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飞行了两个多小时，跨越了从南到北两千多公里的距离，终于徐徐降落在这个北方小城的机场。正是夏季，但这里却清凉如秋，下着细细的小雨。
一出机场，就看见人群中有一面红色的纸牌高高扬起，上面用黑色字体醒目地写着我的名字。我急步向前，正想与前来接我的人客套时，却惊呆了：那撑着红伞静立雨中的人正是我苦恋三年的初恋情人孙宁。时间好象开了一个大玩笑，竟然瞬间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几年前的岁月仿佛又重新浮现。
几年前我和孙宁是同班同学，在南方的一个省城上大学。大一时我们便开始眉目传情，到大二时已经成双入对，公开谈起了恋爱。
那时的我们天真烂漫，都彼此深爱着对方，幻想着毕业以后都留在省城，组成一个幸福的小家庭。谁知大四那一年风云突变，原本信誓旦旦，与我相恋三年的孙宁，改变了要和我一同留在省城的初衷，在毕业前夕隐瞒着我办好了回到东北小城的手续。我百思不得其解，苦苦追问原因，孙宁总是说她的父母不舍得她，她要回离家近的小城。我不信，却再也无法问出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孙宁和刘川手拉手亲热地走在一起，我才恍然大悟：刘川就是那个北方小城的。我苦恋三年的结果会输得如此之惨，三年的感情竟不及刘川最后一招横刀夺爱。我不甘心，准备和孙宁理论一番。谁知孙宁突然出走，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便和刘川一起提前离校。我万念俱灰，有心远离这个令我伤心欲绝的城市，但一切的手绪均已办妥，木已成舟，再无更改的可能。伤痛之余，我大病一场，一个人心灰意冷地留在了省城。
原以为从此后天南地北，再无相见的可能。不料竟在如此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重逢，一时间两人都无语而立，爱恨情仇、往事如烟都不知从何说起。人生无处不相逢，只是这样的相逢更多的是尴尬和伤痛。
“我代表我们公司欢迎您！”许久，孙宁终于说出了我们此行见面的任务。她的声音还如以前一样清脆悦耳，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缩着疼痛。但我还是平静地说：“谢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是代表我们公司来这里与孙宁的公司签定一笔合同的。开始的几天里，我和孙宁都有意地避开对方，从不谈及工作以外的话题，唯恐触及往事与伤痕。尤其是我，原本埋藏已深的伤痕竟又疼痛起来，我克制住自己，尽量不想往事及过去的一切。我和孙宁谁也不曾在人前流露曾经相识的神情与举动，所以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孙宁又是公司的全权代表，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我们两人更多的接触。每次和孙宁的目光相遇时，总看见她眼中的一丝慌乱与不安，还有不可名状的哀伤。然后她匆匆的躲闪使我更加相信她有难言之隐，并且激起了我对她以前的不辞而别想知道真相的愿望。
我不会因为与孙宁曾经的纠葛而影响工作和谈判，讨价还价是丝毫不让的。经过几天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双方终于在第五天签定了合同。合同的签价达到了双方都可以接受并且满意的程度，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下午，在当地一家很有名望的饭店里，孙宁主持了仪式为我们双方的成交庆祝。在宴会上，孙宁举杯敬我：“希望我们还有下一次合作的机会！”我定定地看着孙宁说：“也许会有机会的，不过那很遥远的，抓住这一次机会才是最现实的！”孙宁手一颤，酒杯差点儿滑落。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看了我一眼，与我擦肩而过，同另外的人敬酒去了。
回到住处，我开始收拾回去的行李，并且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应该忘记一切的过去和现在，权当这一次没有重逢。正思绪不定之际，电话忽然响起，拿起来一听，果然是孙宁：“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是的，该做的一切都做完了，再呆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鼓足勇气才说：“你现在马上下来找我，我在世纪大饭店门前等你！”不容我答话，孙宁已挂断了电话。
我决定还是见孙宁一面，虽然往事如烟已不可追回，虽然南方的城市有木灵和我们所固守的一切，但经过片刻犹豫我还是想了却这一平生憾事。我不想让我宝贵的初恋不明不白地被掠夺和葬送。
仍是雨，让人感到阵阵秋的凉意。远远地看见孙宁穿着一件红风衣，举着一把红伞静立雨中。我心念一动，这初恋时的衣服还在，只是物是人非，再难寻回往昔的纯真与美好了。彼此无语沿着小城的街道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偶而会有几片落叶飘落，被雨水打湿在地上。路过一家弥漫着异域风情的小饭馆时，孙宁说：“进去坐坐！”
因为下雨，客人不多，却很安静。我们靠窗而坐，一瞬间的默契让人疑心旧日重现。窗外细雨如织，将这个北方的夏季渲染得如南方的秋季一样凄凉；窗内音乐弥漫，轻柔的乐曲是钢琴曲《献给爱丽丝》。一时间两人无语，我们都用沉默来回忆往事。还是孙宁先开口：“你还恨我吗？”
我无语，只是摇头。我不想在今天在此时此地流露自己的感情，毕竟我们已不再青春年少，已拥有了各自的家庭和一切。而曾经的刻骨的恨历经了岁月的风霜和人世的变迁已变成了现在的沧桑和遗憾，再说恨，除了一丝苦涩与无奈，真的不再刻骨铭心。
孙宁缓缓地说：“你一定恨我，一定恨我不辞而别！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有负于你三年的感情。当时都怪我轻信了刘川的话，他说你和我谈恋爱的同时又和另一个女孩子要好，还拿出了你们两个的照片让我看。刘川告诉我说他最爱我，还说他家家财万贯，一定可以帮我找到好工作。当时由于对你的气和女孩的虑荣心，我便赌气和刘川好。后来他一直不让我找你，还帮我办好了回他家乡的手续。后来我才发现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家里很穷，什么都没有。最让人气愤的是，我发现他给我看的你们的照片是用电脑合成的。刘川欺骗了我，我知道真相时为时已晚。我在小城留了下来，凭自己的努力打开了局面。虽然刘川对我一直很好，我还是和他离了婚。我不能原谅他对我的欺骗！我追悔莫及，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本来我们应该是幸福的一对的。”
听完这一切，我才如梦方醒，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刘川，是他用卑鄙的手段夺走了我和孙宁所拥有的一切。许多感慨涌上心头，气愤、无奈、惋惜，一时之间竟不知是何种滋味。我望着孙宁，看着她的泪水滑过脸庞，滴落在她面前红红的酒杯里。那泪水是苦涩，是悔恨，是自怨，还是别的什么，我不得而知。
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弯腰问道：“两位要点一首钢琴曲吗？”我想了想说：“点一首《秋日私语》！”我知道这是孙宁最爱听的曲子。侍者答应着刚要离去，孙宁忽然说：“再来一曲《爱的纪念》！”我心中一酸，几年的光阴无法抹掉的是那些内心深处最深的记忆，最初的我们，正是因为喜欢这两首曲子才走到一起的。
轻轻的乐曲响起，清脆而动听的音乐像无尽的流水，谁能挽留住逝去的时光？多少前尘往事就此消散，此时此刻的我们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重逢，竟然恍若隔世。
不知何时雨停了，灯光将小城映照得一片辉煌。孙宁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我怎么劝她也不听。终于她喝醉了，杯盘狼藉之中吐了一地。她流着泪对我说：“送我回家，好吗？”
我只有点头答应。逝去的已不再重来，悔恨的酒到底该由谁喝？我心乱如麻，扶着摇摇欲坠的孙宁赶回她的家中。帮她清理好了一切，将她安顿好，我开始犹豫是现在离去还是再陪她度过今夜。孙宁已沉沉睡去，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不知是梦中的泪还是清醒时的泪。
我最终还是决定离去，往事如潮水一般不可遏制地汹涌而至。初恋时，我们信守的是爱情本身和承诺，是对彼此的信任和爱恋；而如今，除了承担爱情与承诺以外，我们更多地要承担一份社会与家庭的责任。虽然我和孙宁的初恋是至美至纯的，而伤痕也是至深的，但我所能做的只是对她的安慰和关怀，除此以外，我不敢再有什么奢求。夜已经很深了，远远近近的灯火像一双双隐藏于暗中的眼睛，在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我走在这个北方小城的街上，任凭一个人的思绪漫无边际地纷飞。明天，明天我将回到我所生活的城市，一切都将和今晚一样变成回忆和往事，当然，还有所有已经逝去的一切。
飞机轰鸣着离开了孙宁和她的城市，不知道她脸上的泪痕是否已干，还有，她是否在昨夜做了一个与前尘旧事无关的好梦。不管怎样，在我的感觉和想象中，梦醒之后，既使枕边留香或者意犹未尽，终如春梦逝去了无痕，不再有重新梦回的可能。我知道，在这个北方的小城，我不会留下和带走什么，就如孙宁以前的不辞而别，从此天南地北，甚至不会再有任何方式的联系。假若真的心灵有约，那么在内心的最深处为对方留下一块可以休憩和回忆的地方，我想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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