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垂眼望着阶下，慢慢调整着呼吸的频率，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嘘声和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下去。我轻轻抬眼，微启唇，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口气开始讲述那个我曾经写来刺激朋友脑神经的故事，“说起来，那桩祸事是我引来的……”望向门外的夜色，目色迷蒙，似是看得到那前尘往事重新上演。
只这一句，便已不知不觉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殿内池面，只回荡着我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一年前，那一日，我和净欢欢喜喜地选定了房子。地点在城郊，半新的大宅，卖主急于出手，而我和净又急于寻定一个住所。恰恰卖主开出的价钱与我俩的预算大体相符，顾不得多想，急急付了钱，急急地搬了进去。
房子虽离城远些，惟是清幽。前一任住客似乎十分喜欢园艺。偌大的院子里处处花团锦簇，宛若身在花海之中。”转睛凝眸间，隐约可见繁花倒影，丝丝惊喜淡淡浮现。
语调一转，带些无奈，“我爱看花，但不擅料理。净与我，乃是孽缘死契，一对好姐妹，同在江湖闯荡，相约将来出阁也要毗邻而居。她也爱花，但极怕虫子，也是只敢远看，不敢近玩之辈。”面上浮起丝笑意，摇头晃脑，说不出的惬意愉悦。底下的一群人面上也不自觉地泛起些暖意，似乎那两个相约出阁尚要毗邻而居的大女孩就在眼前，无比亲切。
瘪一瘪嘴，“花海只好自生自灭。”
眼中一亮，“宅子漂亮得很，大且新。家俱一应俱全，洁净之至，简直如天天有人打扫一般，闲置多时却不见灰尘……如此靓宅，不像是住人许久的宅子。就算屋主急于出售，也不至于只卖市价的十分之一。”眸子蓦然暗沉下来。疑虑漂浮在每个人的心间。
轻轻出了一口气，“现在想来，丝丝都是疑点。只因当时的中间人是曾经对我们百般照顾的朋友，而我们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再大的漏洞疑点，也全做不见。两个初涉江湖的大女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住了进去。住进了那所……宅子。”我蓦地打了个寒颤，霍然止声。脸色晦暗，似是往事不堪回首，悔之莫及。
底下的人也不禁觉得背后一阵阴森森的风掠过，齐齐打了个寒颤，屏息闭气，静静地等待着我的下文。我顿了一顿，低沉的声音又在柱间池畔绕莲回旋。“之后，怪事开始一件接一件地出现了…….”
用了第一人称，语气淡然，似是在说一个年代久远，与我无关的故事。表情语气却又随情节发展不断变化。或喜或惊或怒或惧，不夸张，但丝丝入扣，步步为营。待说到净听到门外异声执意要出去察看时，我颦蹙了眉，将手往虚空中急急一抓，低低地一声急叫，半是哀求半是惊恐，“别去！”那底下的一群已是衫背濡湿，冷汗淋漓，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从喉咙里憋出急切地一声，“别去！”
再往后启承转伏，首尾干净。不靠曲折离奇混淆视听，只凭一腔情意扣人心弦。故事不是很长，听的人却尽陷身其间，惶然惊惧，度日如年。很快便接近尾声，我说到净在我眼前被那宅子中的花海吞噬后，“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吱呀的声音如钉一般急追着我，声声要钉入我心里去。我闭眼朝附近的村庄飞奔，再不敢回头。直到跑到灯火璀璨处，听得人声鼎沸，方茫然地睁眼，心一松，蓦然间泪流满面。”我果真是一脸茫然，两行清泪缓缓地自眼底滑落。“我混入人群中，看见什么都觉得异常亲切。不经意间目光掠过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子，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瞪大了双眼，如同中了定身法般呆站在那里。”我呼吸急促，咬紧下唇，双目圆瞪，仿佛见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那人手中擎着个糖人儿笑吟吟地朝我望过来……”我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恐惧地低呼了一声，“是净！她追来了！”音如被人从中截断，乍然而止。故事结束。
门外聚着的青婢玉仙，席上坐着的诸仙，连同水澜云在内俱被那一声低呼惊得纷纷跳起来，面上恐惧，无可言喻。我轻轻抹去额上的汗珠，又细细拭掉面上的泪痕，含笑淡淡望着他们，“我的故事讲完了。”
他们茫然地望我，犹在梦中。谁说神仙不怕鬼？我的嘴皮子底下，何时有过漏网之鱼？
我轻轻一击掌，嘻嘻笑着起身，整了整衣裙，“下一个轮到谁了？”这一下才将他们从故事中硬拉了出来。水澜云一脸的震惊与不信，目光复杂，不住地在我身上打转。
掌梦人抹去一头一脸的冷汗，无奈地摇头骇笑，“怎地一个故事到你嘴里变得如此生动？我也好像看见那个叫净的女子笑吟吟地回头来看我，直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唉，你鬼丫头，险些吓煞我了！”
我嘿嘿笑着挤到他身边去，捞了矮几上的小点就往嘴里塞，“师傅是神仙，哪能被我吓着，也就是装装样子逗我开心罢了！对了，下一个讲故事的是谁？快快开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席间的诸仙松松吐了口气，各自抹了头面上的冷汗，复又坐下来，轻轻议论着刚才的故事情节。
掌梦人忍不住笑了，“鬼丫头！”也坐下来喝了口茶定神，过不了一会儿，又疑疑惑惑地要问我，“那故事莫非真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不然怎能说得如此活灵活现——我看你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门外门内的一干人等都竖直了耳朵听我的回答。
“嘿嘿。”我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秘密，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全是瞎编他们也不会信。
众仙失望地吁了一声。席间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津津有味地咂摸回味着其中的片段，意犹未尽。
水澜云于我对面略略拱手，“凌儿的故事果然精彩非凡！澜云领教！”
我轻笑着吐吐舌头，又皱了眉道，“下一个讲故事的人怎么还不出来呀。”远瞥见若樱仍缩在那黑暗中，正想招呼她过来，掌梦人已是看出我的心思，低声制止，“身份有别。你叫她，她也不敢过来的。你若硬拉她来，此处耳目众多，她回去了必定要受罚。就让她在那里听着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席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天狼大人的上一个故事实在有趣，大家都颇是意犹未尽。小仙敢请大人再赐讲一个，也好叫我们饱饱耳福。”听过看过我那一场声情并茂的表演，谁还能有自信压得我去？一个个都不敢出来，只怕当众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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