你的猫吗？”他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问道。
“额……那时候我只是想确定下你是不是那只小黑猫。”我脸一红，“真的，别管叫我主人了。我每听一次都要郁闷一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唔……比好朋友更好一些，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就好像家人一样。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别弄得那么生分。”
“可是……”他眼神奇怪地踟躇了一下。
话都说开了，我索性一口气说完，“还有啊，我根本就不信那什么择主啦什么的，我也没那么大志向。我不想权倾天下，我甚至不想辉煌，我想要的只是安静的生活。有饭吃，有钱花，不被人欺负，就这么平稳地过完一生，那就是我的梦想。”我瞥了一眼他，“我这人就这样儿。你要是觉得和我在一起真的开心，那就继续。要是不开心了，想离开，我也不会阻拦。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或许你担负着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可我真的不是能帮你完成使命的适合人选。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选择离开重新寻找。”
“你……”他第一次没有称呼我为主人，说了一个“你”字之后他突然沉默下来。
我的心很慌。我其实是个依赖性很强的人。我可以独立地完成一件我想要做的事。可我却舍不得一起生活过的每一个人。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却总是奢望着身边的人不会离去。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果他真的选择离开，我没有理由挽留。
他许久才开口，声音里有浓浓的困惑，“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离开？”
我的心沉了下去，却在脸上绽出强装坚强的笑容，“恩。你是自由的。只要你开心，可以选择任何你喜欢的生活方式。”
“我……是自由的？”他像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慢慢地重复着。
“对啊！”我尽量表现得很轻松，“任何人都是自由的。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生活方式。也没人有那种权力。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我们都很开心。”
他一脸迷惑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我把眼睛深深地垂下去，“所以，就算你离开了，我们还是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和你在一起的所有美好的回忆。”
他抬头望着月，没有应声。
我心乱如麻，却找不出挽留的理由。只是把头贴近他的胸膛。或许这心跳，以后都不能再听到。或许这温暖，也从此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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