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过神来，前后左右已尽是无限惊异的视线，不禁暗骂小怪物怎么以前没提醒我会出现这种情况。任我脸皮再厚，也是羞得满面通红，尴尬四顾，讪笑不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妖仙我还没做几天，不太习惯，用力过猛，出了点小状况。真是不好意思，诸位继续，继续。”
水澜云怔了一怔，眼中面上涌出难忍笑意，轻咳一声，别过脸去，望着上头迟疑不定的诸仙高声道，“无事，请诸位下来吧。”
掌梦人看我一脸懊恼，怕惹急了我，想笑又不敢笑，淡淡一瞥我身后的血色巨翼，薄薄一句，“先下去让人给你找身衣衫换上。”
我已是垂头丧气，本是难见的群仙飞逸图，却叫我弄做狼妖摧仙画，听他这一句，更是涨得面色通红——起初只是破了几个小洞，还可巧言辩做洞洞装。回去补个两针，拼着挨上十四一顿臭骂，也还能凑合着蒙混过关。这一回倒好，背后衣帛尽裂，洞比衣服还大，毁人爱侣遗物，恐怕我们两个这辈子都别想和解了。
水澜云见我捏着衣角闷闷不作声，桃花眼里泛起丝不忍，轻轻一拉我手，“先下去换了衣服再说。”目光轻掠过翼下翻卷的布条，淡淡道，“这衣服如此别致，毁了倒也可惜，一会儿我遣人送去丹绮天，不出一时三刻必可修补得天衣无缝。”
我一听，眼睛发亮，盯住他，急切地问，“可是真的？”
水澜云优雅一笑，一双眼睛带着笑意飘过来，“只怕到时候连凌儿中意的洞洞也会消失不见，以后这世间就少了件非比寻常的洞洞装。”
原来之前根本没骗到他！我大窘，挣出手来，轻啐一口，躲到掌梦人身后去，“师傅，我们走吧。”
掌梦人自然不晓得我们话中的玄机，见我难得不与人斗嘴，淡淡瞟了眼水澜云，又笑着跟我飞掠下去。
快到崖底，忍不住回头，那桃花眼的男人正紧跟在我后头，别有深意地望着我发笑。我挤眉弄眼甩出个大大的鬼脸去，这才心满意足地加快速度朝当先的一座大殿俯冲过去。我懒得正正经经从那绵延的玉石阶梯一步步上去，便直接盘旋一圈，落在那大殿门前。
这地方倒不像外界那些宫殿般结构繁琐，设置重重门墙，非得绕来绕去才能看到正殿。我抬眼一瞥面前殿阁，那敞开的两扇幽蓝大门之上巧巧地悬了块玉白的祥云状匾额，飘飘逸逸的书了“涟漪殿”三个水蓝字体。用色一反常态，却颇是雅致。两行素衣青婢已在殿门内列队垂首静候客至。
殿里未使明火，只在撑顶的嶙峋石柱上镶了无数散着萤光的石子，半明半暗浮出些凉意。间中竟有一个莲花状大池，池水清幽，缓缓流动。池中摇曳着数十朵粉白娇艳的硕大莲花，有的竟高达一丈有余。一茎之上有四花盛放，莲叶舒张，莲蓬灿烂。殿内不知何处来的微风，混着淡雅的花香轻轻拂来。
我看得正出神，擎灯引路的两个云仙已轻巧地落在我身后，曼声道，“上仙吩咐请大人先至寝殿更衣。”
我蓦地想起背后衣衫不晓得已经裂做什么样子，绯红了脸，轻轻颌首，随她们先走。
寝殿离此不远，甫进门便闪进珠罗纱帐里，匆匆收隐六翼，死活不肯让她们为我宽衣解带，伸手出去接了送来的衣衫，飞快地换过出来。一名青婢上来接了旧服说是即刻送往丹绮天云云。我应了一声，正想出门，却被四五个满脸笑意的玉仙团团围住，硬是摁我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的梳头，调粉的调粉。这个才解了金冠，那个便捧着大匣首饰过来让我挑选。说是挑选，头才一歪，梳头的两个便娇嗔着扶正，只得拿余光随便瞥了一眼，见匣中彩光流溢，金翠辉煌，甚是头疼，索性叫她们替我决定，也好快些完事。
好容易脂粉调匀，首饰选齐，梳头那两个又为着梳什么发髻争执个不停。一个非要盘什么双翘望仙髻，另个执意要做浮云髻，隔着我的脑袋，两个叽叽喳喳争得没完没了。我烦得直想把耳朵堵住，手一抬，又叫上妆那个摁下来，专注地往我脸上扑粉。旁边一个把选中的首饰摆上梳妆台，放好金冠和珊瑚链，见我眉头紧蹙，杂些薄怒，忙轻声喝止她俩。那两个不服气地齐齐白她一眼，又待再争，蓦地瞧见我的脸色不对，噤声不语，交换下眼神，悄悄耳语几句，仿似达成共识，香梳玉手飞快地在我头上舞动。
耳根清净了，心底也就没那么烦躁。我缓下脸色，尽量很有耐心地配合。听着不远处的涟漪殿里传来阵阵笑声，也不知正说什么有趣的故事。我心痒难耐，真是恨不得绽出六翼瞬间飞至，轻言软语地哀求她们就此罢手。这几个玉仙却丝毫不肯马虎，一个立时跑去关住了殿门，其他的四个七手八脚地摁稳我，大有不完工誓不罢休的气势。我只得按捺性子，老老实实任她们摆弄。这一坐又是半天。待得头上的玉手停了动作，上妆的那位轻轻一勾收掉我眉间图案的最后一笔，大家扔了梳子丢了眉笔，各自抓起台上一样首饰有条不紊地往我颈间腕上套。其中一个举着双月牙钩坠的绯色耳环望着我的耳垂发了半晌呆，叹了口气重又放回桌上去。
我看她们俱站开去了，知道这项庞大的工程终于宣告结束，长长出了口气，站起来扭了扭酸痛的脖颈。转身让她们挑剔的目光来回梭巡个够，“各位姑娘辛苦了。请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果然，先问一声还是比较明智的。我话音才落，她们又一涌而上，扯裙角的扯裙角，整衣襟的整衣襟，直到确认我的衣裙之上最后一条细微的皱褶也被抚平之后。她们方满意地颌首微笑，仿佛我现在终于成为那件最令她们得意的作品。把门的那个也轻轻将门打开，“大人辛苦了。现在大人可以随我前往涟漪殿了。”
我回首望了眼台上的金冠和珊瑚珠。一名玉仙会意地轻笑，“请大人安心入殿。大人的衣服从丹绮天送回之后，我们当将大人的一切随身物品送至映祥天。”
我道了谢，冲她们笑笑，跟着门前的玉仙大步往涟漪殿行去。一路上裙角拖沓，有几次险险绊倒，无奈之下只好收拢步伐，款款慢行。
到得殿外，蓦然发现若樱正焦急地站在门旁四处探看。我轻笑着远远冲她招手。她疑惑地打量了我半天，方才低低地惊呼一声，“天狼大人！”
我见她旁边的青婢唇瓣微启，该是要例行通传，忙摆手止住她。若樱那丫头仍是傻傻地盯住我的脸，倒叫我好生尴尬，摸摸鼻子，闷气地问，“怎么，很难看么？”
她猛地一震，拼命摇头，“大人好漂亮，小婢刚才险些没能认出您来。”
我嘿嘿一笑，晓得这是必然的客套，便也不放在心上。回头瞧见引路的玉仙正要告退，忙一把拉住她，迅疾无比地将手上一堆叮当作响的镯子戒指抹下来塞进她手里，不等她反应，拉住若樱就跨门而入。
等站进门内，知道她不会再追来，回身朝她轻轻一拱手表示抱歉。这才悠然自得地拉着若樱悄步走过角落里。
殿中大池两边已摆起数十张矮几，矮几上又搁了些小食和香茗，诸仙正背对大门席坐在金丝软绒的厚毡垫上，全神贯注地听着半倚在池前的水澜云低低讲述的一段关于人间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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