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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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凡人装束,夜轻寒好像一下子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人畜无害的模样。我走了两步,走到离他远的座位坐下。
他微微歪头,“你怕我?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一点。”但我才不怕他,我是有些生气。
“枭荼说的没错,以你五百岁的年纪,的确算得上博闻。刚才在断玉山上,你已经猜出是我?”
“是。”
幽冥二将说,他们路过那里发现玉衡星有异,寻迹找过来,只见我一人。这时我便心中称奇,虽然我让夜轻寒躲了起来,但以那两大魔将的修为,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出他的气息?当时我也没深想,直到那黑色的凤凰救了我,二将惊呼“玄衣影卫”,随即跪倒在地,我已猜到五分,再一联想,这凡间还能有什么人不仅有本事而且有胆子擅动星辰?且在谈笑风生之间说动就动了!除了那传说中神秘莫测、行为乖张的夜魔也不作他人想。
况且,夜轻寒前一日在高空被冻伤,等到晚上立刻便好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我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你可有话要问我?”他说。
有啊,我有两卡车的话要问。
先拣最眼前的说,“你为什么要动玉衡?”
他笑,“一时兴起,你说在你家乡玉衡星比这里亮的多,我就帮你把它变亮些。”
“那可是万古不变的星辰,怎能说碰就碰?”
“举手之劳,不麻烦。”
……
我隐忍一口气,尽量说的温和些,“大人知不知道这会带给我多大的麻烦?我险些丧命于此。”
“只是个小意外,没想到幽冥二将会路过管闲事。“他抚抚下巴,“有我在,你也没那么容易丧命。”
“既然是你做的,那三只眼凶巴巴地冤枉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澄清?非得等到他砍我你才出来?”
“我没有出面,是因为对他们两个颇有把握,梼禹虽然性格暴躁,但枭荼一向冷静谨慎,他不会让梼禹轻易伤害你。”
“你说不会?”我调门不由一高,马上又自觉放低下来,“最后那一击难道不是他们俩联手?”
夜轻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是因为我对你失算,我没想到,一个区区五百年修为的小狐狸敢在实力有天壤之别的对手面前耍小聪明,以致无端激怒他们。你这行径害人害己,以后胆敢再让我见到如此莽撞……”
他眯了一下眼,我不由地瑟缩了一下,又想起明明不是我理亏,凭什么怕他,遂挺直腰板道:“我怎么害人了?”
“你以为我命墨凰出手是为了救你?”他沉声道,“我是在救他们。你该知道自己是乾坤珠的主人。”
他知晓乾坤珠?恍然想起,当初在青云山上初遇,他的确见过乾坤珠现形摆平了鬼獒。刚才与二魔交手我倒忘了珠子的事,上次在桃花潭被妖怪缠住的时候没见它现形,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管用什么时候不管用。
这么说却有些后怕,万一因为这么点误会,乾坤珠被催动而出伤及幽冥二将的话,怕是会在神魔两界引起轩然大波。
我气势软了下去,嘟哝着解释:“是那枭荼说要带我回垩城,我一着急才出此下策想要逃跑。再说他要带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出来?你要是出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我是想,带你回垩城也好,在那里,应更容易查清你的来历。“
“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来历?”
他倾身向前,眸光锁住我,说:“好奇,这六界令我好奇的事物委实不多,你是难得的一个。你身藏天族至宝却毫无来历可循,明明修为浅薄却有着深厚的仙泽,筝儿,你问我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谁?”
“……”
“你仍不愿告诉我?”
“我的名字叫清筝,只是天界普普通通一只灵兽,确实只有五百年修为,所有这些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不曾骗你,至于其它,清筝不能讲,我有不得已的难处,有需要守护的人。”
他不以为然的笑,“女侠你本事只有丁点大,守护别人的心却十分高涨。“
我脸一红,想起自己也曾颇自以为是地保护过他,还真是自不量力。可脸红归脸红,心里是不服气的,争辩道:“守护之心无关能力大小,凡我珍视之人我皆付尽全力。至于本事……本事可以再练。”
他没再作声。
还有些事必须问个明白,我问他:“君上身份尊贵,不便透漏也就罢了,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我视你为友,待之以诚,每每危难都想方设法相救,如今想起这些却都像个笑话,堂堂夜魔大人,何须我救?又怎么可能真的落难?那么这种种把我耍的团团转的假戏,又都是为了什么?”
他没接话,招手叫我,“过来。”
我没理他。
下一秒,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我却忽的就坐到了他跟前,我楞了一下,捏了个瞬移咒要回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得怒目而视。

“真生气了?”他伸手想摸我的头,我偏了过去。
“小女不敢。大人是上古魔神,修为深不可测,就可以戏耍别人吗?”
他的手落了空,抚了抚下巴,缓缓道:“青云山初见你那一天,我在追一只从大铁围山脱逃而出的鬼獒,本来是想把它诱到陷阱里再生擒活捉,多养些日子无聊的时候玩,没想到刚到伏击处,你就窜了出来,拿着根小树枝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上去你又打不过,最后乾坤珠把我追了三天都没舍得杀的猎物给灭了,然后才发现,你竟然是要救我。这可真是稀奇,从前也有不少新朋旧友试过以各种方式接近我,换着法的想要取得我的信任,但掐指算算也快好几千年没人这么干了,我就起了兴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派你来,玩这种古老的把戏给我看。”
“你怀疑我刺杀你?”我惊道,“你见过这么没用的杀手吗?”
他微微一哂,“扮猪吃老虎,也未尝少见。”
谁是猪?我在肚子里嘟囔。
“随你回去之后,并没看出什么破绽,你似乎的确不知道我是谁,但你来历成迷,始终觉得不对,我便让墨凰化成一只黑猫,以尸瘴伤了我,看你要如何应对,如果你有歹意,想必会借此机会有所动作。没想到,你是真的想救我。更没想到的是……”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竟然连小小的尸瘴也不会解,灌了我一肚子符灰,我不得不趁你睡着的时候帮你画了张。”
“原来那张是你画的……”
“不然还不知道被你灌到什么时候。”
“那只能怪大人自己,作茧自缚。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非什么刺客,在青云山遇险时,为什么还要假装受伤?你明明可以从洞底逃出去,却拖累我们被困那么久。”
“从见到駮妖起我对你起了新的怀疑,你之前不知被什么法器掩住了身上的仙泽,我只能看出你的狐狸真身,却不知你到底是魔,是仙,……还是妖。”
“你怀疑我是狐妖?”
“我留在洞里,想看你和外面的駮、獙二妖是否有什么勾连,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我磨着后槽牙,“原来我在心急如焚地找出路怕你脱水死翘翘的时候,你在看我是不是耍花招。即使出洞后,你仍不放心,故意说要以身相抵,试探我是否会上钩。”
他低低一笑,“狐妖擅媚,你却生涩的很,一试便知。”
我忍不住问:“夜轻寒,为什么你这么不容易相信人?”
他挑眉反问:“筝儿,为什么你这么容易相信人?”
“因为……因为……”我结住舌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他接着说道:“那日之后,我已经信了你,原来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小狐狸,泉水一样的性子,一眼就能看透,倒白费了我那么多琢磨,我便走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回来?还留在这里盘桓不去?”
夜轻寒沉默片刻,起身信步走到窗前,第一缕晨光沿着黛青色的天边爬上来,洒在他的肩上。
他望了朝阳许久,淡淡回道:
“因为此处令我心安。”
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动了,束缚于身的强大法力已随晨光消弭于无形。
当年听杏姑讲故事的时候,我总在想,昼夜交替的时候,便是夜魔转化之时,不知在他身上会有怎样一番异象呢?由魔化人,由人入魔,听者亦觉得惊心动魄,他却每天都在经历,又会是怎样的感受与心情?
今日亲眼目睹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我莫名有些难过,有些原谅了他对我的诸多猜忌与试探。
天很快亮了,我心情复杂地陪他看了一场日出,又问:“那天在桃花潭边,是大人救了我?”
“只是碰巧。即使没有我,乾坤珠也应保你无虞,我只是怕有万一。”他顿了顿,又道,“獙和駮是妖族长老,你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该蹚这摊浑水。”
“君上之修为六界弗如,为什么不出手除掉二妖,为民除害?”
夜轻寒闻听此言,像是听了莫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笑声。
“为民除害?何为我民?”
他止了笑意,方对我道:“你这狐狸心思单纯,想得天真,这天上地下能除掉他们的何止我一个?你见又有谁真正出手?不过都是冷眼旁观审时度势罢了。万年前,六界以一场混战和整个妖界的覆亡为代价达成了新的平衡,才换来这万年太平,人世界借此狭缝而繁盛,如今妖界复苏眼见已成定局,并非斩杀数只妖族余孽就能阻挡,人界也今非昔比,远不像当年一样没有存在感,平衡即将打破,无人敢轻举妄动。”
他凝望天空,目光长而悠远,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好戏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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