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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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回到路家, 刚和路家父子吃过晚饭, 那边钟停又又又打电话过来了。
——这是自下午放学以来他的第五个电话。
阮糖发现,在他们交往后, 这家伙的黏人等级似乎又连着上升了好几个阶段= =
“嗯?”她接起电话, 语气带有无奈。
钟停还是那句话起头:“你在干嘛?”
阮糖:“……”
阮糖:“刚吃完饭。”
钟停又问:“吃了什么?”
阮糖只觉得头大,虽说以前他也时不时打电话找自己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次数远没有现在这么频繁。
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但对钟停还是一如既往的耐心:“路叔叔最近肠胃不好,吃的清淡,厨房做了些家常菜。”
“好吃吗?”
“挺好的, ”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她这三个字有些不高兴了,她便又补充了句,“但比起你, 还差点火候。”
如果此时此刻钟停就站在她面前,阮糖几乎能想象出, 他眉头一下子就松开的样子。
而那边的钟停的眉心果然一松,心里几分洋洋得意,他哼了声:“那当然。”
阮糖弯弯嘴角, 轻声道:“嗯。”
钟停不满:“喂,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晚上吃了什么啊?”
阮糖坐在床上,外面有晚风将窗帘的纱轻轻吹起,一晃眼就看到了窗外一片墨色朦胧, 真是好温柔好温柔的夜啊, 她不禁想。
“你晚上吃了什么?”阮糖开口问他。
钟停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自个儿就说了起来:“晚上家里有饭局,我也去了,说是很有名气的酒店,呸呸呸,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他在这方面,向来眼高。
阮糖只觉欣慰,前段时间有和钟停聊过他和家里人相处的问题,当时这人满脸的不耐烦,一副“你再说我就要和你恩断义绝”的模样。但比起以往他那以家里事为耻从来闭口不提,如今甚至有点懂事地跟着去了饭局,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阮糖欣慰阮糖泪。崽啊,你长大了……
她一时自我感动,忘了同钟停说话,钟停是个性子急的,一下炸了毛:“你到哪儿去了?人呢?喂喂喂喂喂?”
阮糖被他突然大声的嗓门嚷得头疼,下意识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但转念想到这家伙恐怕在电话那头已经不耐烦了,便收回手,应了一声:“我在呢。”
谁知钟停一反常态,语气羞恼中带有狼狈。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烦了。”
这问题……活像那种恋爱中患得患失的少女似得……
阮糖一愣,只能答:“没有啊。”
他却委屈上了:“你一定是觉得我烦,不然我和你说话,你怎么会心不在焉的。”
阮糖:“……”
谁来告诉她……这该怎么哄啊?
钟停见阮糖沉默,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都说什么爱情这狗屁玩意儿是有保质期的,可他们的保质期为什么会如此的短,才不到一个星期,阮糖已经对他有了厌倦的想法。
他一颗心沉得厉害,就感觉不断下沉之余还在七上八下紧张地乱跳,跳着跳着,竟然跳出点酸楚来。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喜欢自己吧。
当时也是他软磨硬泡逼着她做了选择,说不定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钟停高傲了十几年,当年还是个光屁股小鬼就被爹妈扔到国外,一扔就是好多个春夏秋冬过去,期间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家里的联系,就连那时,他也只不过想着“混账父母不要我,我也懒得要他们”,亦从未有过任何自哀自怨的想法。可这个时候,钟停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如果放在其他事上,说不定他早就发脾气了,偏偏在这事上,他胆子又小又怂,一再小心翼翼,放了学各自回家后见不着她,总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心空,心空时忍不住打电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也只不过是求自己一个安心。
“你不要觉得我烦,”他嘟囔了句,声若蚊蝇。
阮糖没听清:“你说什么?”
钟停一下回了魂,心想妈的老子又没做错什么,明明是她发呆走神在先,干嘛要这样卑微到了尘埃里去,而且他堂堂一个一米八男子汉,刚才那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像什么话啊!
不行!
绝对不行!
心里有了点莫名其妙的底气,连带着嗓门也大了些,他恼道:“是不是就因为我给你多打了几个电话,你就开始烦我了!我想知道你在干嘛,这样有错吗!你想让你知道我在干嘛,这样也有错吗!你要是就这样厌烦了我,想和我分手,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他咬牙切齿,又重复了遍:“阮糖,你想都不要想!”
阮糖又是一愣。
他很少会这样叫自己全名,一般都是“喂”“你”这种字直接带过,现在全名叫上了,人也恼了。她突然想,原来这几天来,这傻孩子竟一直是没什么安全感的吗?
也难怪。
他从小就和父母兄长分开,自个儿在地球另一端生活数年,好不容易回了国,却和家里的关系疏远,至今也不见得能融入。虽然平日表面张狂又暴躁,可到底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想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东西,怕一个不小心,就又失去了。
想到这里,阮糖心里没由来跟着一阵难过。就好像有人往她那位置打了一巴掌,抽抽地泛疼。
她实在是见不得钟停受委屈。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她自己了。
阮糖迟迟开了口:“钟停。”
钟停没好气:“我才不听你说!”
阮糖道:“我们交往,如果会分手……”她还没说完,钟停就吼了个三连:“才不会!怎么可能!你闭嘴!”
她没管,继续说起来:“如果会分手,那绝对,绝对不会是我提出来的。”
钟停怔住。
阮糖轻轻笑了:“你开心时我就觉得开心,你难过时我就觉得难过,开心和难过,我当然选开心。所以,我不会让你难过的,你信不信我?”
四月的风还夹着凉,它吹过云层,将朦胧的墨色吹走,露出几点星星,它们应该也是冷了,哆嗦着闪着光亮。
连星星都觉得冷,钟停却感觉有一阵灼人的热突地爬上脸,等自己发觉时,那热量只高不低,越来越嚣张。
他坐在阳台的沙发上,脸通红一片。
……
这边小两只在青涩地恋着爱,那头路以安敲了路难的房门,路难正在书桌前看文件,见进来的人是路以安,不免一愣。

虽说如今他和儿子的关系早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擦一下就得爆出咔呲咔呲作响的火花,但两个人毕竟都爱面子,即使关系缓和了,也从没有过谁向谁低头的时候。
所以现在路以安会主动来找他,着实让路难吃了一惊。
而路以安自然还是有些尴尬,咳了声,说:“爸,有时间吗?”
这声“爸”喊得,路难不禁头皮发麻,想来大多时候,这小子根本就是一口一个没礼貌的“老头子”应付了事,这次这么正经地喊自己一声爸,不会是闯了什么恐怖如斯的大祸吧?
路难尽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沉着,问路以安:“什么事?”
路以安沉默半晌,似乎在想怎么开口,想了好会儿,这才道:“爸,让阮糖做她想做的事,放过她吧。”
路难直皱眉。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这话说得,就好像小糖住他们家,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得,虽说自己是存了些私心,但对于小糖,他一直以来也是视若己出的对待。甚至有些时候,看着小糖比看着这臭小子顺眼多了。心里总会想着——啊要是小糖是我的亲生女儿就好了。
多么贴心可爱的小棉袄啊!比那穿在身上不遮风还时不时扎自己一下的蓑衣儿子好了数倍不止!
可话虽如此,能怎么办呢?
即使这臭小子千不对万不对,他还是想将儿子的路铺的平平整整,一生就这样顺利圆满地走下去。
两父子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还是路难先开了口:“作为路家的孩子,本来就要背负责任,别说是小糖,即使以后你想去做与家业无关的事,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既然享受了家业带了的富足、地位,却想在以后临阵脱逃,弃企业不顾,弃陪着你老爸奋斗这么多年的员工不顾,你觉得像话吗?遗憾也好,无奈也好,人生本就不可能事事顺心,既然背负了责任,就要无愧于人!”
路以安听后却道:“那就让我一个人背负吧。”
路难怒:“我没心情听你胡扯!”
路以安毫不退让:“我也不是在胡扯。”
这俩父子吵了十几年,这气氛见着,又是熟悉的一触即发。
路难心想自己和这臭小子说这些道理,根本就是白费口舌,这臭小子自我又臭屁,哪能谅解自己一片苦心,全凭着他自个儿怎么开心怎么来,也从来不知道“责任”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路难越想越气,丹田里气一提,准备骂人。
谁知路以安腿一弯,跪在他面前。
路难揉揉眼睛。
卧槽他没看错吧,这个一向鼻子都要长到天上去的臭小子,就算往他膝盖使劲踢几脚也不见得会弯一下的臭小子,居然……居然跪下了?
路难下意识往后靠,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哪里发生了偏差。
路以安却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想好了要这么做,他向路难道:“老爸,我这一跪,首先跪我从前不懂事,你一直费劲心力让我路途顺畅,我却因为对你心里有怨恨,做了很多混事,后来阮糖一番话才把我打醒,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路难那张开始走向沧桑的脸抽搐了下,已见动容。要不是极力忍着,差点老泪纵横。
这混账混了这么久,也就最近才学会说几句人话,偏偏说出来的人话还总是戳自己的泪点,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本事。
路以安又继续道:“其次,我求你,不要用路家再去约束阮糖,她和我不同,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想法,只要往前走就行了,可她早早就有了自己的理想,要不是那次车祸,恐怕就是一条路直直通向她的目标,如今因为我的原因,要将她的路强硬着换个方向,我做不到。”
路难盯着自家儿子看了好会儿,仿佛从来没好好看过他一样,重新打量着。
最后,他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师兄做啥都要比我胜一筹,如果他没有放弃从商,一定比我路家现在家大业大。那孩子虽然表面安安静静,但被我师兄从小带大,她骨子里就是天赋和才华,有她在,你的路上一定会轻松很多。”
路以安道:“姜家不也只有姜茶一个人,她都可以,我难道还做不到?”
路难痛心疾首:“姜茶是你能比的吗?她就从来没考过第一名以外的成绩,你呢?你呢?你就从来没考过零分以上的分数,我每次和她爹老姜见面时,都觉得丢人,感觉那第一名的光芒就好像环在她家头上一样,你现在好意思和姜茶比?什么时候不再考倒数第一再说吧!”
路以安信誓旦旦保证:“老爸,你放心,你儿子我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这脑子还是够用的,我等会儿回去就闭关好好学习,让你早日脱离姜家光环的阴影。”
路难又好气又好笑:“我信你个鬼。”
路以安一脸诚恳:“真的,真的。”
俩父子从没这样放松地说过话,两人开起玩笑来,倒真像关系极好的家人。路难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儿子这样相处,那幸福就像突然生长的蔓藤,爬满了整颗心脏。
他心想,算了算了。
路难佯装威严,说道;“起来,都十八岁了,怎么随随便便就往地上跪,丢我的脸!”
路以安便站了起来,还一边说着:“我这辈子也就只能跪你,难道还有其他人配让我跪吗?”
路难瞪着儿子:“好的不学,尽去学些油嘴滑舌。你别以为我听你说几句话就答应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你要是考不上前50名,我是会重新考虑的。”
路以安倒是很自信:“小意思。”
路难又说:“从这周周末起,我会请人来教你关于企业管理和金融学,你从前差了太多,以后周末肯定是没时间再给你去玩了。今后我有什么应酬,也会带着你一路,你既然做了决定,那后面的日子肯定会很苦很累,我也会以最严格的要求来要求你,没有任何让你偷懒的机会。你现在想好了,以后可别后悔。”
路以安道:“我只会觉得,今天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值得的。”
路难终于露了笑,笑着笑着,眼睛都湿了,他看着路以安的脸,想起了逝去多年的妻子。
但到底是不肯在儿子面前落泪,他哈哈大笑,以掩饰多年苦尽甘来的感动。
他笑着道:“好!这才是我路家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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