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5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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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繁华的中山路上寻找一条掩映在摩天大厦之间的小巷实非易事,但我还是沿着路边一路寻找下去,因为那一幅画关系到画廊开业大典能否成功和引起轰动的大事。据说那一幅画失传已久,近十年来几乎没有人再一睹真容。
终于找到了,就在东方城市广场的旁边。小巷窄到好像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我走过去才发现是错觉,不是小巷小,而是城市太大了,尽管石家庄作为一个新兴的城市根本比不上一些更大更有历史的城市。再走几步往右一拐,一条悠长、宁静的青石巷展现眼前。真是不可思议,就在最繁华最现代化的商场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安宁和谐的世外桃源,仿佛是长长的历史呈现,青石巷,它孤独的存在而又高傲地将所有的繁华、喧嚣以及浮躁拒之门外,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在时间里沉默。
我数着门牌号,56号,有一扇厚重的铁门。敲过门之后,很快就有人开门,是一位女子,淡淡地说:“请进。”
细长的庭院深远而幽静,只能听见脚步的轻响。我终于体会到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妙处。女子却不说话,也不回头看我,径直领我走进内室。她让我等在中厅,然后轻轻地走上楼去。
片刻,女子返回时手中已多了一幅卷着的画。“告诉罗江城,用完后马上归还,而且这是唯一的一次。”她把画递给我说,“请小心拿放。”
我皱了皱眉,这女子不但古怪而且还不太有礼貌,怪不得经理再三叮嘱我要忍气吞声,千万不可坏了大事。但他对这女子的姓名与来历讳莫如深,不肯告诉我有关她的任何情况。
即将离去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请问小姐怎么称呼?”我的意思是便于下一次送画时再与她说话,女子眉毛一扬:“这应该不是你的工作内容。”说完就要关门。
“请问现在是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我快速地抢在她关闭大门之前突然问了一句,她一愣,正想说些什么,我大笑:“我是想告诉你现在不是古代,现在已是科技飞速发展的21世纪了。而且你不是在江南水乡或者一座有着厚重历史的古城,是在没有多少古韵没有多少历史的石家庄市。”说完我扬长而去,心中竟有一丝报复后的快感。我想我的背影一定潇洒的让她吃惊。
画廊开业的场面异常隆重,经理罗江城为了提高知名度,特意邀请了不少居住在省城的着名书画家。但我看到那些书画家们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终于明白他们肯屈尊前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一睹那一幅失传已久的画。罗江城真有一手,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真有那么大的面子。
正时,罗江城表情严肃地找到我,质问:“怎么回事?柳如烟现在来要画了。她说要你向她当面道歉,否则现在就要将画取走。”
柳如烟?我明白了,好厉害的女子!我冲罗江城点点头:“你放心,这件事办不妥我不回来见你。”
阳光下柳如烟笑意盈盈地站在人群中,我走向前去,轻声说:“你笑起来很好看!”笑容不见了,柳如烟说:“你要让我高兴我才不拿走那幅画。而且我要告诉你,我不喜欢油腔滑调肤浅的男人,就象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城市一样。”
我暗中咬了咬牙,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柳如烟,很古典的名字。我猜柳小姐一定有复古倾向,最起码对现在的物欲社会有一定的排斥,不太喜欢繁华与喧闹。还有一点需要说明,虽然石家庄是一座新兴的省会城市,没有多少文化和历史的包袱,但是正是因为如此石家庄的生活才会平静中透露着知足与安详,因为没有曾经的辉煌所以也没有沉重的负担可以轻装前进。”
“说对了,而且说得也很好。不过那又怎样,我不会笑的。”她把眉毛一扬,有些赌气地说。
我不管她笑不笑,就和她说个没完,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众人欣赏完那幅画后陆续散去时,柳如烟仍然紧绷着脸努力使自己不笑出来。这时罗江城已把画拿了过来,递向她,说:“还给你,公主,你想让我怎么谢你呢!”柳如烟接过画,打开来仔细看了一遍,才说:“不能相信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感谢就免了吧,不过面子就卖给你这一次。”
待她走后,罗江城才说:“大学四年同学,柳如烟始终高傲得像个公主,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动心。现在也是,真不知道她需要的到底是什么。”罗江城的叹息发自心底,从他一往情深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些什么。
画廊的生意还可以,只是不太忙。是秋天了,落叶一片片忧伤地滑落,像是在诉说生命的历程,告诉我从开始到结束是如何的漫长和短暂。石家庄的秋天有时漫长得让人感觉到无助,与春天的短暂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什么不让春天长一些而让秋天短暂一些呢?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可以随意地翻看一些书,或者欣赏一下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画家待价而售的画。感觉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细细地流过,任凭怎么努力也抓不住一丝光阴。
柳如烟再次出现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淡淡中飘来一股暗香。她在画廊中四处查看了一番,目光中流露出忧愁与哀伤。我走向前去,说:“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柳如烟欲说又止,最终又叹了一口气:“我来看看这儿有没有我们家传的那一幅画。我原以为将画骗走的人会将画出售的,不料我看遍了全市的画廊却一无所获。”片刻之后,她又问:“罗江城呢!他答应我帮我寻找那一幅画的?怎么一直不见他踪影?”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罗经理经常不在,他想来的时候自己会来。”
柳如烟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消失了:“也罢,你本来没有缘由帮我的。”
在一家弥漫着古典气息的怀旧咖啡屋里,我和柳如烟相对而坐。沉默了一会儿,柳如烟说:“你拦住我不仅仅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吧?但我又想不通你要帮我的理由?为什么要帮我?”
“不知道!”我摇头,“也许是为了青石巷56号和其中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
原来,柳如烟的父亲是一位有名的画家,他有两幅祖传的名画。后来他的一位好友说要借画一观,碍于情面柳如烟的父亲只好借给了朋友。但他始终不放心,因为朋友是一位商人。几日以后,朋友将画归还,匆匆道谢几句之后便离去。父亲打开画一看原来是一幅几可以假乱真的赝品,再去追那位朋友早已踪影全无。父亲一气之下一病不起,不久归去。柳如烟从此开始不相信所有的商人。罗江城画廊开业时许诺要帮她追查那幅画的下落,她才将画借出。
夜深了,在秋风中柳如烟的孤独无助一览无余,一个女子再坚强也有柔弱的时候。就象一座城市在褪去所有的繁华与伪装,原来在秋天的夜晚在无边的夜色中在满地的落叶时城市也有温情的一面。我其实还是比较喜欢石家庄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季节的。
“为什么会相信我?”听完她的诉说,我想弄清这女子缜密的心事。
“因为你可以在画廊里安静地看书,而对近在咫尺的繁华视而不见,不为之心动。这样的人值得可信。”柳如烟笑,我也笑。视而不见与不可得毕竟不是同一境界,前者是洒脱中的旁观而后者是无奈中的退守,我属于哪一种?对于一直以来以诗人自诩的我来讲,或许最好的释义是左右为难。城市之大,但对一个客居他乡的人来说寻一处栖身之地却又十分不易。
柳如烟来画廊的次数日益增多,我们的话题也拓宽了许多,先是谈论画,然后谈论诗,最后再一次感叹物欲的横行和人心的流失。不知不觉中,柳如烟恢复了年轻女孩应有的欢乐与纯真,而我又增多了对她的一份依恋。两颗孤独的心总是很容易靠拢的,尽管我知道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我只是一个过客,但感情还是不可抑制地奔流着。
尽管罗江城事情做得很隐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春天的一个黄昏,罗江城领来一个大客户谈论生意。无意中被我听到柳如烟的名字,再听下去竟然与失踪的名画有关。偷听不太光明正大,但他们同样更不光明正大,我释然了,照听无误。终于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客户就是骗取柳如烟父亲的画的商人,而罗江城想做个中间人,将画卖出他也乘机捞上一笔。
罗江城果然厉害。等客人走后他将实情全盘托出,并说:“我知道你喜欢柳如烟,但好好想想吧,跟我合作我可以分你一半。不跟我合作我也可以将画卖出,只不过多费点周折而已。你是个明白人,柳如烟现在想把画要回去已不可能,如果她肯合作还可以分到一笔,你知道怎么做了?柳如烟聪明的话应该会听你的话的。”罗江城的意思是想让我说服柳如烟不再追究此事,将画公开拍卖可以卖个更好的价位。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的思索,我决定劝说柳如烟放弃。于是我从多方面举例论证并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向柳如烟诉说卖画的种种好处,比如即使她追究也很难拿出证据证明画原来就是她的,比如卖掉画可以分上一笔钱而且还可以和仇人相逢一笑泯恩仇等等,反正是好处多多。但柳如烟就是不同意,最后她说:“在卖画和我之间,你选择一样吧?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我愣了,想投降却又莫明其妙地说:“那就卖画吧!”话一出口我就恨自己没出息,但一切都晚了,柳如烟哭着跑掉了。
回去后我意外地发现画廊关门了,一打听原来是今天刚搬走的,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罗江城这个大骗子又一次骗了我。我才明白原来他让我说服柳如烟纯粹是虚晃一枪,估计在我和柳如烟争论的时候罗江城正在一边骂我傻瓜一边喜滋滋地点钱呢!他这一招是让我无处藏身并且还得罪了柳如烟。
离开石家庄的时候,我一边骂自己笨蛋一边给柳如烟写信。当然我不是祈求她原谅我,我只是客观地把真相告诉了她。最后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写上了我的地址,不过又在地址后面注明请不要给我写信的字样。
刚回到南方的家中我就收到一封特快专递,打开一看,空空如也。我不甘心,将信封倒过来,一把钥匙掉了出来。钥匙上贴着一小块儿白纸,上面写着几个小字:青石巷56号。
两天后,我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用钥匙打开了青石巷56号厚重的铁门。柳如烟像小鸟一样飞了过来。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来问一问你们家有没有丢了一把钥匙?”
柳如烟一本正经地说:“钥匙丢了可以再配一把,名画丢了可以再珍藏一幅,要是一个人丢了石家庄之大世界之大就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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