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迎接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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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沈静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一清醒过来, 便闻到营帐中浓浓的酒气, 他扶了扶头, 皱着眉坐起来,随着意识渐渐清醒,昨晚上被曹丰灌酒及醉后的情形,也渐渐在脑海中浮现。沈静记得不多, 依稀是自己拦着赵衡,非要同他说话……
一想起来, 顿时心如死灰——
他捂着脸坐在帐中,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他以后可怎么做人, 怎么再去面对赵衡?
如果小有在就好了,他还可以跟小有说一说,小有必定能出口安慰他几句,也让他心里好受点……可是如今如今小有也不在帐中,大约早早起来到赵衡身边去伺候了。
再怎么丢脸,还是要出去见人的。
最终沈静将自己收拾整齐,拍拍脸强打起精神,若无其事出了营帐。
大营里处处军纪严整, 巡逻的卫兵队列整齐, 与往日并无二般。他先打了水洗漱, 刚准备到厨房找些软和的填填肚子, 就见曹丰带着人,踱大步精神抖擞走了进来。
沈静忙起身行礼:“曹大人。”
曹丰示意身后端着托盘的卫兵,然后笑道:“大营里厨子厨艺能吃死人。这是给王爷开的小灶做的,你尝尝看。喝了酒还是吃些温软的东西,脾胃才舒服些。”
沈静听了,有些尴尬的笑道:“多谢曹大人。昨晚我实在是太失礼了,让诸位见笑了。”
“可别提了。”曹丰打着哈哈在帐中坐下来,“我就是来向你陪不是的——本来没打算让你喝醉,我之前还和小有打过招呼,问了你什么酒量,谁成想还是——唉总之是我失误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沈静一边给曹丰倒茶,一边笑道:“不会不会,曹大人客气了。昨晚喝的确实不算太多,大概是因为这段日子一直奔波,身体还没缓过来,所以才不胜酒力。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你别放在心上就好。不过我看你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曹丰笑道,“倒是殿下,昨晚从我帐里出来,那眼神看得我都想哆嗦了——哎沈先生,日后提起来,殿下面前你可千万为我美言几句。依着他那十分护短的脾气,我怕是殿下早晚得给你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沈静笑了笑:“说真的,曹大人。”
曹丰:“什么?”
沈静又笑了笑:“昨晚的事实在丢脸。其实我还真的有点想让殿下帮忙,把这个场子给我找回来呢。”
曹丰:“……”这个沈静怎么回事,明明看着挺温和老实一个人……吧?
沈静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开玩笑呢。曹大人不会当真了吧?”
曹丰放下茶碗,仔细觑了沈静两眼,啧啧两声:“你刚才那一眼,看得我心里都毛毛的——这样吧,改日我专门设宴向你赔礼,让小有作陪,行了吧?”
两人随着又聊了几句,沈静探头向帐子外头看看:“今日外头似乎份外安静。”
“哦,忘了跟你说了。”曹丰道,“今日圣驾就到归德,殿下带人去迎接了。”
沈静:“……”
东拉西扯半天说些没用的,结果这么大的事儿曹丰竟然忘了告诉自己?
他刚才只觉得曹丰今天打扮很精神,这时才注意到曹丰身上穿着全套四品宦官飞鱼服,头戴乌纱描金帽,腰系玉带,想来正是为了迎接圣驾,才特意穿的如此隆重。
“曹大人为什么不随殿下迎接圣驾?”
“军中切忌没有主将,殿下既然去了,我便得留守。”曹丰笑道,“说起来殿下确实护短。迎接圣驾这么大的事儿,其实早上小有还说把你叫起来一起去,被殿下拦住了,说你昨晚喝醉了,让你多睡会。”
“……”这也算护短?应该只是怕他丢人吧?
“好了不多说了,你好好吃点热的垫垫吧,中午迎驾,未必顾得上。算算时辰,他们晌午时分就能赶回来了,我得去盯着些整队迎驾了。”曹丰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帐子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差点忘了。殿下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声,说你要是起来的早,就去厨房做些豆沙糕。要是来不及就算了。你要做去殿下的小灶那里就行了。”
沈静:“……多谢转告,我知道了。”
他喝了曹丰送来的粥,便赶紧去厨房里,忙了半天做出两笼豆沙糕。
这豆沙糕做的格外小心谨慎,因为沈静有些怀疑,赵衡是想把这个豆沙糕给皇上尝一尝……想到这里沈静顿觉格外惶恐。
不过吃到好吃的就想着给自己皇兄也尝一尝,这样的豫王爷让他莫名觉得有些……蛮可爱的。
果如曹丰所料,正午时分,大队人马从北边浩浩荡荡而来。
迎驾队伍中,沈静全程跟在曹丰身边。
当年第一次见到赵衡亲王仪仗之气派庄重,沈静心中大为震撼;可是今天亲眼见到圣驾天威,才终于领略到了,什么是天子威严。
旗幡浩浩,车马荡荡,声势隆隆,扬尘遮天;三里仪仗,数千人马,车声蹄声之外,丝毫不闻人声。
仪仗开道之后过了许久,金顶御驾终于进了营门。营门前有前锋官一声号令,大营内外数万军士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必胜”。
沈静随曹丰也跪在营门之前,见此情形,闻此声威,竟然心中也不由得涌起豪情万千。
御驾缓缓驶入了营门,沈静跪在曹丰身后,悄悄的转了转头,往御驾去的方向偷看一眼。
谁知正好对上了骑马走在御驾之后的赵衡的目光。
沈静连忙缩回头,想起昨晚情形……方才胸中的豪情一下就烟消云散。
赵衡却勒马停在了营门牵头,纵身下马,走到曹丰和沈静跟前:“御驾已过去了,起来吧。”
见曹丰起身,沈静也跟着站起来。本想强做无事,赵衡却往他面前又走了一步,打量他两眼,特意问道:“酒醒了?”
“……”
沈静觉得自己的脸皮上腾的窜起了一片火苗,稳了稳才清清嗓子道:“昨晚失礼,谢殿下不罪。已经没事了。”
“嗯。”赵衡应一声,仍对着沈静,抬起手里马鞭轻触曹丰肩头,声音似笑非笑,“改日孤设宴,替你把场子找回来。进去吧。”
说完转身便大步朝着营门走去。

曹丰和沈静忙跟了上去。
赵衡身高腿长,走的也快,很快就把曹丰和沈静落在了后头。隔开了一个估摸着赵衡听不见的距离之后,曹丰丧着脸向沈静叹口气,拍拍他肩膀低声道:“……这下我是真完蛋了。”
迎接圣驾完毕,沈静便回到了自己帐中,不敢乱走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待了许久。用过午饭觉得有些困倦,心想自己身份低微,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便在帐午觉。
谁知刚睡了不一会,小有便掀帐冲进来,两下将他摇醒:“沈老先生!你这心也够大!快起来!”
沈静坐起身揉揉眼:“嗯?”
小有那副样子,恨不得两下把他打醒:“陛下口谕要你去呢!”
沈静生生立刻被吓清醒了:皇上要见他?
一阵兵荒马乱收拾停当,沈静随小有来到皇帝大帐,帐前护卫重重把守,安静的不闻人声。御前太监仔细搜过身,这才放二人通行;进了帐中,到了御前,沈静头也不抬,只按照小有嘱咐的,行止礼仪,都照着小有一一的做。
他跪在地上,虽然没有抬头,却如锋芒在背,仿佛能感觉到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着,片刻才听到一个有些低的声音叫他:“起来吧。”
沈静随小有谢过恩,起身仍是不敢抬头,随着小有站到了赵衡座位后头。只见赵衡回过头来,对着沈静微微笑了笑:“圣上刚还夸赞,你做的点心味道不错。”
沈静心里惶恐稍减,低头行礼道:“陛下过奖。”
“相貌行止也从容,不卑不亢。你挑人的眼光不错。”那威严和缓的声音又对赵衡赞了沈静一句,下句却对着沈静问道,“听说用盐引换粮食的法子,还有你家王爷的痼疾缓解,也是你的功劳?”
沈静忙又行礼:“不敢居功。是殿下巧思决断。草民不过微末之力。”
“不错。郑满,待会看赏。”郑满应声,皇上又问道,“看样子是读书人吧。君子远庖厨,哪里学会做这些的?”
沈静小心道:“家父过世前,药石饮食,都由草民照料。因此会了。”
“孝心可嘉。”圣上又赞了一句,顿了顿忽然又问道,“那篇秦淮河上泛舟游记,也是出自你手?”
沈静闻言,错愕抬头看向赵衡。
赵衡掩口轻咳一声,接过了话去:“逃不过皇兄法眼,那篇确是沈静所书。皇兄看破就罢了,何必再提。”
沈静就听到皇上在上头缓缓笑道:“你的行文遣字,向来持重沉稳,朕岂有看不出来?看在你是为了朕开心的份上,不责罚你抄袭他人文章,已是宽容了。”
又说了几句,圣上命先退下,沈静才随着小有出来营帐。跪地谢恩起身的瞬间,他壮着胆子微微抬了头往上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跟赵衡有五分相似的脸,却更瘦削一些,面色苍白带着隐隐的病气,五官含蓄,面容之中透着一种并非由疲惫带来的倦怠;眼神却十分锐利,却又与赵衡的那份英气勃勃的锐利眼神不同。
沈静出了营帐,缓缓的往自己营帐里走,进了帐门,才发觉额角发际,与背心处的衣裳都已经湿透。
在帐子里坐了会,喝了几碗茶,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刚想着换下身上的衣裳,就见小有又撩起帐子走了进来,坐到沈静对面:“唉。累死了。当年亏得是郑满留在了陛下身边。这么累的活儿我可干不了,还是跟着殿下自在些。”
沈静顺手倒了碗茶递给他:“你怎么出来了,不在殿下跟前伺候?殿下也出来了?”
“还在里头呢,又争执起来了。就把我们这些人都撵出来了。”小有一口将茶喝干了,口气稀松平常,似乎已经对豫王与皇上争执的事司空见惯,“不说这些。你今儿可长脸了,圣上对你可真是赞不绝口的。”
“多亏了殿下美言。”
“可是呢,”小有凑上来,“圣上说的那个秦淮游记什么的,怎么回事?怎么还是殿下抄袭你的?”
“当时也把我问蒙了。”沈静无奈道,又向小有解释,“那次咱们坐船去游秦淮,回来我闲着没事写了一篇小记,殿下去我那下棋的时候看见,就给要走了,说给朋友看。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殿下竟然是寄给圣上过目了。”
说完想起那篇游记内容,忍不住皱眉叹气:“殿下也真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竟然拿给圣上看。”
“那必定是有意思的了!”小有立刻兴致勃勃/起来,凑到帐中的书案上便要翻找,“有没有现成的快给我看看!到底什么有趣的,能把圣上也给逗乐了!”
“在南京呢,没带出来。”沈静无奈道,“等回去再找给你看。唉,殿下真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忙又问小有道:“昨晚我着实喝多了,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有没有对殿下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唉!唉!真是饮酒误事!”
“没什么事。我给你说说,你就放心了。”小有闻言笑了起来,“你见着了殿下,殿下本要走的,你便将殿下叫住了,说有要紧的话要说给殿下听。我拉着你让你改日再说,你说不行,非得那会说——哈哈,看不出来啊沈静,你喝醉了之后胆子挺大啊,也挺犟。”
“……”沈静汗颜,“然后呢?没说什么丢人的话吧?”
“哈哈哈哈!”小有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嘴笑了半天,才往下继续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之后便都出去了——殿下大概也是怕你说出什么丢人的话,为了保全你日后的颜面,所以命我们这些人一概都出去了。”
“……”
“说真的,我也好奇的紧,”小有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你昨晚在营帐里跟殿下说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殿下后来急匆匆就走出去了,命我进去扶你。我都没顾上看清他的脸色——”
沈静满脸懊丧,双手扶额:“这人真是丢到爪哇国了……看来只有殿下知道了……我是真不记得了——”
半天放下手,叹口气,又觉得稍好了点:“……幸好只有殿下知道。”
若是曹丰,小有也看到了,大概不出一刻钟,大营上下几万人,也便都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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