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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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打开房门,甩脱鞋子,径直扑倒在沙发里,力气重了些,震得肩上的伤口钻心的疼,不由的闷哼一声。
背后有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不是说没有受伤么?女侠你这么能逞强,还以为真的有神功护体金刚不坏。”
我把头埋在软垫里,一动不想动,瓮着声音回道:“出门右拐,恕不远送,帮我带好门。”
“没良心的女人,用得着的时候说求我,用不着的时候就撵人,真当我夜轻寒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有气无力,“夜,我今天过的很辛苦,实在没力气招待你,也没力气与你斗嘴,你若不想走,厨房有水,柜里有茶,你暂且自便。”想想加了句,“要是煮好了,帮我也倒一杯。”
夜轻寒竟然真的没再絮扰,想来大概也是觉得没意思,便走了。
耳边清静下来,朦朦胧胧便要睡去,可肩上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疼,扰得不能踏实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旁边的软垫陷了下去,像是有人坐过来,我忽然惊醒,察觉到有双手在解我的扣子。
“谁?……啊!”我运力抬手挥去,刚好用了伤臂,顿时痛极。
那人握住我的手,轻轻放下,“别乱动,让我看看伤得如何。”原来是夜轻寒。
“你还没走?”
“不是你让我留下煮茶?我茶都煮好了,你却睡着了。”
说着,他帮我把长发拨至一边,把衣服顺着领口褪掉半边,尽管动作十足小心,但衣物粘着血肉,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夜轻寒沉声道,“你的伤势比你那弱不禁风的前夫严重多了,刚刚为什么还要遮掩?为什么不在医院一起处理?”
我不想瞒他,“要是让宁北辰看到伤口,一定会看出并不是普通的石头砸伤,很难解释。他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只能处处小心。”
夜轻寒轻车熟路的从我常放的位置找出医药箱,扯了纱布清创、消毒、涂药。
“啊,喂你轻点……轻点……痛死人啦!”
“知道痛了?不逞强了?我看你对那宁北辰处处回护,他对你可不怎么上心,不然你伤成这样,他怎么一路都不觉有异,完全不像你讲的那么千好万好。”
夜轻寒这番话真心戳到我的痛处,比肩膀上的伤甚要痛上几分,还不能喊疼。
我辩道:“天佑他只是喝了忘川的水,把我忘记了,不能怪他。”
“呵,原来你也知道投胎转世即要抛却旧日前尘,却还这样巴巴地追过来,追到了,又怎样,值得么?”
我不吭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蠢。”夜轻寒轻轻吐出几个字,把伤口包扎完毕,打了个结。
我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去拿茶几上的那杯茶来喝。
“冷了。”夜轻寒把杯子拿过去,起身换了一杯新的来。
“谢谢。”我摸索着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两枚蜜饯,丢到杯子里。半杯甜茶落肚,五脏六腑熨帖多了,悠悠舒了口长气。
突然意识到屋里一直未开灯,夜轻寒居然借着微弱的月光处理好了伤口,看来不仅属狗,还属猫头鹰。
也不知是几点了,望望对面的楼宇,灯光稀落,想必已是夜深,宁北辰是不是也因伤痛而睡不安稳?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夜轻寒问。
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饭了,但身体疲惫,没什么胃口。我摇摇头,打趣道:“夜,我还是比较喜欢晚上的你。”
“哦?”他微微侧首,眸光淡淡,衬着窗外的清风朗月,与他平日总是噙着一抹坏笑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不由地想,他可真像师兄啊。
那怎么可能。
我笑了笑自己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接着道:“晚上的你比较贤惠,像个田螺姑娘,白天的你就像个刺头,不喜欢。”
不出所料,他又哼了我一记。
我偷笑,调整靠枕,在沙发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一阵子,你都去了哪?过得怎么样?”
“你真的关心?”
“是啊。”我困意重返,打了个哈欠。
“说谎。”
嘿,真是难得见到有人比我还不会聊天,好吧,那聊点我的。
“这一阵子,我也乏善可陈,你走了之后,我找到了宁北辰,其实也不是我找到的,倒像是老天爷送上门的。这是我揣了百多年的心愿,一朝真的实现了,竟是五味杂陈……”
不知是因为夜深人静,还是因为平日里太少人倾诉,话匣子一打开竟然就收不住了,絮絮地说了很久,说我换了工作,说我很没用地偷偷跟了宁北辰一周都没敢跟他说一句话,说每天早上的咖啡真难喝,说宁北辰的冷漠最令人难受,说他对我起了疑心,说我其实很想知道如果他真的发现我不是人类,会不会杀了我呢?狐狸怎么了?狐狸就不能爱人吗?狐狸就没有真心吗?天佑说,无论我是人是狐,我都是阿筝,天下之大,他所钟情的女子不过是个狐狸罢了,他什么都可以忘,可怎么能忘了这句呢?……
夜轻寒今晚真是个好听众,他寂然平静,像是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之中,有那么一会我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恍然想起,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颇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太啰嗦了,不该跟你说这些。”
说话其实很累的,我愈发的困倦,想睡又觉得聊天聊成了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实在不太礼貌,也应该听他聊点什么。“夜,你后来去了哪?你说天下之大,四海为家,想来要走去十年八载那么远,怎么又回来了?”

夜轻寒许久没出声,还以为是睡着了,我也合上了眼睛,半晌才听他淡淡道:
“回来看蠢人犯蠢。”
朦胧中我苦笑了一下,“好看么?”
他又没了声音。
浓重的睡意将我裹了去,不一会便坠入香甜乡,迷迷糊糊地仿佛听他说了句什么,似梦似真,难以分辨。
他说,不好看。
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无惊无梦,肩上仿佛有股暖流源源注入,伤口也渐渐不再疼得扰人。
真希望一觉能睡到天荒地老,醒来便没有万般烦恼。但一大清早,闹钟准时响了,睁开眼的片刻有刹那的走神,忘了今夕何夕,想我今天是去竹林练功,还是下山去找天佑玩呢?不停叮铃铃的闹钟提示我,要去上班。
按掉闹铃起身,发现我在卧室的床上,怎么感觉我昨晚睡着的时候是在沙发上?懵懵懂懂地走出房门,门口花架上的小蓝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眼睛没花吧?昨晚抱你进去的人是夜轻寒?”
啊,夜轻寒。
咦?小蓝因为动物中心的事已经好一阵子对我带搭不理了,今天却主动搭话,他要是真长了眼睛的话,想必已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我抓住这难得的修复关系的机会,耐心给他解释,“昨天陪宁北辰去青云山,遇到一点状况,我们受了点小伤,刚好遇到夜轻寒,他把我们开车送回来。”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我也不知道。对了,今天阳光好,要不要去晒太阳?”我狗腿地问。
“好。但不代表我原谅你。”这盆别扭的花。
“嗯嗯,我懂我懂。”我捧着小蓝把它放到阳台上。
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扫昨日的阴霾。我拿起客厅茶几上的两只茶杯,拿进厨房去洗。
“你起来了?要不要吃粥?”夜轻寒老神在在地坐在我的小餐桌前,主人一般招呼我。
“你怎么还在?”我十分诧异。
夜轻寒熟门熟路地从碗柜了拿了付碗筷,盛了一碗粥给我,“哥哥住在妹妹家里,不是天经地义?”
我迅速从他的话里提炼出个关键词:“住?你又要住我这儿?”
“嗯,又要住你这。”夜轻寒笑容可掬。
“那可不行。”我断然拒绝,“今时不同往日,你住在这里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我又不耽误你会前夫,况且只是暂时落脚,早晚会走的。”
“什么时候走?”
他捧住心口,装模作样道:“伤心。你这狐狸见色忘义,有了情郎便忘了旧友。”
“那不如你也忘了我吧,咱们两两相忘,就扯平了。”我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师兄教的遗忘咒,趁我还记得住,不如用一用。
夜轻寒拈起筷子“啪”地拨开我就要伸到他额前的手,“你还欠着我人情,要把你好好铭记于心,不敢忘,不敢忘。”
这人耍起无赖来,神仙也拿他没办法。我颓然坐下,捞过饭碗专心吃粥。反正我这新租的房子只有丁点大,倒看看他睡沙发能睡上几天。
“这样才乖。”他拍我的头。
我心里好气,猛然现出我的狐狸脑袋,做出个极凶恶的表情,朝他秀了秀我的一口好牙。
夜轻寒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勾起手指搔了搔我的狐狸下巴,说:“可爱。”
真是完全败给他。
我重新恢复原状,放弃了抵抗,埋头默默吃早饭。
“你的伤如何了?”夜轻寒问。
他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我动了动肩膀,发现昨日的伤口已经完全不痛的,一下子开心起来,“好了,居然都好了!”我喜滋滋地想了下,凡间的药石不会有这么大的功效,“一定是我的药王心诀精进了,昨日在山洞里胡乱用了用,当时感觉没太大效果,但好像后劲很足嘛,过了一个晚上就好了。”
“呵,真是精进。”夜轻寒抚了抚额角。
“早知道我昨天也应该给宁北辰试一试,不知道他的腿……唔。”
夜轻寒冷不防塞了一片苹果到我嘴里,“吃水果。”
不知他从哪找来的苹果,正拿着水果刀把它切成几个小片装在小碗里,忽然一错手,不知怎么滑了一下,刀锋切进肉里。
“哎哎,流血了!”我差点哽住,赶忙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看样子刀口不浅,纸巾很快就浸透了。
“我去拿药箱。”正起身要走,夜轻寒拉住我,说,小事,我自己去,说完便出去了。
我一边收拾桌上的果皮,一边碎碎念,怎么这么不小心。拿起水果刀的时候看到上面残留的血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把刀拿回卧室,翻出昨天的衣服,从兜里找出一株无名草,小心翼翼地把那血迹抹在叶片上,屏气凝神地等待……
什么都没发生。
定睛细看,一点变化都没有。
原来夜轻寒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我更加纳闷,一个寻常男子,如此胆大妄为,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还有,我一个五百岁的狐狸,屡屡在他身上吃瘪,一把年纪到底是活到哪里去了?
唉。
长叹一声,将剩下的几株草随手丢进了一只花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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